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咋不进屋呢,屋里烤着火。”乐善赶紧把人让进时仲那屋。
时父在里面埋头折着纸盒子,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抬了抬头,然后继续专注于手里的活计。
伍叔拍了拍身上的雪,进门看到这一幕,不禁笑说:“瞧着比之前好,都知道干活了。”
刚才他在外面没听到声响,还以为人在屋里睡觉,都没敢敲门打扰。
“是好转很多,跟小孩似的,得一步步教,现在这样都是时仲的功劳。”乐善帮伍叔弄着雪,嘴里给时仲说好话。
时仲摆手不揽功,说她在里边也出了大力气。
伍叔看他们小两口和和气气的,笑容加大,心里十分宽慰。
乐善搬出凳子叫伍叔坐在炉子旁烤火,时仲接着端来热茶和零嘴招待,屋子里一时间热热闹闹的。
闲话几句,乐善开始问伍叔这次过来有什么事。
伍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递给她说:“这次上头给退伍军人发的补贴里有点好东西,我那边不好这口,给你们送来尝尝。”
乐善没看是什么东西就赶紧推辞,“不行不行,叔带回去自己吃,我刚拿回家两份遗属补贴呢,啥都不缺。”
伍叔说那跟自己给的不一样,坚持要给。
两人推拒间,小布兜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袋装的奶粉和麦乳精。
伍叔一把拾起来,转而往时仲手上塞,“你小子看着太虚了,多吃这些补补,叔年纪大了用不着,甜兮兮的也喝不惯。”
这话乐善不信,甜的谁不爱,哪有人会嫌弃东西甜呢,伍叔这么说不过是想贴补他们而已。
乐善感动得再次拒绝,结果惹着了伍叔的小脾气,他把东西一撂就走,眨眼不见人影。
时仲抱着东西追出去,片刻后无功而返,询问乐善怎么办。
乐善叹口气,“既然是伍叔的心意,你就收着慢慢喝吧,赶明儿我把家里储存的过冬物资给他送过去一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准备。”
“那咱俩一起喝,到时送的时候也叫上我。”时仲说实话不怎么稀罕奶粉和麦乳精,以前罐装的精品也不是没喝过,他稀罕的是这份可贵的心意。
乐善让他放进橱柜里,以后早晚泡上一杯。
顺便,他们把刚才拿回来的尼龙袋子也打开了,里面倒没有奶粉和麦乳精,不过东西也都挺稀罕。
“一袋富强粉,两把挂面条,五斤小米,十市斤粮票,三斤肉票,还有几张工业券……”
乐善边往外掏东西边数,脸上乐开花。
不错不错,年底发的东西就是比平时强,她都开始期待腊月里会有什么了。
时仲看到堆满小半桌面的东西,不禁肃然起敬,为乐家牺牲的两位解放军同志,也为上面对这些烈士遗属的优待。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国家总体还是好的,只是下面有人搞鬼,暂时蒙蔽了组织的视线,一旦乌云散去,头顶自然是一片晴天。
时仲晚上睡觉前特意将这些感悟讲给父亲听,看到他眼睛眨了眨,愣愣地望着灯光,没有太大反应。
但时仲相信他听进去了,也相信他有恢复神智的那一天,就像他现在开始相信形势终究会有变好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们不能怨天尤人,不能被恨意裹挟,只需积攒力量耐心等待,终将会迎来黎明时刻。
这一晚过后,乐善明显发现时仲变得松快起来,像是卸下了肩上压着的沉重担子,比他之前刻意表现出来的乖巧随和自然多了。
另外在她扒拉着家里的东西,考虑给伍叔送哪些比较好的时候,他连夜做出一件内穿的保暖马甲,叫乐善到时一块带去。
乐善感受到他的用心,快速拾掇出一车物资,和着棉马甲一起送到伍叔家。
时仲本来说好跟着去的,但是执法大队那边临时给他们安排了铲雪的任务,他脱不开身。
乐善自己送过去,被伍叔拉着悄悄问:“我上次咋瞧见你俩分屋睡呢?”
上回有时仲在场,他发现了也不好多问,现在可逮着机会问清楚了。
乐善没想到他心细如发,不好说两人是假结婚,只道时仲跟他父亲睡一屋方便照顾。
“再一个我还得给我妈守孝,怎么能住一屋。”乐善振振有词。
伍叔瞪她一眼,说得了吧,现在都啥年代了还讲究守孝那一套,再说她妈肯定也不介意啊,比起闺女给她守孝,指不定她更乐意早点看到大孙子大孙女。
乐善听得脸红,坚持道要给母亲守孝三年,期间肯定要和时仲分房睡,希望他能理解,不要大惊小怪。
伍叔被她犟得没办法,骂了句愣头青,塞给她一条腊肉让她赶快走。
其实自从母亲去世,乐善一直都在吃素,这条腊肉她不想要,结果被伍叔怼说不要就扔掉,反正别再给他。
乐善无语片刻,最后还是把肉拿回了家。
她不吃,可以给时仲两人吃啊。
腊肉在冬日里也是抢手货,外面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
这天傍晚时仲去加班没在家,乐善负责做的晚饭,她在煤炉子上炖了腊肉白菜,同时煨了一锅小米粥,粥上蒸着加了富强粉的窝窝头。
饭做好后,她等啊等,等着时仲回来吃饭,却一直没能等到人。
眼瞅着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影。
乐善不免开始着急,简单喂时父吃点粥垫肚子,叮嘱他好好呆在家里,她则披上大衣出去找人。
由于具体不知道他加班的地方在哪里,她先直奔执法大队,看到那里已经关门了,只有门卫室还亮着盏灯。
乐善立马过去问情况,得知环卫工人早就下班回家,所谓的加班也只是加了一会会儿。
“那我家男人怎么没回去呢?”
“有可能是啥事耽搁了吧,要不你去他们干活的地方找找?”
乐善得到个大致的地点,转头朝那儿赶去。
黑夜的风呜呜吹着,刮在人脸上嘶嘶疼。
乐善顶着风脚步飞快,找到正确位置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令人心酸的一幕。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那个熟悉瘦弱的人影正背对着她用力铲雪,旁边停着一辆用来拉雪的独轮车,前面却是刚刚消灭一个角的雪堆。
那雪应该是从街边房子的屋檐上滑落下来堆积而成的,远远看去跟个小雪山似的,体积不算小。
而时仲的力气本就不大,干一会儿还要歇一会儿,单凭他自己,想铲完这座雪山,怕是得耗费一夜的功夫。
这明显不是一个人的活,却要他独自一人来干,说不是针对都没人信!
乐善此刻都后悔给环卫科长家送礼了,瞧把这事儿办得,一点都不靠谱。
环卫科长如果听到,肯定得喊冤,这不是要循序渐进不到时候呢么,急啥啊。
乐善不急,可她心疼时仲。
时仲感受到身后滚烫的视线,停下来转头看到她,身形僵住,结巴道:“姐,你怎章 怎么来了,我我快好了。”
乐善吸吸鼻子,看了他身后的雪堆一眼,还有那么多,这叫快好了?
时仲神色讪讪,不敢抬头看她。
乐善走近瞧见他握着铁锨的手,都已经冻的通红了,心下一个冲动,上前夺过铁锨扔掉,拉着他扭头要走。
“跟姐回家,咱不干了!”
小头头公报私仇故意坑人,他们不干!罢工!!
时仲却劝道:“姐你听我说,他是我直属领导,他虽然是故意安排的这个活,但我得好好做完,到时再反映给科长……”
那小头头的位置八成也坐到头了。
否则让他一直压在头上,对他时不时这么来一下,就算造不成太大妨碍,也很让人心烦的。
乐善听了眼睛一亮,怒火散去,问他有没有把握,不然到最后如果扳不倒人,岂不是要白干一场。
时仲说有,透露上面早前来了个关系户给小头头当副手,那也不是个没能力的,只是因为刚来还没摸清楚情况,暂时屈居人下而已。
如果他们这时候给他一个拉下小头头的机会,不信对方不抓住。
乐善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砸了砸手心决然道:“好,干了。”说着拿过铁锨占住时仲刚才的位置,准备替他铲雪。
时仲连忙阻拦,“姐,我来,我来就好。”
乐善盯了眼他的细胳膊细腿儿,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就他这小身板,让他来得干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直接她来呢。
但是时仲也有自己的坚持,难得强硬地夺过铁锨,吭哧吭哧地继续铲雪,干得分外认真。
乐善被他安排到独轮车旁等着推车倒雪,可她嫌速度太慢,左瞅瞅右看看,找不到第二把铲雪工具,便把主意打到眼前的独轮车上。
这车车斗前面有一个稍微尖锐的弧度,如果用来铲雪……嘿嘿。
时仲还在埋头干活,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吓得他赶紧抬头查看,不禁目瞪口呆。
只见乐善把独轮车冲进了雪堆里,然后抖了抖再拉出来,满满一车斗的雪就装满了,雪堆上相应地下陷一个小窝窝。
在时仲的张口结舌中,乐善动作飞快地拉着独轮车跑去倒雪的地方,手一翻将车斗倒干净,又转身拉着空车跑回来,全程用时不超过半分钟。
时仲被这一手震得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佩服章 敬仰的目光望着她。
乐善来回一趟尝试下来,觉得不过如此,一个小雪堆罢辽,与她而言洒洒水啦。
看她跟玩似的一派轻松,时仲特别羡慕,比划了一下自己和乐善的胳膊差距,点点头确定任重而道远,以后必须得多吃饭。
有了乐善的加入,时仲也不敢松懈,她在那头用独轮车大开大合地运送,他就在这头拿铁锨铲了一点点搬运,虽然几十铲子都顶不上她一车,但能少一点是一点。
如此大半小时过去,本来需要耗费时仲一夜才能干完的铲雪任务很快就完成了。
经过两个人的努力,雪堆最后消失无踪,露出底下粗糙的石子路,前后畅通无阻。
乐善搞完都没觉得多累,不过却想到一个问题。
时仲如果这么冻着干一夜,第二天肯定爬不起来上早班,到时那个小头头是不是就会捏着这一点,借以’光明正大‘地惩罚他?
乐善十分怀疑对方打的就是这么个缺德的主意。
那她倒要成全成全他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人家这一番‘深情厚意’!
“好了,走把工具还了,回家睡觉去。”
乐善招呼着时仲返回执法大队,把独轮车和铁锨交给门卫做了记录,完后骑上车回到家,草草吃了饭呼呼大睡。
睡下不过四五个小时,时仲被已经养成的生物钟叫醒,晕晕乎乎地爬起来想要做早饭,被早有准备的乐善一把摁住。
“你在家继续睡,我替你走一趟。”
时仲一下清醒,“姐,昨晚我说好的要过去……”打小报告来着。
乐善表示她去更合适,时仲昨晚彻夜干活又累又冻,现在‘病’得起不来身,可不得她这个家属过去和领导反映反映嘛。
时仲对上她意味深长满含鲨气的眼神,懂了,顺势躺下柔弱道:“那就麻烦姐啦。”
“小意思。”乐善斗志昂扬地出发。
等到了执法大队,她气势一变,小手绢往眼上一抹,泪水跟水龙头似的往下流,就这样哭得凄凄惨惨地冲到小头头跟前,揪着他要去找领导评理。
小头头被她吓了一跳,挣扎中下意识看副手的反应。
副手眼眯了眯,和颜悦色地劝下乐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领导还没上班,她可以先和他们说说。
乐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有人公报私仇故意压迫手下的恶行。
副手听完一脸的愤慨,拍着胸膛保证:“您请放心,单位肯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咱们领导不会委屈了一位工作负责的好同志。”
小头头脸色十分难看,想阻止他们的交谈,却又像顾忌着什么,一时没能开口。
乐善趁机叭叭告完状,顺带给时仲争取到一周的休假,然后见好就收撒丫子溜了。
机会已经给出,希望那位副手同志接下来能给力点,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进步
时仲在家一直没能睡着, 乐善走后不久,他就起来了,开始洗锅刷碗做饭。
昨晚因为睡的急, 吃完的碗筷都没清理, 饭菜也剩下一半有余。
好在天冷坏不掉, 他把剩菜剩饭热上,又额外蒸上几块红薯,完后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一边做棉鞋一边等乐善回来。
院里的积雪还没化, 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屋檐下的灯光投射下一道道光圈,合着灯下等待的人一起绘成一幅温馨的画卷。
乐善回来时看到这一幕, 心间滑过暖流, 莫名地很舒服。
“怎么等在外面, 冷不冷啊?”她几步走上去关怀着, 催促时仲赶快进屋。
为了不打扰时父睡觉,他们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外面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刻, 乐善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屋,被屋里暖和的气息冲得忍不住打个哆嗦。
时仲发现后,立即反手关门,迅速把煤炉子的风门打开, 让里头的火烧旺起来, 顺便再给她倒杯热茶。
乐善喝了茶暖了手, 身体很快缓过来, 然后脱下军大衣和头巾, 开始兴致勃勃地跟时仲讲述她去告小状的经过。
“你是没看到啊, 我把事儿捅出来后, 你们小头头那脸难看的呀。”
乐善回想起当时的场面都觉得痛快,恨不得大骂一声活该。
时仲虽然没看到现场版,但是现在听她说已经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忍不住笑道:“这样就好了,咱们点到为止,接下来交给别人发挥,咱们只等结果。”
乐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觉得不愧是上过大学的,脑子就是聪明。
两人说完,外面天还没亮,乐善赶时仲回屋再歇歇,自己也歪到床上重新眯了会儿。
等两人再次起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饭菜一直在炉子上温着,乐善吃饭的时候告诉时仲帮他请了一周病假的事。
时仲点了点头,正好他可以趁着这段空闲把全家的棉衣棉鞋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