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温软的触感让陈正左边肩膀一麻。
她却浑然不觉还往前蹭。
两个人的脑袋都快贴在一起了,纪渺洗完澡吹得蓬松的长发擦过陈正后脖颈肌肤,带起他全身细细密密的颤栗……
门口响起的敲门声救了陈正半条命。
苏芸来送水果,看到两个孩子和睦相处地在学习,放下水果后一秒没多呆,满心欢喜地离开。
陈正挑了几道统考可能会考的重点题型,再自行编了几道给纪渺做。
纪渺一手接过演算纸,另一手将手里果盆放在陈正面前。
陈正低头看了眼,橘子不仅剥好了皮还分成一瓣瓣,红提的皮难剥,也难为她剥得那么干净。
见他端着果盆不动,她手在他眼前晃了下,“我洗过手,还拿消毒湿巾擦过,干净的。”
直到陈正挑了颗红提吃,她才露出笑颜,“甜吗?”
他轻抿嘴角,“甜。”
陈正的讲题思路清晰,重点和考点分析得透彻,纪渺又是个领悟能力强的,随着两人配合的默契,每晚的复习时间都在缩短。
空余时间,陈正做他自己的事,纪渺会刷会儿手机,玩玩游戏。
楼下苏芸关上客厅灯和电视,回房间睡觉。
纪渺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早睡早起习惯了,才十点多,她就有些困意。
陈正停下笔,拉开椅子站起身,刚伸手,纪渺就很自觉地伸手揽上他脖子。
其实书桌离床也就几步路,不用拐杖她自己连蹦带跳地也能过去。
但从一开始她就被陈正养成了上哪儿都抱的习惯,根本没想过其他方式。
陆宇飞的那些担心全用在狗身上了……
陈正把人抱到床边才发现床上没枕头。
纪渺:“下午芸姨好像拿去三楼的平台晒,应该是忘了收回来了。”
陈正脚步一转,离开房间。
“你先把我放下,再去三楼拿吧?”
陈正不但没把怀里的人放下,反而抬了下手臂把人抱得更紧。
边往楼上去边淡淡道:“我不知道芸姨晒哪儿了。”
“三楼平台统共就那么点地方,一眼就看到了。”
纪渺话虽这么说,但却没再让陈正把她抱回去。
他们拿好枕头,从三楼下来时,陈正因为怀里抱着纪渺,看不太清台阶,走得很慢。
纪渺玩心大起,拿枕头比作他两只长耳朵,笑话他像袋鼠。
正玩闹间,一楼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他们刚从三楼下来走到二楼平台,隔着挑空的屋顶,和楼下的人打了个照面。
看清楼下的人是谁,陈正的脚步定在原地,脸色蓦地煞白。
纪渺后知后觉地转过脸看向楼下。
纪伯耀和白厘站在客厅,看着二楼的两人,脸上神色各异。
这次谈话,白厘把陈正也留下了。
三个人在纪伯耀的书房。
“纪伯耀,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存的是这种拉皮条的心思。”白厘睨了眼陈正。
在看到刚才那一幕后,她之前对陈正那点仅剩的客气也荡然无存,眼里的鄙夷更是不加掩饰。
陈正挺直地站着,脸上神色始终淡淡。
“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纪伯耀眉目紧皱。
“说什么?”白厘冷哼一声,“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干什么吧?”
“白厘,我们说好了,这次只谈渺渺跳舞的事。”
“你别转移话题,”白厘眯起眼睛,“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打算让他入赘纪家?”
“谈这些还为时过早。”纪伯耀避开白厘咄咄逼人的视线。
“你都把人带进家门,默许他这么对你女儿了,你还会觉得早?”白厘愤怒道。
纪伯耀试图解释:“阿正是因为渺渺受伤才……”
“纪伯耀你明明知道,放任他们在一起,这些是迟早的事,”白厘打断道,“你把纪家拱手送人就算了,你竟然还……你是不是怕一个纪家留不住他,所以把你女儿也当成筹码,好留住他?”
“白厘,话别说这么难听,”纪伯耀沉下脸,“阿正各方面都很出色,做我的接班人绰绰有余。至于他和渺渺……我相信他会好好待她。你自己好好想想,难道这对我们女儿来说不是一个好归宿吗?”
“你终于承认了,”白厘的眼里迸射出厌恶,“纪伯耀,你可真够恶心的。”
说完她转头,对着陈正冷冷道:“你也一样恶心。”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薄荷糖
陈正抬眸看过来前, 白厘已经转回头。
她目光直视曾经的丈夫,不再年轻却依然惊艳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个笑,美丽却苍白。
“这么多年了, 你一直在后悔。后悔和我结婚,后悔有了渺渺。现在好了, 你终于可以在你们的下一代身上得偿所愿了。”
纪伯耀没有反驳,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耷拉着。
总是肃穆威严的人,却在这一刻露出满身的疲惫。
“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可你不该赔上我女儿的未来, ”白厘看着纪伯耀这幅模样, 满脸厌恶道,“收起你们那些龌龊不堪,我不会让你们毁了她。”
白厘离开书房前,因为陈正的话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白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他面前走近了几步。
连纪伯耀都疑惑地看过去。
陈正不卑不亢,眼神平静地看着白厘, “白阿姨, 您知道纪渺为什么总吃糖吗?”
白厘皱眉,“她从小就喜欢吃糖。”
“她不是喜欢吃, ”陈正缓缓摇头, “是害怕自己低血糖晕倒。”
“你说什么?”白厘一脸讶异,“她……低血糖?”
“您小时候逼她练舞,练不好就一直练下去,不让吃饭, 不准休息;她就一直跳一直跳, 跳到晕倒在练舞房里, 然后再独自醒过来。当时的纪渺还那么小,她该有多害怕。”陈正目光清冷地看着白厘,嘴角噙着抹冷笑,“这些您都知道吗?”
白厘:“……”
“即使后来她身体素质好了,不再低血糖晕倒,但小时候的恐惧早已深刻在她心里,而唯有甜食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陈正的话让白厘脸上闪过愧疚的神情,但仅仅只是刹那便消失无踪。
她厉声道:“既然为跳舞付出了这么多,就更不该轻易放弃,她离站在舞台就差一步之遥!我绝对不会让她的梦想破灭!”
“那是您的梦想,”陈正冷漠地说,“不是她的。”
“你算什么东西,和我说这些话!”
有着良好家教的人,对一个后辈口出恶语,白厘非但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更是恨不得冲上前撕了眼前的人。
白厘手指着陈正,表情扭曲道:“我就说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抵触跳舞!过去就算她有怨言,也从不会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和我作对。现在我明白了,是你,是你教唆的!”
“白厘够了!”纪伯耀吼道,“别把气撒在阿正身上,你的过错,你女儿的责任,你们自己承担,别一出事就把所有错都怪到别人头上!”
纪伯耀气到身体发颤,只能后靠在书桌上才保持平衡。
“纪叔叔,医生说您不能激动。”陈正疾步过去扶住纪伯耀。
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刺痛了白厘的眼睛,她收敛起被陈正挑起的情绪失控,恢复成一贯的高傲和不可一世。
只听她轻蔑地笑了声,“找到了合心意的继承人,还给你女儿寻了个好归宿。纪伯耀,你以为自己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吗?”
白厘的视线移到另一人身上,“还有你——陈正,你以为你能得偿所愿?”
在纪伯耀和陈正的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后,白厘抬起下巴,满脸讽刺道:“我的女儿我比谁都清楚,她总有一天会看清你们这种人的面目——自私,虚伪,卑鄙。等到那时候,她就会离开,远远地离开,永远不会让你们找到。”
*
从纪伯耀书房出来,陈正回到自己房间。
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天,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拿出本黑色笔记本。
笔记本有些年头了,皮质封面有几处斑驳脱落。
拨开松紧绳,他动作尽可能轻地打开,一页页地慢慢翻过去。
笔记本里没有字,只有一张张被铺平后小心翼翼粘在上面的糖纸。
经年的时光,糖纸褪去曾经的鲜艳,很多已经变得灰扑扑。
但他依然将它们视若珍宝。
他从不喜欢回忆过去,因为回忆里永远是灰暗的、下着雨的阴天,而自己就算冷得瑟瑟发抖也必须把题解开才能进屋。
但其实家里更冷,不仅冷,更有令他感到无法呼吸、无处不在的压抑气息。
只有一天,唯有那天,看不到尽头的阴天被撕裂出了一个口子,有人从阴云密布中向他伸出手。
她把那些骂他小哑巴的孩子赶走,为了安慰他,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糖塞给他。
她说你不是小哑巴,你有名字。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努力长出翅膀,然后飞得高一点,直到能离开这里。
门口响起敲门声,陈正收回神思,把笔记本收好放回原位。
不等他出声,门就被打开,纪渺拄着拐杖笨拙地走进来。
“他们和你谈什么了?”她口气有些急,脸上是藏不住的紧张。
“没什么。”陈正避开她望向自己的探究视线。
“不可能,”纪渺压根不信,“我爸妈是不是以为我们……”
她顿了顿,绞尽脑汁想了个自以为合适的措辞,“好上了?”
嘶……这词儿好像也不对劲。
陈正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移开,“为什么这么问?”
“我妈以前就误会过我和陆宇飞。”
“你和陆宇飞……”
“没有!绝对没有!”纪渺着急地否认,“我不敢保证这辈子会不会脑袋摔坏嫁给他,但就算我变傻了,爱上他的可能性也为零。”
陈正蹙起的眉峰在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才松开。
纪渺:“我和陆宇飞,我们俩太熟了,我记得他小时候尿过几回床,他知道我第一次来大姨妈的窘迫。我看着他的脸,就像在看我自己一样。总之,你相信我,我和他绝对不可能。”
陈正安静地听着,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解释这么多。
纪渺费劲地挪到他身边,觑着他的侧脸,犹犹豫豫地问:“他们……骂你了吧?骂得很难听?”
陈正摇头,淡淡地说了句“没有”。
“我妈一定说了难听的话,”纪渺歉疚道,“陈正,你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她就是白天骂我没骂过瘾拿你出气。你要觉得委屈,就骂我两句吧?”
陈正侧过身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饷才开口:“你会听她的话继续跳舞吗?”
“当然不会!”
“如果……她执意要带你走呢?”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她凭什么带我走?”纪渺敛起嬉笑玩闹,表情不由认真起来,“除非我自己想,否则谁也别想逼我做什么。”
“你不是小白厘,你就是你自己。”他轻声说。
“没错,我就是我自己!”
她傲娇自负,从不自谦,却也因此漂亮高傲得令人移不开眼。
“陈正,”她眸光澄亮,“你也只是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弥补缺憾的工具。”
陈正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笑着说:“喜欢数学就去学,想念什么大学就考什么大学,何必事事都要听我爸爸的?”
纪渺的话令陈正不由松了口气。
“我也不是想去什么大学都能去的。”他嘴角挂上淡淡的笑。
“你当然可以!”纪渺毫不吝啬夸赞,“你可是京大附中文理全科大神,京城高校历年来的统考最高分保持者!”
陈正不说话,嘴角笑意却不由加深。
“陈正,”纪渺被那双含笑的漂亮眼睛深深吸引,“你也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
看到陈正脸色一扫刚才的阴霾,纪渺心里才松了口气。
是自己拉着陈正帮忙复习,白厘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却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外人。
以她妈妈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战斗力,指不定会怎么虐陈正。
这一遭算是陈正替自己受了,她心有愧疚。
纪渺伸出手,在陈正眼前缓缓打开,摊平的手掌中是一颗糖。
蓝色包装纸在白炽灯光下,折射出微弱却绚丽的光。
“薄荷糖,”纪渺说,“和你很像的味道。”
*
一个小时前
“阿正,你刚才说渺渺的梦想……是什么意思?”白厘离开后,纪伯耀和陈正单独谈话。
“纪叔叔,”陈正直视纪伯耀,毫不犹豫道,“她不喜欢跳舞,她想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可以她的文化课成绩,如果没有艺术加分,根本不可能考上什么好大学,我也不会出钱送她出国,去念那些华而不实的学校。”纪伯耀叹了口气道,“她的性子,不会愿意念三本。所以我和她妈妈的意见差不多,等一年后她脚伤恢复……”
“她完全有能力考上好学校,”这么多年来陈正第一次违背纪伯耀,“她很聪明,也可以很努力,只要给她机会,她可以做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