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落雁无奈,只得自己先行回去了。
沉鱼却顾不得这些,只目不转睛的搜寻着那人的踪影。
还好,他就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沉鱼松了一口气,穿过人群,挤到他面前来,轻轻的喘着气。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递上了一块帕子。
沉鱼接过帕子,抬眸望向他,道:“你来了。”
那人微微的点了点头,道:“今日飞雪,我答应过你。飞雪的上元节,要陪你放莲花灯。”
第65章 平反
沉鱼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澄澈,是好看的深蓝色,全然不似要飞雪的模样。
“今日……”沉鱼话音未落, 便见额前一湿。
她抬起头来,只见漫天飞雪。
鹅毛般的大雪落下来,很快便遮了她满头,连身上的衣衫都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她心头乍喜,道:“怎么回事?”
那人笑着将面具摘下来,那是她时隔四年, 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一时间, 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眼底一点点湿润起来。
他唇角勾起, 摩挲着她的脸, 道:“好久不见。”
沉鱼伸手贴在他的手背上,重重的点了点头。
无论是卫铮,还是傅恒之, 她都好久未见了。
她也全然不在意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左右他就是他, 仅此而已。
他俯下身, 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
沉鱼闭上眼睛,可他却没有继续, 只是重新将面具戴好,道:“我是偷偷回来的, 不能让旁人发现。”
沉鱼破涕为笑, 道:“还说呢, 干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来。”
他轻笑一声, 道:“我不是说了,要陪你放莲花灯。”
沉鱼眼底都是笑意,道:“改日再放也是一样啊。”
他从身后掏出一个昆仑奴面具帮她戴好,揉了揉她的发顶,道:“因为我喜欢你呀,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好不好?”
沉鱼笑笑,挽住了他的手臂,道:“好啊。”
他伸手拂去她额间的雪花,道:“如此,我们也算一起白头过了。”
沉鱼这才发现,雪已停了。
她追着他问道:“你怎么让天空下雪的?”
他笑着道:“也不难。边关下雪了,我便带了些回来。”
“你从玉门关带回来的!”沉鱼诧异道。
他点点头,颇有些惋惜道:“只可惜带的不够多。”
沉鱼笑着靠在他肩头,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
两人一道朝前走着,周遭的繁华景色像是一瞬间有了颜色,都变得生动起来。方才还兴致缺缺的沉鱼,此时看什么都别有滋味,没多少时候便将小摊上的东西买了个遍。
两人走到卖莲花灯的小贩面前,沉鱼开口道:“老板,莲花灯怎么卖?”
那小贩笑着道:“十文钱一盏,小的在这里摆摊多年了,都是这个价。”
沉鱼道:“我要两盏。”
“嗳。”那小贩应着,接过钱来,自去为沉鱼装莲花灯。
一旁走来一对男女,那女娘笑着道:“我也要一盏莲花灯。”
小贩笑着道:“娘子是求姻缘吧?不瞒娘子,这上元节在姻缘池放莲花灯,便可保娘子与公子姻缘美满,一生相守。”
那男子道:“听着便是哄人的吉利话,做不得准的。”
沉鱼接过小贩手中的莲花灯,道:“不是哄人的,这姻缘池确实很是灵验呢。”
她言罢,便笑着看向卫铮,他虽戴着面具,可眼里却满是笑意,她看得出来。
*
两人提着莲花灯,很快便来到了姻缘池。
姻缘池中已放了不少莲花灯,点点星火将整个池水都染成了橘红色,好像漫天的星子,闪烁着柔和的光亮。
沉鱼拉着卫铮在池边找了一处位置,沉鱼蹲下身来,将莲花灯点燃,小心翼翼的许了愿望,方将那莲花灯缓缓放入水中。
卫铮将自己手中的灯点燃,依着样子放入池水之中,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沉鱼笑着道:“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又道:“你怎么不许愿?”
卫铮笑着摇摇头,道:“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愿望了。”
他说着,俯下身来,坐在沉鱼身侧,低声道:“我听说,王美人已被废为了庶人,想来不日便能供出当年之事的真相了。”
沉鱼点点头,道:“是啊。”
卫铮温柔的看向她,道:“谢谢你,沉鱼。”
沉鱼望着前方,道:“还不到时候。”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将她揽在怀中,道:“剩下的,便交给我吧。”
沉鱼抬头望着他,道:“你要那个位置吗?”
卫铮微微皱了皱眉,道:“我不知道。可若是坐上那个位置才能护住我想保护的人,那我也不介意去争一争。”
*
将沉鱼送回侯府后,卫铮连夜便赶回了边境去。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命傅婠带着沉鱼入宫。
姜亦风站在侯府门前,看着沉鱼道:“大约是王庶人的事有了定论了。你不必忧心,左右有你母亲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沉鱼点点头,道:“阿爹放心,我自有分寸。”
姜亦风这才安下心来,又看向傅婠,见傅婠点了点头,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傅婠和沉鱼上了马车,直到走出很远,姜亦风依旧站在侯府门前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
沉鱼将马车上的帘栊放下来,坐直了身子,道:“阿娘,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傅婠道:“听说王庶人都招了,当年的事全是她一人所为,害得卫皇后蒙冤而死,又间接害得恒之出了事,想来皇兄心里也不好受。”
沉鱼凝眸道:“只是她一人所为吗?她一个后宫嫔妃,能做得了这么多事?”
傅婠道:“既然传出消息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便是皇兄不愿再追究下去。你明白吗?”
沉鱼冷声道:“舅父是怕此事会祸及傅言之吧。事到如今,皇子之中也只有傅言之一人略出挑些了。”
“沉鱼!”傅婠硬声道:“不许胡说。”
沉鱼缄了口,垂下了眸子。
傅婠瞧着她的神色,道:“待会入宫,只多看多听,少说话。”
沉鱼没说话,只漠然看着手中的帕子,一点点的把它绞紧。
*
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傅婠和沉鱼下了马车,早有太监在宫门前等着,请两人上了轿辇,道:“殿下可来了,太后娘娘和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母后也在?”傅婠道。
那太监点点头,道:“早些时候就来了,一直在兴庆宫中等着呢。”
傅婠看了沉鱼一眼,只见她垂了眸,眼底讳莫如深。
傅婠叹了口气,道:“走罢。”
“诺。”太监应着,一路引着傅婠等人来到了兴庆宫门前。
*
傅婠甫一推门进去,便见皇帝恸哭着走了过来。
沉鱼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
他披头散发,连衣衫都不大齐整,见沉鱼进来,他便一猛子扑到沉鱼面前,道:“沉鱼,舅父对不住你啊!”
沉鱼心底嫌恶得厉害,不觉望了傅婠一眼,傅婠立即会意,拦在沉鱼身前,道:“皇兄,你这是做什么?沉鱼不过是个小孩子,如何受得住你说这些话?”
皇帝摆了摆手,道:“当年的事,在朕的过错啊!若非朕被那贱人所蒙蔽,也不会……”
他哽咽着,看向沉鱼,道:“可怜沉鱼,与恒之本是多好的姻缘啊!”
沉鱼红了眼,道:“都过去了。只要舅父为舅母和恒之洗刷冤屈,让他们堂堂正正的,便好了。”
皇帝点头道:“朕已下旨,为皇后和恒之平反,重新为他们整理遗容,以皇后和太子之礼安葬。”
沉鱼道:“舅父如此,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沉鱼的福气。”
皇帝接着道:“至于那个贱人,朕已下令命她自尽,夷三族。”
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遮住了他的悲伤。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深沉。
沉鱼望着他的神情,只觉可笑。好像方才他只是在做一场戏,现在曲终人散,他也该谢幕了。
沉鱼淡淡道:“舅父圣明。”
皇帝款款走到大殿中间的案几旁坐下来,又命傅婠和沉鱼入座。
沉鱼这才发现,原来今日不止是薄太后在这里,连陈婕妤、傅言之、傅行之等人也在。
薄太后看了皇帝一眼,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哀家也就直说了。庶人王氏,心思歹毒,罪恶滔天,你们也该警醒着些,从今以后,若再有相互陷害,相互倾轧之事,便休怪哀家不念这多日的情谊!”
“是!”众人齐齐答道。
皇帝痛苦道:“吟秋啊,是朕错怪了你。如此处置,你也能瞑目了!”
陈婕妤劝道:“陛下待皇后娘娘情深至此,陛下的心思,娘娘会体谅的。”
傅维昭抽泣着道:“只是可怜大哥,年纪轻轻便遭此劫难啊!”
傅行之恨道:“要儿臣说,只是赐王庶人自尽也太便宜她了!她一个深宫妇人,竟敢干涉朝堂之事,谁给她的胆子?她又如何会有这样的本事?她真是只想做皇后吗?还是有旁的心思?”
他说着,看向傅言之,道:“若非她为了二哥,怎会如此?二哥怎会不知情?都该好好调查清楚!”
“住口!”皇帝沉声道:“兄弟阋于墙,你是想被天下人嗤笑吗!”
傅言之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想还大哥一个真相!”
皇帝不说话,只目光阴沉的盯着傅行之看。
傅言之跪下身来,道:“儿臣确不知情,可王庶人毕竟是儿臣的养母,儿臣对她该有监督之责。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摆摆手,道:“此事与你不相干!”
陈婕妤走到傅言之身边,将他扶起来,不动声色的瞥了傅行之一眼,道:“快起来罢,你素来端成,陛下更是对你寄予厚望,无论王庶人从前与你是何干系,从今以后,你只当没在她身边教养过也就罢了。”
薄太后幽幽道:“陈婕妤说的是。天下人从来不要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要的是完美无瑕的上位者、继承者,是完人,是圣人。无论是陛下,还是你,还是你们任何一个,都要守着这名声活着,知道吗?”
傅行之看着傅言之,恨道:“是啊,我是不堪大用的,父皇看重二哥一人,自要保住他的名声!”
“放肆!”皇帝气极,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沉鱼看向皇帝,冷冷道:“舅父,若是……傅恒之还在呢?”
第66章 平反(二)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看向沉鱼。
傅婠不觉紧张起来, 她拢紧了手指,将手中的帕子都绞皱了。
沉鱼道:“若是傅恒之还在,舅父会彻查此事吗?”
皇帝没说话, 只是幽幽的望着她,半晌方道:“沉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沉鱼抬起头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道:“我只是想,为舅母和傅恒之讨一个公道。”
皇帝叹了口气, 道:“你这孩子, 实在是执着得让人心疼啊!”
他摆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件事也就到这里, 从今以后, 谁都不许再提,知道吗?”
众人齐声道了“是”,正要告退, 就见傅行之恨恨的掠过傅言之,撞得他脚下一趔趄。
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傅行之, 却见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逆子!”皇帝死死盯着傅行之离开的方向, 气不打一处来。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婠婠、沉鱼, 你们去长乐宫中等等哀家。”
傅婠和沉鱼道:“是。”
傅言之脚下一顿,脸色沉了沉, 方与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
大殿的门很快被阖上, 整个大殿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那些紫檀和红木的家具陈设, 在昏暗中越发显得古朴陈旧, 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薄太后看向皇帝,道:“也不怪行之如此,那孩子是至情至信之人,又与恒之感情甚笃,陛下如此处置,他自然要为恒之抱不平的。”
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道:“母后说的是,可行之也太放肆了些,殿前失仪,算什么样子!”
“现如今就咱们母子二人,陛下也不必瞒着了。哀家只问陛下一句,那王庶人,当真说了此事只是她一人所为吗?”
“母后是不信朕吗?”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薄太后道:“哀家只是觉得,为君者,必有好的德行,否则会累及天下啊!言之虽有些才干,可若当真牵涉此事,只怕就不适合做储君了。”
皇帝的眼底有些冷意,道:“母后也想插手此事吗?”
薄太后望着他的模样,只觉心寒,道:“哀家对朝堂之事素来没有什么兴趣,哀家只是想给自己的孙儿讨一个公道!”
“母后……”皇帝垂了眸,道:“母后也要逼迫朕至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