“臣妾告退。”知道太后会帮忙,宋澜若暗松了口气,略带感激的弯了弯腰,随即退出了宫殿。
她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他们母子命运何从,就全看天意和齐晟的想法了。
变故发生后,行宫在第一时间被太后封锁,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皇帝驾崩的消息转给了暗线,如今她连自己的儿子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她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来恳求太后,同时也请齐晟念在手足兄弟的份上,不要对小九赶尽杀绝。
失去了心爱的夫君,宋皇后才忽然明白过来,荣华富贵、权位地位皆是身外之物,什么都不如自己珍视的人平安活着更重要。她已经失去了一个珍贵的人,绝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皇帝他……到底是哀家亲生的。”待宋皇后离开后,屋里又只剩下祖孙两个,皇太后转向齐晟,意有所指的说:“当年你皇爷爷殡天时,哀家万万没想到,才短短不过十载,就要白发送黑发了。皇帝留下的骨血不多,如今他已经走了,哀家不想再多送一个黑发人。哀家的心意,晟儿可明白”
齐晟一愣,抬眼正对上太后的目光。太后的眼神里虽饱含慈爱,却有着掩不住的哀痛和矛盾。
于公,她是当朝皇太后,也明白为国本稳固情不可留的道理;然而于私,她只是一个祖母,一个不忍看兄弟阋墙的老人家。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都是好孩子,只可惜生错了地方,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太后在心底无奈的感叹,或许自己终究是老了,耳根子软心也软了,哪怕明知其中利弊,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齐晟低下头,眼里的情绪几番变幻,手指不经意间攥住茶杯渐渐收紧。不过很快的,他指节一松,再看向太后的眼里已全无豫色。
“九弟回宫途上,孙儿想把他托付给皇祖母和皇后娘娘照顾。”
得到他的答复,太后的神色细不可查的缓和了些许。她其中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如果晟儿坚持不肯放过小九,那她作为太后也绝对不会阻拦;但作为祖母,该说的话不能少,该求的情也不能免。方才的寥寥数语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她唯一能为小九做的了。
不过好在,晟儿终究是顾念了手足之情,没有做让她为难的选择。
“你放心。”太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对齐晟点点头,说:“哀家这就派人护送小九回京,绝对把他看住了,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谢皇祖母。”齐晟躬下身,郑重的对太后行了一礼。
有皇祖母替他看紧九弟,齐晟也很乐意。如此,他便能集中精力去掌控大局。
拜别了太后,齐晟独自回到自己在行宫里的居所。行至门前,他发现门口落着一朵月季。
他停下脚步,转身低声对虚空说道:“现身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齐晟面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呈上从信鸽腿上取下的小卷筒。齐晟伸手接过,暗卫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静的仿佛雕像。
齐晟忽视他的存在,自顾自打开盖子,抽出一张纸条;摊开,上面只并排写着两个大字——
生,杀。
他静静的站在门前,眼睛盯着那张纸条,视线却不断游走在那两个大字之间。
九弟的命,就捏在他手里。阜平水师受他指使,将九弟困在战舰上插翅难飞,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将不会再成为自己的威胁。
生否?杀否?
脑中渐渐浮现出往昔的景象,回忆虽悠远,却清晰可辨。
就在不久前,他、老九和芃芃在宛江下游落难,老九在为他固定手臂时,为了整他而故意多用了点力;他怎会看不出老九那点小心思,忍不住瞪他几眼的时候,他正好迎上对方毫无惧意的目光;那狡黠的双眸中饱含得意和坏笑,却又是那么的纯粹直接,他看不到任何的敌意和复杂。
那一瞬间,他晃了晃神,仿佛透过他看到孩童时期的九弟。他是最年幼的皇子,当初最喜欢黏着的便是自己,每当他想要求他什么,便会拽着他的衣袖,甜甜的唤着“三哥”;高兴时笑的没心没肺,不开心时小嘴一撇,非要自己哄才会大雨初霁。
那样的九弟,在皇爷爷殡天后渐渐远去,最终只存留在记忆中;饶是如此,那虚幻的过往,对齐晟来说亦如珍藏的佳酿,一旦启封,他也会流连其中的。
齐晟自嘲的笑了笑,将纸条撕成两半,把带有“杀”字的部分揉成团捏在掌心,将写有“生”字的半边纸条塞回卷筒,递还给仍等待他决策的暗卫。
黑影接过,再次俯了俯身,便如飞隼般窜上夜空,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
齐晟举头望着皎洁的圆月,忽而低低的笑了。
他突然很好奇,甚至对未来有了一丝期待,期待着看这个与自己赌气闹腾不休的弟弟能搞出多大的名堂。
不就是个不肯安分的别扭小孩么,自己年长他八岁,道行可比他深多了;只要牢牢攥了他在手里,就算他再有能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九弟,以后的日子还长,为兄倒要看一看,究竟谁能收了谁。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联合孙子掌控全局,连皇后娘亲都束手无策了呢。不过太后也是一位非常慈祥的奶奶,顾全大局也能兼顾情感,着实难得啊。
回忆如醉人佳酿,不管如今现实如何,珍贵美好的回忆,总会是心中的一道光芒;正如阿九所说,齐晟也是个很纠结矛盾的人啊23333
第83章 第八十一章——难姐难弟
我睁开眼,头上是熟悉的船舱顶。揉揉眼睛,我掀开被子坐起来,透过木窗渗进来的天光,才知此时已是清晨。
推开窗子,江面上十分静谧,旭日于水天相接处缓缓浮现,映射江水红彤彤的,景色很是壮观。
我的视线从远方收回,扫了扫船上分布着的水军士兵,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知这样的美景,我还能看几回了。
我穿好衣服,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晨起时江风还很凉,我拿出一件绣着墨绿色暗纹的厚披风挂在自己肩上,想去甲板上看看情况。
甫一推门,就见杨严依靠在门框上,迷迷糊糊的好像半梦半醒。听到动静,他一个激灵蹦起来,看到是我,欢呼雀跃的说:“九哥你醒了?头还疼吗?”
我注视着他眼中的血丝,轻声问他:“你昨夜在这儿守了一宿?”
他随意的点点头,说:“是啊,这不是担心九哥你嘛……”说到一半,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闭了嘴,然后颇为小心的打量着我的神色。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见他这样贴心为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伸手捏了捏他的肩,我宽慰他道:“没事的,你九哥没那么脆弱。”
这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在鼓励我自己振作起来。
人生如油锅煎咸鱼,不过是个翻过来倒过去的过程;咸鱼尚有翻身时,我再不济也不至于一粘到底吧!
“对了,有没有芃芃的消息?”我忽然想起张芃芃,她和齐晟应该在同一艘战舰上,如今也不知她那边情况如何了。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杨严踌躇了一下,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说:“消息已经完全封锁,我也实在没辙了。”
我心中了然,齐晟这是摆明了要我与世隔绝,束手无策啊。不过看他对张芃芃的态度,她应该不会有事。
“启禀殿下。”此时,有小兵匆匆赶到船舱,对我通报说:“有战舰要求与我方对接,说是行宫那边派来的。”
行宫?我的心猛地一沉。
和杨严对视一眼,我眸中渐渐汇聚了锐利而沉静的光芒。该来的到底会来,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就看今朝了。
握了握拳,我拂袖径直向甲板走去。杨严和小兵紧紧跟在我身后,尤其是杨严,更是寸步不离的守护着我,生怕有人对我不利。
甲板上,兵士们摆开了方位严阵以待。我举目远眺,果然见着一艘主舰携着大大小小十数只船,划开江面向着我们而来,近的已经能看清对面船上人的脸。
我简单扫了一遍,好嘛,弓箭□□兵盾手应有尽有,全副武装,这阵仗哪里像是来护送,倒更像是来打架的,我还真不敢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看了看自己舰上,又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大批武器,我不可避免的有些发憷。
现在的情况无外乎两种。第一,来者不善,第二,来者为友。我船上也多数是齐晟的人,第二种情况的话,我便百分百性命无忧;但若不幸是第一种,那光凭这么点自己人和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是绝对没胜算的。
兵法有三十六计,听着倒不少,可如今能让我用的,偏偏只有那上计了。想到这里,我无可奈何的瞄了一眼平静的江水,心中长叹——
老天,你在玩我么。
我想我一定是史上最狼狈的皇子了,居然要靠跳江跑路来活命。混到这份上,也算是种境界了,足够载入史册了吧?
但这些统统都不重要。皇帝爹爹已经挂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自己稀里糊涂的去陪那个短命的皇帝爹爹,管它是怎么跑的呢!
思索间对方已经抛出了船锚,伸过来的铁索搭上木板,和我的船连在了一起。我轻轻推了推杨严:“喂,你小子还能游吧?”
杨严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能啊……”
那就好!我拽住他,趁周围没人注意慢慢往船舷边缘退了退:“准备好了啊!若能侥幸飘过江,可就靠你去说服你们杨家给我条活路了。”
至此杨严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眨眨眼,很迷茫又很天真的追问:“在船上呆的好好的,干嘛又要游去我家地界啊?”
“你以为我想游么?”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想着到水里再跟他解释,双眼片刻不离的盯着前方向我逐步靠近的将领。
来人看着装也是阜平水师的副将级别,皮肤是海员特有的黝黑,身材同样的魁梧健硕。
我估算了一下他的战斗力,又瞄了瞄自己这小身板,深深的觉得要是真打起来,就算九王再远程操控,我怕是也顶不过五招。
胡思乱想间,他已行至我跟前,双手一抱拳单膝跪下,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叩见九殿下。末将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护送殿下回盛都。”
是奶奶派来的人?我心中泛起惊异之感,老太太究竟什么意思?
在这非常时期,我不敢轻易信任何人。我冷冷的扫视他几眼,并未叫他起来,只是似笑非笑的问道——
“请将军直言,皇祖母圣意何为?是要本王平安回京,还是……”我话锋一转,言语间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长留宛江?”
简单点说就是,老太太是要我生,抑或让我死,都麻溜利索的给我个准信,我好决定这江到底跳不跳。
一直以来,亲哥哥的心思,亲爹的心思,亲娘的心思,所有人的心思,统统要猜,全部都要猜;如今连祖母是敌是友也要靠猜,我实在是没有齐翰的那般耐心和忍功,突然感觉很心累。这都到了生死关头,我也懒得再绕,索性把话给问开了。
“殿下言重了!太后娘娘受太子所托,替太子照顾殿下您,特意嘱咐末将要片刻不离,小心伺候着。”他见我问的如此干脆,眼里闪过一丝微讶;许是同情我身不由己,他放柔了语调:“开始没向殿下解释清楚,让殿下误会受惊了,是末将的不对。但是,请您务必相信太后娘娘对您的心意!”
我牢牢锁住他的目光,想从中捕捉到任何破绽;他神色自如,毫不退缩的跟我坦然相视,我怎么也找不到任何阴谋的痕迹。
罢了,暂且信他一回,大不了保持着警惕,一有变故再跑路也来得及。
“将军请起。”我微微叹了口气,让他免了礼。想到自己可能小人之心冤枉人家了,我不禁有些过意不去,语中也带了些歉意:“是本王多想了,不关将军的事,若不慎冒犯,还望将军见谅。”
“末将明白,殿下不必挂心。”对方倒是很宽宏,也蛮通人情世故,对我憨厚的笑了笑,表示不介怀。
在我们交涉的功夫,其他的小船也都在江面上摆好了队形。我注意到,先前奉齐晟之命将我扣下的那名副将带来的人马已被尽数撤走,如今分布在各个岗位的,正是原来就在我舰上的那些人。
看到这景象,我也觉得更舒心了些。
“殿下尽管自便,末将去安排返程的事宜,先失陪了。”见时候差不多,他主动告退去完成本职工作,我自是应允。
他显然在军中颇有威仪,也经验丰富,轻车熟路的下了几个指令,舰队井然有序的开上回程,各舰上的兵士皆神情肃穆稳如泰山,尽显军队独有的庄严风范。
我望着他忙碌的背影愣神,直到杨严略显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来自远方,声线空荡由远及近,同时有人捏住了我的手腕——
“九哥松手,快松手!”
我惊觉,回过神来,就看到杨严正掰着我的手指,很是着急的说:“你会伤到自己的!”
我这才发现,兴许是太紧张了,不知何时竟然用力地攥了拳,如今连指节都在微微泛白。
不自觉时还没感到异样,如今看见了,方感到有阵阵刺痛从手上传来。我松了手指,白皙的掌心已被掐出紫痕,更是有细密的湿汗滑落。
杨严皱着眉看了看我的手,眼中涌上毫不掩饰的心疼;我见他一脸纠结难过,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想笑。
“我说杨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在意的揉了揉掌心,嘴角挑起一抹上扬的弧度,调侃似的扯了扯他的脸蛋:“没听他说嘛,我们暂时安全了,你怎么反倒一副想哭的样子?”
可我没料到的是,即便我神情戏谑故作轻松,这一次他却丝毫没有被我影响,严肃的仿佛变了个人。
“九哥,你怕吗?”他默了一瞬,突然问我。
“……”
我的神情不经意的僵住,他这问话着实诛心,我只觉胸腔里有股热气直冲眼眶,竟让我有了嚎啕大哭的冲动。
我别过头去,把视线投向远处的江面。此时的江水再次平静下来,无风无浪,如同熟睡的婴孩,温柔的无一丝起伏;很快地,我感觉自己的心也缓缓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