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肃王府本身并没有明显的阵营,他一直效忠于皇室,确切来说是效忠于皇帝,故而无论是哪一个皇子上位对他而言影响都不大,以往他们都处于这个不上不的微妙平衡之中,或许难进,但也算稳妥。
按照桑黎的说法, 她能听见这番绝密对话纯粹是个意外, 这其中还有部分是她的猜测。
她乃家族庶女, 母亲是大理寺寺正的女儿, 她又天生口吃,所以在家中向来不受待见,对肃王府亦没什么感情。
只是近半年来,她明显感觉到家中对她好像有几分不一样了。
就像上一次云楚在皇宫碰见她一般,以往她的姐姐们进宫,是绝对不会带着她的。
紧接着前几日,她被偷偷带进宫,然后被长公主认为养女,潦草的封了个郡主的名号。
她这头衔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甚至连圣旨都没到她手里,更别提昭告旁人了。
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封她为郡主,但也知道这天底下可没什么掉馅饼的事,说不定等在她前头的就是什么要命的魑魅魍魉。
她生性怯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了问,也没人正儿八经的告诉她为什么,无一不敷衍道这是件好事。
后来她实在憋的难受,就想去问问父亲,可父亲并不见她,但因她总守着父亲,所以她发现这几天父亲似乎同沈大人来往好像有些密切。
这可就奇怪了。
她就算再傻也知道沈家和素王府向来不对头,而长公主是沈太后的女儿,莫非两家是要结盟不成,可就算结盟,把她送给长公主当养女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明白,直到那天他无意中听见,父亲命人将一株举世难求的红珊瑚暗中赠予赫宴。
可在此之前,父亲对七皇子一派向来都是能避则避,而她上次进宫,又听太后随口提起,叫赫宴与沈韫初多加熟悉。
赫宴和沈韫初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熟悉?
她大胆猜测,熟悉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就是结亲。
她从来都是个不聪明的,但那天她琢磨了一夜,得出了这个惊世骇俗的结论。
长公主膝下无女,把她送给长公主是两家结盟的一个形势或者说是标志。
元后逝世的早,当初赫巡当众拒娶沈氏女,还未曾给予安抚,使得耀武扬威多年的沈家处境尴尬,届时赫巡即位,对沈家态度如何仍旧未知。
所以赫巡一走,沈氏就坐不住了。
再说赫宴母族殷氏虽也成气候,但到底不如沈氏,沈韫初若是与赫宴成婚,那就是将殷沈两家彻底绑在一起。
同样是冒险,不如赌一把。
赫宴得势,那皇后依旧出在沈家。
而肃王府,显然站队赫宴。
云楚闻言默了半晌。
桑黎的想法不无道理。
这段时间,明家对朝堂局势盯得非常紧,各方一有异动就会有人来告知明淮,可桑黎方才所言,他们并不知道。
“你家里面的人,知道你跟我认识吗?”
桑黎连忙摆了摆手,道:“不…不知道!”
“我两次…出来都是瞒着他们的!他们…他们平日也不重视我,就…就不管我。”
桑黎这样的小结巴从一开始就是棋子,若不是她难得细心发现了些不对,她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境地中。
桑黎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她第一次想明白这么复杂的事,内心一直都在煎熬。
“怎…怎么办!”
怎么办?如果是真的,云楚也不知道怎么办,赫巡走时什么都没说,对她,对明家都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你先别声张。”
桑黎捂住嘴巴,然后连忙点了点头,继而低声道:“…我不说。”
晚上,她就将此事告诉了明淮。
想要去获取事实或许很难,但若只是想证实什么,可就没那么难了。
而遗憾的是,桑黎并未说谎。
这几日圣上因病卧榻,一日能有一个时辰清醒就算不错,暂由明淮与另一位大臣总理朝纲,所以明淮这几日亦是早出晚归。
一股说不上来的沉重气氛笼罩在京内,云楚心中的憋闷越发明显,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自知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这般,相比这京城众人,她不过是个蝼蚁般的人物,日日操心这操心那无异于杞人忧天。
“太子一走,他们这般斗来斗去是必然。在此之前,朝堂也没有安稳过。”
且不说如今大势未定,就算是现在赫宴占上风,也没什么用。
“等太子回来吧。”
“太子乃元后嫡子,只要不犯重罪,就没人能随意罢其位,赫宴就算是再有能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圣上他……”
正是此刻,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宫里的太监。
云楚起身随同明淮一起出去,夜色模糊了两人的脸,但从急促的脚步以及压抑的氛围中,仍旧能够判断出绝不是什么好事。
带头的那名内宦还没等明淮作揖相迎,就上前低声同明淮说了句什么。
云楚离得并不远,可太监声音太低,她还是没有听清楚,遂偷偷抬眸看去,分明看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明淮眉头稍蹙,然后一句话未曾多说,直接就同两名太监进了宫。
甚至来不及回头同云楚嘱咐什么。
夜色沉重,夏季的凉风贯穿上京城空旷的街道。
偌大的皇城灯火通明,风雨欲来。
云楚心中不安,在明淮走后,她紧接着就欲派人去皇宫刺探消息。
可派出的人还未离开明府,就另有太监来了明府,皇后召见,令云楚进宫。
是那位新后,赫宴之母。
皇后之命,纵然她是明家嫡女亦不可违,可如今的云楚已今非昔比,明誉明淮都在宫内,那位殷氏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来,而她恰巧想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明淮前脚才进宫,云楚后脚便紧随其后。
外头候的已有马车,在进入宫门以后,一顶轻巧软轿停在云楚面前,云楚没有多犹豫,弯腰走了上去。
处处皆明灯,宫女太监来去匆匆,却无一人议论。
她挑开帷裳,走着走着,云楚便发觉有几分不对来。
这不是去皇后寝宫的路。
云楚默不作声的捏紧衣袖,但她并未出声询问。
片刻之后,软轿停在一处宫殿面前,太监声音传来:“姑娘,请下轿吧。”
内宦弓身放下马扎,云楚踩之走下,仰头看着面前的宫殿。
一名太监适时道:“云姑娘,这是雪幻宫,娘娘吩咐您可现在这里等一等。”
云楚垂眸,道:“公公可知娘娘忽而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那名太监摇了摇头,随即低声道:“奴才不知,不过今日宫中出了点事,娘娘兴许要晚些才到,姑娘可能要等一会了。”
云楚直觉这件事与明淮突然进宫有颇大关键,便问:“是出什么事了?”
“奴婢不好妄论,姑娘还是先进殿歇着吧。”
云楚没再多问,提步走了进去。
房内烟笼焚香,桌上放的各类小食,一看就是提前布置过。
“姑娘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房门被轻轻阖上,云楚一人静立其中。
四下一片寂静,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触向瓷杯,茶水是热的。
从方才到现在,她都未曾想明白,那位新后为什么要见她。
倘若她猜的没错,能叫明淮连夜进宫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夜色已深,皇后初即位,召她进宫做什么?
上次太后要见她尚且有理由,可现在皇后见她是为何。
寂静之中,时间悄然流逝。
大半个时辰以后,房门终于被缓缓拉开,云楚站起身来,然后看见了推门而入,然后缓缓抬眸看向她的赫宴。
房门啪的一声,被轻轻阖上。
“楚楚,久等了。”
云楚指节收紧,面色冷了下来。
赫宴仍旧如同以往,深邃的眸中带几分不明显的笑意,微扬着下巴,心情似乎非常愉悦。
“是你要见我?”
赫宴摊了摊手,道:“怎么啦,楚楚失望了。”
他摸着下巴,道:“你若是想见我母亲,现在可能还不太行啊,她正忙着呢。”
云楚淡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去吗?”
赫宴不以为然,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倘若我的皇兄还在京中,想必这会有他难受的吧。”
“想来少时,父皇可是最疼他的,”
云楚心中一紧,隐有猜测:“……你这是什么意思?”
“咦,你还不知道啊?”
赫宴唇角翘起,眸中不见丝毫悲痛,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地:“没关系,那我告诉你好了。”
“圣上崩逝,就在刚才,传令明阁老,于紫宸殿听训遗言。”
他目光戏谑,低声道:“你的未婚夫,可能要提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提前
第93章 好辣
一语如惊雷般炸开在耳边。
从明淮走时, 所有的不对劲都找到了头绪,噤若寒蝉, 脚步匆匆的宫人, 迟迟未归的明誉,以及这几日上京城内莫名的压抑,都随着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话语而变得合理起来。
老皇帝的死实在太过突然。
不管底下斗的再厉害, 都不可否认,赫致栎在京城内就是说一不二, 生杀予夺。
老皇帝断断续续的卧床几年, 至少在众人眼中, 他的病远远没到致死的地步,他一死,无疑会使得原本就敏感的京城局势越发紧绷。
有这一出, 原本针对于赫宴的计划也全部夭折。
纵然他们原本就是打算等赫巡回来一同商讨再施行, 可突然这般, 使得云楚甚至开始怀疑赫宴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在难过?”
云楚回过神来, 道:“为什么要难过?”
赫致栎在位三十几年, 从励精图治到中规中矩再到后来的寻仙问道,一个帝王的一生就这样轻易的被概括。
而云楚同这位皇帝素未谋面,自然不会生出悲悯之情。
只是圣上崩逝,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
国不可一日无君。
赫巡身为储君,必须要回来即位打破僵局。
赫宴看向云楚的目光带着几分痴迷,竟并未就此事多言,而是盯着云楚的脸。转而淡淡道:
“看来她当了皇后也有点用处, 至少我可以想什么时候见你, 就什么时候见你了。”
自从赫巡走后, 云楚同赫宴见过好几回, 他仍旧如同以往般没一点分寸,云楚不堪其扰,但这样来来回回几次,竟叫她同赫宴的关系反倒比之前熟悉不少。
说起赫巡,老皇帝今晚才咽气,就算是快马加鞭告知赫巡,赫巡再赶回来,至少也得一个多月。
云楚后退一步,道:“别离我这么近,你烦不烦。”
赫宴又笑了起来。
云楚时常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赫宴因能力出众又容貌俊朗,性子也不同赫巡一般冷漠,所以在上京城内尤为受欢迎,其中不乏名门闺秀。
但他好似格外偏爱云楚这种对他爱答不理的人,对他越凶他脸上的笑意就越发的明显。
赫宴闻言偏不退开,反倒又缓缓上前几步,这样的压迫感令云楚心生不耐,但她面上丝毫不显,仰头看着赫宴,道:
“你今日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亲自告诉我这些?”
她上下扫视一眼赫宴,眸中带了几分轻视,道:“就这么喜欢我啊?”
赫宴摇了摇头道:“楚楚,你太看轻自己了。”
“就算是没这个消息,我不也常常大费周章就为了见你一面吗?”
云楚:“……”
他站在云楚面前,脸上笑意不减,眸色渐深,继而缓缓开口道:“楚楚,我们的约定,你忘记了吗?”
云楚心神一紧,她自然没忘。
不过什么狗屁约定,利益往来算什么约定。
云楚错开他的目光,并不想回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直到现在,云楚都坚信,只要赫巡不退位,赫宴不管他用什么借口都是乱臣贼子。
况且赫宴性子太过琢磨不定,哪里比得上赫巡好哄。
赫宴站在云楚身侧,食指指尖不住的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低声问:“真的不懂啊?”
云楚瞥向他,静默片刻后道:“我不过一个弱女子,殿下您若是真有什么想法,我父兄皆在,这般问我做甚?”
赫宴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总是忘记这点呢,你这样对我并不公平。”
“次次我同你论感情时,你偏偏要曲解为利益纠葛。”他顿了顿,道:“楚楚,我说我喜欢你,就这么让人难以置信?”
是的,很难相信。
云楚甚至在想,他又开始了。
她懒得再跟他于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敷衍了一句:“嗯嗯,我相信。”
赫宴:“你又开始敷衍我了。”
他的声音平白带了几分哀怨,藏在这听起来不太正经的叹息中。
眼看方才那个问题已经被越过去,云楚继续试探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赫宴双手负于身后,他身形挺拔,云楚的身量并不矮,但立于他身侧时,脑袋才到他的肩膀。
好似都跟赫巡差不多高了。
不怪他们俩是兄弟,仔细想来好像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赫巡冷硬归冷硬,他身上仍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书卷气,但赫宴身上并没有,他给人的侵略感要更重一些。
她心中胡乱的想着,本以为赫宴要么真的会跟她透露只言片语,要么就是随便说几句话敷衍她,但她等了半天也没听赫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