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翻出来的时候，这个机器人已经充不进电了。他修好充电装置后，又发现程序内遗失了母亲的声音数据。
声音数据修修改改，周斯庭一直没调整到满意的。
这夜，他又进行了尝试。修长骨感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出飞跃的字符，组成迅速浮动的代码。然而几经测试，依旧找不到熟悉的声音。
失去了真实音质的参考标准，机器也失去了生机。
周斯庭扣掉元器件，存放进身后的柜子里。回来后，他轻轻敲了敲垂头耷脑的机器人的脑袋，找了个新的声音设备安进去。
想了一会儿，都没有想到应该去录取哪一种音质。
周斯庭看了眼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微亮的手机界面，微信新消息只有胡阳的轰炸和班级、学生会群聊的闲谈。
他手指在手机侧面敲了敲，然后向下翻找到一颗青梨的头像。
此时此刻，温梨刚凭借网上搜索写出三道题，还剩下最后两道网上没有原题，她自己想了很久还是不会做。
抓耳挠腮之际，手机页面突然亮起，来电铃声乍然响声，温梨指尖一顿。过了两秒，耳边传来一阵酥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手机听筒传出来男生温沉的嗓音，带着点儿电流的滋滋声，很轻微，但也足够让温梨四肢百骸都震颤着。
这原本是温梨做梦都不敢去梦的情节。
她睫毛轻轻颤动，小声问：“……什么。”
她刚才都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后是很轻的叹息若有似无地传过来：“你说，会给我打电话的。”
水笔在凌乱的草稿纸上倏地划下一条长线，将原本理不清的思路更加乱成一团，温梨慢吞吞回：“……你现在忙吗？”
周斯庭点开免提，将手机放在小茶几上，修长手指按下小机器人的启动键，百无聊赖地说：“不忙，在修机器人，顺便等你电话。”
这个“顺便”他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可她却感到惊心动魄。
周斯庭没等到她说话，于是懒洋洋说：“不会做的题目，你拍照发给我。”
“……噢。”
温梨将题目拍过去，没到半分钟，周斯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身边有草稿纸吗？我说你顺着我的思路去算……”
温梨连连点头，去换草稿纸的时候将书桌上一叠的纸笔带倒在地，劈里啪啦的声响跟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
周斯庭想象出那边少女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自主勾起唇，喉间泻出些儿闷笑，等再反应过来抿住笑意时，却不知对面的少女已然羞红了耳廓。
少年的嗓音如夏夜的风，在野蛮生长的随性和慵懒中泻出几分随意而为的温柔，其间偶尔响起机器人转动关节的干涩吱嘎响，她悄悄按下录音键，将这段语音密封保存。
“听懂了吗？”
“思路清晰了。”温梨看着草稿纸上记下来的重点步骤，打算自己再推算一遍，“那拜——”
“拜个头。”周斯庭笑骂道：“用完了就扔可不是什么好学生做的事。”
温梨一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之前让她不要跟他道谢来着，于是，她弱声说：“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不急，反正我这会儿睡不着，电话先挂着，有问题你随时问我。”
他都这么说了，温梨就没什么好劝的了。
手机页面明亮，通话时长在一秒一秒地变长，某种甜蜜的情绪也在偷偷地滋长。
她打开窗户透风，尽量压下这种让人飘飘然的感觉。
数学题的解题思路已经了然于心，她细致地在答题纸上写下推敲过后的步骤。做完这些，她又听着那边少年敲敲打打的声音，拿起日记本，安静地写下今日份的欢喜。
他今天给我讲了题目，声音很好听，我偷偷录了音^^
Zst，晚安。
“……周斯庭，晚安哦。”
不知不觉，温软的话语宣之于口。她惊诧一瞬，慌乱得不能自已，然后下一秒钟，她听到了对面的回应，依旧是懒洋洋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
“晚安。”
挂断电话，周斯庭看着面前的小机器人，突然轻笑了一声。他按下声音键，小机器人面部识别的屏幕上出现电子版的笑脸，然后刚才被他误操作录下来的少女绵软音调响起：“周斯庭，晚安哦。”
倒是挺好听的。
于是他没有将这个失误删除。
眼眸垂下，困意以一种舒缓的方式漫上来。周斯庭起身，捞起机器人回卧室，睡了一场很久没有享受的深眠。
——
“有个好消息，”周五下午照常的作文培训课，老师胸前捧着一叠纸，脸上洋溢着喜气走上讲台：“全国中学生征文大赛预赛结果出来了，你们有一半的人入选！我挨个报名哈……孙洁、张远杰……温梨……”
听到自己的名字，温梨弯起了眼眸。
预赛是上周开始的，为期一周的自命题作文。温梨连夜写完，剩下的时间都在打磨斟酌，在征得老师认可之后，她将文章提交到预赛官网上。
因为比赛规格比较高，决赛奖项也相对有分量，所以在决赛之前还有第二轮淘汰赛。温梨还不敢掉以轻心。
“但是预赛通过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呀。”林静儿简直比自己得了奖还要开心，放学回去的路上就拉了四人烤肉小群，威胁周斯庭和胡阳周六一定要出门吃烤肉。
【是静儿呀：周六中午吃烤肉，一定要来！】
【一颗胡杨树：烤肉？那去我家吃啊，管饱管香！】
【z：你很闲？】
【是静儿呀：@z，哼！梨梨征文大赛预赛通过了，本公主要给梨宝庆祝！你不来就算了，扫兴的家伙/黄豆鄙视.jpg】
【梨：猫猫拉架.jpg】
【z：我有说不去？】
【z：周六几点？】
【梨：你起来的时候来就行^^】
【一颗胡杨树：自家人，咱不讲究。】
公交车上，温梨看到群聊里胡杨树突然来的这句“自家人”，差点一个没站稳跌到过道去。
明明知道胡阳指的是让周斯庭随便什么时候去他家里吃烤肉，温梨还是不免产生了遐想。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温梨以为是群聊消息，她放下单词本，拿出手机点开。
【Z发送了一条未读消息。】
群聊不是聊得正欢吗，他有什么需要单独私聊她的话吗？她不由紧张起来，点开未读消息。
是一条简短的祝福：【z：恭喜啊，通过预赛。】
温梨弯起唇，露出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她编辑回复，想说这个预赛很多人通过，不是什么大喜事，和他拿过的奖项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
下一秒钟，对面一个链接传过来。温梨下意识点开——
无数个小青梨捂住脑袋或者屁股从屏幕上端滚下来，在底端堆积，慢慢汇聚成一只青鸟。青鸟展翅，定格在翱翔的瞬间，身体色块变成透明的玻璃，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俨然是青鸟奖征文大赛的奖杯。
奖杯上缓缓浮现一张奖状，获奖者一栏画了一只摇头晃脑的小青梨。
这好像是……周斯庭用程序做的小动画。
周斯庭发过来一条语音：“随手做的。”
少年独特的声音含着夏夜井水般的沁凉，将周围的一切嘈杂阻隔开来，带着些笑意，强烈又柔和地冲击着温梨的耳膜：
“恭喜小青梨跨越第一道坎。”
第15章
晚上十一点多,家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玻璃酒瓶和铁门撞击得哐哐响。这种动静大概每个月一次,温梨已经了然于心。
半分钟后,孙娟吊着大嗓门和喝酒寻欢回来的温正国在门口掐架。更准确地说，是孙娟单方面数落温正国。
“温正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先回家倒去和你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去啊！家里没饭？家里没酒？！”
温梨合上书本，缓慢地走出卧室，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以防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拉架。几年前他们还会吵个天翻地覆,但是最近不会了。妈妈还能骂,但是爸爸似乎并不想和她吵了。
温正国其实也才四十岁，但是看起来却有五十多,面容消瘦潦草，双目无神。尤其是喝了酒之后，更加颓靡。
他佝偻着腰坐在沙发上，脚边是绿色酒瓶子。面对孙娟的数落,他烦躁地抚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开了一个多月的长途货车,就放两天假,我喝点酒怎么了。”
孙娟看到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火气就压不住，要不是为了养育两个孩子,她早和他离婚了。年少时为男人多昏头现在就有多受苦。
她也身心俱疲，没了骂战的力气,“你好歹回来一趟,我千叮咛万嘱咐要给孩子买的礼物在哪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男人的回应,她叉腰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道：“你还是没买？！”
“都这么大了还要什么礼物。”温正国躺在沙发上,要死不活地干呕一声，摆摆手说：“钱不都在你哪里吗，他们要什么你给他们买去就行。”
温梨转头，看到隔壁房间走出来的温子杰。他怀里游戏机上的小人已经被撞死，发出惨叫，小少年看着爸爸的表情很空。
温梨熟悉这种表情：说不上失望透顶，因为早已经失望透顶过数不清次数了。
孙娟彻底被温正国的话激怒，她尖叫着喊出他的名字，“温正国！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家是我一个人扛的吗！你他妈甩手掌柜的样子做给谁看！”
……
女人的尖叫声和嘶吼声不绝于耳，而男人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温子杰冷脸进屋，将门甩出很重的一声“嘭！”
温梨平静地走过去，将温正国脚边的酒瓶子拿走，熟练地去厨房洗手池倒掉酒液，酒瓶子装进要拿去回收的纸箱子。
她给孙娟端了一杯水，然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任由她对着温正国发火。
卧室房间放着征文比赛预赛通过的奖状，她觉得也没有给爸爸妈妈看的必要了。她将奖状收进抽屉，塞上耳塞继续看书做题。
——
“来来来，静儿公主，梨妹这边请！”气派的烫金胡氏烧烤店门口，胡阳快步跑出来，一副店小二做派，甩了甩不存在的汗巾，弯腰热情招呼道：“本店VVVIP包厢已为诸位备好，保准吃好喝好！”
温梨被胡阳逗笑，她抿唇笑得眼眸弯起。
和他们相处了这些天，她发现他们各有各的魅力。
周斯庭就不用说了，他虽然看起来挺清高架子很大，但其实是他们几个人当中最能扛事最靠谱的人。胡阳一遇到什么难事，就跑找周斯庭唧唧歪歪。林静儿也挺依赖这个表哥。
就连温梨她自己，都渐渐地依赖上了他。
而林静儿和胡阳的属性就是开心果，两人都热情仗义。他们和周斯庭组一起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低落了一晚上的心情，在胡阳和林静儿的打打闹闹中不住不觉变好。
乌云转晴。
“还真是把最好的包厢给我们用了？”林静儿挽着温梨踏进最大的包厢，坐下后诧异道。
温梨担心会影响他们店组团客人的用餐，想提议换一个小一点的包厢或者去大堂吃，胡阳立刻将她按下了。
“我爸让我们坐这儿的，他老顽固，谁也说不动，我们就安安心心坐着哈。”胡阳没有假客气的意思，他拿起手机在小群里疯狂艾特周斯庭，语音喊他：“某位z姓男子，你快点呗。再不来，我们就吃完了！真的！”
“这不还没吃吗。”
周斯庭一身黑衣黑裤的休闲卫衣造型，额头也绑着同色系的运动发带。极致的黑和冷白的皮肤冲撞出浓烈的妖孽感。
看得温梨晃神片刻。
他懒洋洋地在温梨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拖长了尾音，懒洋洋地看向胡阳，皮笑肉不笑：“用到我的时候喊我周哥、庭哥，不用我的时候就喊我某位z姓男子啊。”
胡阳嬉皮笑脸，他能看出周斯庭今天心情很不错。看他那发带，看起来早上还运动过的。
林静儿看着傻子似的胡阳摇头叹气，她拿来菜单，放在温梨那边，“别看他们，梨梨我们点菜。”
“嗯嗯好呀。”温梨凑过去，和林静儿讨论有什么推荐的菜。
胡阳抱来一箱汽水，给两个女生开了之后就和周斯庭碰瓶子，注意到周斯庭神清气爽的气质，问他：“庭哥，你最近不失眠了？”
“比以前好。”周斯庭灌了口冰镇汽水，表情是一夜安睡的魇足和慵懒。
包厢门被敲了两声，随后穿着店服的胡阳爸爸抱着一个六寸蛋糕走进来，喜笑颜开地看向场内的温梨：“小同学你好呀，我是胡阳的爸爸。”
温梨连忙站起来，礼貌和他打招呼：“叔叔您好。”
“哎好好好。”胡阳爸爸将蛋糕放下，抱起点好菜的菜单，满眼欣慰地看着温梨：“小同学比赛得奖了真厉害！叔叔给你做了个蛋糕，今天吃饭也是叔叔请哈，尽情吃！”
“好耶！叔叔您开始做甜品了呀？看起来真不错！”林静儿说。
温梨很不知所措，她没有要让胡阳家烧烤店买单的意思，她自己带了钱的。但是拒绝的话，又过于生分。胡阳爸爸那么真诚，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笑眼弯弯地说：“谢谢叔叔，您这家店在美食榜上很有名，我一定多吃。”
“哈哈哈好，以后多过来玩！”
胡阳爸爸走出包厢后，温梨坐下来，她看着桌上那精致的奶油蛋糕，想起刚才叔叔那欣慰的目光，感动中夹杂着几分自己都没有意味出来的酸涩。
“梨梨，”林静儿忽然单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粉色礼盒，“送给你，也是给你的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