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至云楚面前,不太情愿道:“妹妹,有人找你。”
云楚原正在修剪明夫人送来的剑兰,这段时日因主人疏忽烂了条叶子,云楚闻言,扔下剪刀就提着裙摆往外跑,问都不问一句就笃定是那个人来了。
明誉站在身后,一句慢点还没说出口,愣在了原地,然后只得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追了出去。
赫巡正坐在在正堂与明淮议事,云楚因为一路小跑,气息微喘,一过来目光就落在了赫巡身上,明明才几天不见,男人的眉眼好像又落拓了一些,像是瘦了,眉目间敛着说不出的威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云楚不由心口一紧。
明淮不禁蹙起了眉,不为别的,他只是不想让云楚对赫巡这厮太过在意。
现在这副迫不及待一点也不矜持的模样,很容易在之后成为赫巡拿捏她的把柄。
不过好在云楚尚且没有被赫巡冲昏头脑,她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同明淮请安,又假模假样的见过太子,这才道:“……兄长方才说有人找我。”
明淮清了清嗓子,转向赫巡,道:“殿下见笑了,小女调皮。”
赫巡闻言唇角不由滑过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让男人原本沉冷的脸庞柔和了些,他对着云楚招了招手,道:“过来。”
云楚只矜持了几个瞬间,然后便当着明淮的面乖乖走了过去,立在了赫巡身边。
赫巡看向明淮,道:“楚楚性子的确欢快,明阁老最近辛苦,还望多加休息。明阁老既然说了,孤便先将楚楚带走了。”
明淮:“……?”
他说什么了?云楚本就是明家人,怎么这弄的倒像是东宫才是云楚的家了?
“臣没有那个意思。”
赫巡道:“明阁老不必客气。”
明淮看向静静立在赫巡身边的云楚,旁观者清,从刚才她进来时,眼睛几乎就没离过赫巡,他心中气闷,可到底没说什么。
一句“大婚在即,恐有不便”憋在心里,最终还是道:“楚楚,你觉得呢?”
云楚在赫巡面前向来不知矜持为何物,她好几天没看见赫巡,有一点点想他,但这会赫巡在她旁边,她又稍有点不好意思了,遂而眨了眨眼睛,道:“还是看父亲的意思。”
暗示的已经够明显了。
明淮移开目光,心道罢了,道:“还请殿下照顾好楚楚。”
“明阁老只管放心。”
随同赫巡一起坐进马车,云楚就迫不及待的攀上了赫巡的手臂,她注视着赫巡冷硬瘦削的脸庞,不太开心道:“是瘦了么?”
赫巡道:“没有。”
“只是最近休息的少,人兴许显得有几分憔悴。”
他来之前原本想要收拾一番,但从皇宫出来后又实在忍不住了,这才直接来这明府。
他明知故问的盯着云楚,道:“想孤了吗?”
云楚含蓄的想,就只有一点点想吧,但她又心道赫巡累了那么几天,且就哄哄他也无妨,遂而仰头吻了吻赫巡的下巴,道:“简直想的废寝忘食。”
赫巡唇角扬了扬,半是玩笑道:“嘴里有句实话吗?”
云楚道:“哎呦这就几件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啊!我真的没有骗你。”
赫巡回答的有些敷衍,道:“你道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揽过云楚的腰身,不欲再与云楚讨论这个问题。
狭窄的马车内,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目光相撞即带着某种暗示,赫巡毫不客气的低头吻她,将云楚剩余辩解皆封入唇舌内。
风掠进马车,为满室燥热平添一份清凉。
一刻钟后,少女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在这里……不好吧?”
言外之意,倘若赫巡执意也不是不行。
就是得先让马车去个僻静些的地方。
她有的时候其实很乖,撒娇也永远恰到好处,记得初来京城时,她很多东西都不懂,可是她从来不会去一件一件的烦赫巡,大多都是在自己观察。
她喜爱贵重的东西,但从未真正与赫巡索取什么,哪怕在床榻之上,她也有些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纯与妩媚。
她总是容易被旁人误会成是个有点任性的骄纵小姐,甚至在赫巡身侧也是如此,众人皆认为是赫巡娇惯她。但其实不然,她永远拿捏着一份分寸,除去几次真正的争吵,其余都可以算的上是谈情。
正如赫巡将公务看的太重,多次怠慢她,但她从未真的去埋怨他。会永远给他留灯,留心他的喜好然后举一反三给他寻来各类他可能喜欢的吃食酒水,床榻之上,她会以自己本就大胆为由,力图给赫巡极致的体验,哪怕累的说不出话,痛的只皱眉头,依旧会忍着迎合。
这才是她。
她兴许有一张不太好看的假面,也兴许是真的娇蛮无理,但她的确有一颗难得的玲珑心。
赫巡将少女衣裳理好,衣摆遮住自己身体的反应,还不忘对她倒打一耙道:“这说的是什么话?”
“孤同孤的太子妃,如何能在朗朗乾坤之下于马车内行这种事,这若是传出去,还不斯文扫地。”
云楚懒得理他,仿佛方才搂着她亲的仿佛这辈子好像都只能亲这一回的男人不是他一般。
“朗朗乾坤之下,你做的还少吗?”
做的不少。
马车不久便到了东宫,此人还装模作样的交代了一番公务,然后又陪她吃饭,可饭还没吃一半,他又不满意了。
云楚不太饿,只吃了一碗荔枝奶冻,白花花的奶冻弹润柔软,她用小勺一点一点的挖起,然后送入檀口,这样的奶冻吃的时候多少会带着一串,送入口中时,轻轻一吸,其余亦会入口,然后鲜奶会不可避免的沾在唇侧。
赫巡的饭吃不下去了,“你平日都是这般吃东西的?”
云楚抬眸:“不然?”
赫巡递给云楚一张帕子,好不容易在马车上平息的东西再次跟云楚打起了招呼。
忍了又忍,赫巡还是没忍住将只吃了半碗荔枝冻的人拉到自己怀里,叫她坐着吃,真的于朗朗乾坤下做起了叫人羞于启齿之事。
一遍做还一边捏着少女的下巴将荔枝冻一点一点的喂给她,低沉的嗓音带几分蛊惑,“楚楚是故意的吧。”
白日一场荒唐。
傍晚时分,云楚靠在赫巡肩上,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才想起来他们的大婚。
她忧心道:“这一推也不知道推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会一推好几年吧。”
赫巡淡声道:“不会。”
“你知道?”
赫巡的声音带着某种莫名的执拗,“不推迟。”
“不过一场大婚,怎么会办不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样一场可以一切从简的大婚,到最后真的没能办得了。
命运此物玄之又玄,当云楚得知消息的时候,才恍然觉得,一种名为宿命的东西犹如颈套,精修无误的套住了她。
——赫巡要领兵出征。
作者有话说:
整理一下大纲,准备收尾啦
第90章 离开
至少对于云楚来说, 这个消息很突然。
她得知时,人还在明府, 阮枝正在同她讲述着在大婚当日应当注意的各类细枝末节。皇家婚礼不比普通人家, 光是礼见臣子就已经足够麻烦,甚至还含蓄的问她现在同赫巡到什么地步了。
云楚近来对阮枝的态度算不上亲近,但也没有刻意疏远, 阮枝每日都会在云楚这待一会,然后跟她说一会话。
次数多了, 云楚又开始很没出息的隐隐期待阮枝过来。
她总是控制不住的对那些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心生好感, 赫巡如此, 阮枝也是如此。
阮枝今日特地吩咐后厨给云楚做了一盅荔枝奶羹,然后叹息道:“不过楚楚在成为太子妃后,就不能再同如今一般住在府里了, 太子妃表面光鲜, 实则限制颇多啊。”
“我瞧这太子像个闷葫芦, 估计日后惹你生气的地方还多着呢。楚楚你可得想好, 男人在成婚之前可都装的天衣无缝, 成婚之后朝三暮四得可多着呢。”
“届时他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回来,叫你哥哥去他那讨公道。”
云楚幻想了一番,实在觉得朝三暮四这词同赫巡搭不上边,她唇角弯了弯,道:“他不会的。”
不过若是再来一个跟她差不多的女子,倒是兴许有几分可能, 但赫巡都在她身上栽好几回跟头了, 应该不会再那么轻易的相信别的女子了吧?
想了想, 她又补充道:“我若是想回来, 赫巡不会拦着我的。”
“你这孩子,不是还没嫁过去,怎么就……”
明誉就是在这个时候阔步走进来的。
使得云楚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被破坏了个干净。
在明誉告知她以前,赫巡并未对她提起过一丝一毫关于他要亲自上前线的事。
明誉见云楚脸色不太好,补充道:“不过妹妹,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圣上早年亦随军亲征过几回,大靖的帝王从来都不会只在高位安享富贵。太子年岁虽轻,但早年就展露出了极高的军事天赋,这番领兵,多是稳定军心,不会亲自出去拼杀,又有李陈两位将军随行,不会有事的。”
云楚顿了好半天,才问:“可以不去吗?”
明誉默了默,道:“日子已经定下了。”
“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
明誉刚得到消息就回来告知了云楚,他乃朝中要臣,消息还算是灵通。这决定估计也是刚下不久,仅三日,根本来不及多准备什么,一看就是事出从急。
云楚在当天晚上就回到了东宫,赫巡许是得到了消息,晚上回来的也早,换了身衣裳就来到了花影阁。
男人推门而去,暖黄的黄昏暮光照在他挺括的身形,一如往常。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说婚礼一定不会推迟。阮枝说的对,男人就是很会骗人。
不过说起骗人,云楚又觉得这可能是她的报应。
云楚迎了上去,她开门见山道:“你真的要领兵出征吗?”
赫巡自然而然拉过云楚的手,长睫垂下,面色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垂眸看着云楚,避而不答道:“今日怎么回来了?”
云楚面色不大好看,声音扬起,“你说我我怎么回来了?再不回来未婚夫就没有了!”
言罢,她可能又觉得自己没有了这话似乎不大吉利,改口道:“你就要出去了。”
未婚夫三个字取悦了赫巡,不过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对不起。”
战事难料,此次梁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与大靖彻底撕破脸,多次在边境挑衅,因为朝廷一直没有下令,故而边境多以防为主,以至于助长梁人气焰,竟在两日内就攻占一座城池。
这对大靖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也就显得此次对决尤为重要了起来,朝廷必须一改往年休养生息之策,将矛头直指大梁,而此次领军之人就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尤为重要起来,他不仅要有超凡的才干,更要在军在民都有极强的声誉,赫巡无疑是最佳人选。
况且他又是皇家太子,他的到来,必定会鼓舞军心。
云楚不想听这种话。
她拉住赫巡的衣角,怀揣着一分希望轻声问她:“能不能不去呢?”
赫巡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声音和缓,却很坚决,“不能。”
毫不意外。
她知道她无法改变赫巡的决定,当然这种事也不会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但她只是打心底的不想让赫巡冒险而已。
赫巡低声笑了出来,他伸手揉了揉云楚的脑袋,道:“怎么孤还没走你就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受伤也不行。
赫巡身上的伤痕太多了,新的旧的,一点也不好看,这次去肯定要添新的。
云楚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倘若赫巡不是太子就好了”的想法。
她默了半天,又说了一句废话,:“那我跟你一起去。”
赫巡当然不会带云楚走,只是云楚能说出这种话来仍叫他非常意外。
“哪有人带家眷的啊,乖。”
“等孤回来,孤就可以娶你了。”
云楚一不开心,情绪就写在脸上,她理智上明白无法阻止赫巡前行,但情感上是真的不想让赫巡出去,但她最后只能挣扎着又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赫巡道:“快的话今天冬季,慢的话……兴许得明年开春。”
赫巡说的都非常保守,事实上他今年冬天肯定是回不来的。
云楚又慢慢朝赫巡挪了两步,她将脑袋抵在赫巡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她咕哝了一句:“那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可以帮帮他,让他的肩上不再扛那么多的东西,如果都不行,至少让他平安一些。
赫巡环住她的腰,垂眸吻了吻她的唇,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重复道:“等孤回来。”
云楚知道,她跟赫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从内到外都是一个目光狭隘又自私的小市民,所以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是接受赫巡的冒险,但她本质是不愿意的。
但赫巡总是有他的责任,是他爱着的百姓与国家,他的责任对他而言,比云楚对他要重要。
从前云楚只懂利用,但是现在,她在试着理解。
所以她得好好等赫巡回来。
三天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纵然云楚这三天都没有离开东宫,她还是觉得在她的标准里,自己同赫巡见面的次数有点少。
赫巡走的那一日,天空压得很低,好似随时都要下雨,圣上体弱,无法送行赫巡,他会在城门口接受诸位大臣的送行,云楚虽是准太子妃,但并不好出去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