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每天不但要跑堂, 还要帮我师父打铁啊!”姚立群辩解道。
“那我不管,谁让你欠我的银子还没还清?等你还清了不用再以工抵债了,我自会招个新的伙计!”何春桃哼声道。
姚立群掰着手指头一算, 还得几个月呢, 顿时哭丧起一张脸, 提议道:“要不,我去帮您把谢霁庭救回来?”
“你有这个把握能把他救回来?”何春桃问。
“没把握。”姚立群摇摇头。
“没把握就老老实实擦桌子,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何春桃没好气道。
其实就算姚立群有把握, 她也不能真的让他就这么去把谢霁庭带回来。
因为把人带回来简单,但带回来之后,如果和亲的事出了岔子, 就麻烦了。
到时候除了谢霁庭一家, 所有相干之人, 怕是都难逃罪责。
谢霁庭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 才不做任何抵抗,认命地给公主做侍卫去了。
下午,何春桃闲着无事,又看起上次没看完的话本子来。
没看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字,她习惯性地抬头想问谢霁庭,却见厅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才记起谢霁庭已经离开了。
她低下头,把不认识的字囫囵过去,很快便看得入迷起来。
看着看着有些口渴了,她头也不抬地伸手从桌上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又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然而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是凉的,她蹙了蹙眉,把茶杯搁回桌上,头也不抬地喊道:“小谢,茶凉了,快去烧壶热的过来。”
谁知喊完半天没听到动静,她皱着眉抬起头来,见厅中一片空荡,才恍然记起,谢霁庭是真的离开了。
他再也不会坐在一旁陪她看书,随时为她答疑解惑;也不会细心地为她添茶续水,让她时刻有热茶喝。
何春桃一时有些愣神,从何时起,她开始依赖于他的照料陪伴,以至于他一朝离开,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是养只猫猫狗狗,一起生活久了,也会有感情。
就在她试图这般说服自己时,飞隼突然从门外进来,急声问道:“世子当真跟永嘉公主和亲去了?”
何春桃见他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赶回来,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
“飞隼,你回来了,你家世子确实给永嘉公主做侍卫去了。”她点点头道。
飞隼脸色当即一变,愤懑道:“我这就去把世子救回来。”
“哎,你等等!”何春桃拉住他,劝道:“你一个人怎么去救他?再说,就算你把他救回来了,影响了两国联姻,上面怪罪下来,怕是连性命都不保。”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救世子回来!”飞隼一把甩开她就要往外走。
“哎,你这个人怎么说你都不听呢?你家世子答应给公主做侍卫,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你贸然去救人,万一反而坏事了怎么办?”何春桃说着快步走过去把门关上。
飞隼见她关门不让他出去,无比气愤道:“世子答应给公主做侍卫,不就是怕影响到您,影响到三小姐吗?世子一心为你,你不想法子救他就算了,还拦着不让我去救他,你心肠也太狠了些!亏世子这么多年对你一往情深……”
前面的指责也就罢了,后面的一往情深是咋回事?
“你等等,你家世子怎么就这么多年对我一往情深了?”何春桃打断他。
飞隼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当年你到了澄晖院,却仍能经常外出行走,是世子给你的特许。世子得知你想恢复自由身出府嫁人,便开了府中先例,允许院中婢女到了年纪就能销了身契出府嫁人。”
何春桃听到这儿,不免有些讶异,她还以为她能外出行走,是因为她是厨娘。而院中婢女到了年纪就能销了身契出府嫁人这事儿,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心善,没想到竟是为了她才开的先例。
却听飞隼继续道:“可没想到,你竟趁世子醉酒做出那种事来!换做其他任何婢女,做出这种事,都只有死路一条,可世子非但在夫人面前求情放了你一条生路,后来得知你被卖出京后,更是让我去把你追回来,得知你被赵大原救了之后,又让我送银子送药材过去。可赵大原只收了药材不肯收银子,世子便又让我去请了曾太医为你医治,怕你不接受,还让曾太医扮作寻常大夫上门给你诊治,你要知道,曾太医可是连寻常公侯之家都请不动的!”
这些事何春桃之前听青鹞说过,因而听飞隼再说一遍,也并没有什么触动。
飞隼越说越气愤:“后来,你和赵大原去了青州。世子沉郁了许久,终究放心不下,特意领了一份需要南下的差事,途径青州去看你,正好看到你挺着孕肚给赵大原送饭,世子心伤至极,便没有露面,但离开前,还是留了银票给当地的汪举人,让汪举人对你们多加照料,通过请赵大原做活计慢慢把银子给你们,就是怕直接给银票,你们会不接受……”
“你等等,”何春桃再次打断他,问道:“你家世子当时留了多少银票来着?”
“大概是一千两吧。”飞隼想了想道。
何春桃一听气得够呛,她就说当年那个汪举人怎么老请赵大原做活,给的工钱也高,可满打满算,撑死给了不到五十两!
谢霁庭给他留了一千两银票,他竟然就给了赵大原不到五十两!还是让赵大原做了大半年的活儿才给了这么点!这心也太黑了些!
他但凡多给点,赵大原当年也不用因为交不上钱,上边关打仗去了。
她和赵大原也不至于造化弄人,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后来呢?”何春桃生气地问。
“后来,后来世子回京后就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彻底戒情戒欲了。”飞隼答。
何春桃听得直皱眉,戒情戒欲是什么鬼?
不过,就算忽视飞隼说的这些,就凭谢霁庭这一年对她的照顾,这人,还确实得救。
大不了救回来后,大家一起逃命,后半辈子隐姓埋名过日子。
何春桃于是一咬牙道:“行了行了,你说的我都听懂了,你不就是想救你家世子回来么?你想救,那就救吧,不过,光靠你一个人可救不了人。”
她想了想,接着说:“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再叫上小姚和焦屠户,到时候争取智取,不能蛮来,明白吗?”
飞隼这次回来其实带了一批好手回来,只是这批人不方便露面,便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何春桃于是找来姚立群和焦屠户,征求了下两人的意见,见两人都同意一起去,便各自简单收拾了下,带上干粮和水,准备出发了。
出发前,她放了巧秀的假,把小安和大黄暂时交托给李红杏照顾,想了想,还是把春雨带上了,想着万一到了地方人不好接近,可以让春雨去传个信。
因着不会骑马,为了赶路也不好坐马车,何春桃想了想,赁了头小毛驴骑着上路了。
马她不会骑,驴她还是会骑的。
离开时,一行人没有声张,也没有通知韩峻,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
到了鞑靼,在草原上奔驰了数日,突遇大雾,临时赁来的小毛驴也不听使唤,死活不肯往前走,一行人只好停下来原地休息了半日。
待到浓雾渐渐散开,几人正要再次启程时,却见远处一人一马穿过白雾朝他们驰骋而来。
担心来者不善,几人对视一眼,俱都警惕起来。
待到来人渐近,何春桃才认出来,这人身影有些眼熟,不是谢霁庭,还能是谁?
见谢霁庭骑到近前才猛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翻身下马朝她走了过来。
何春桃眼眶微湿,亦朝他走了过去。
谢霁庭看到她眼中泪光,忙快走两步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欲要揽她入怀。
谁知她非但没有投入他的怀抱,反而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紧接其后的是她的一通斥骂:“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不是攀你的公主高枝去了吗?还回来干什么?你就这么潇洒地走了,把我们都抛下了,你知不知道馨如她们有多担心?你走了,谁教小安读书,谁来喂养春雨,谁来给我跑堂……”
谢霁庭懵了下,正欲解释,忽地,骂声骤停,有香软入怀,亦有湿意浸入袍领。
她趴在他怀里,呜呜哭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我做梦都梦到你被那个永嘉公主折磨欺负,呜呜呜……”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杂乱的头顶,抬手帮她理了理碎发,将她发间的草叶一点点摘了出去,温声安抚道:“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莫哭了!”
何春桃才不管,抓着他的衣领子哭了个够,又把眼泪都在他胸口蹭干净了,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一转头,见姚立群三人都默默地蹲远了些,还算识趣,便拉着谢霁庭坐下,细细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永嘉公主去和亲?”
其实当日那个齐统领威胁谢霁庭时,他就算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应付,也多少能想法子拖延两日,但他偏偏没有,反而干脆地离开了。
所以她一直怀疑他是另有打算,可这么多天他都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才决定,和飞隼他们一起来救他。
谢霁庭一听就知道她猜到了他是另有打算。
的确,他此次痛快地答应随永嘉公主去鞑靼,一是因为鞑靼突然派使团来大夏求娶公主,意图不明,他想混进鞑靼的迎亲队伍探探虚实。
二是因为他想从永嘉公主口中套话,看看四公主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他有预感,这件事或许与谋逆案有关。
三则是因为,他想试试看,如果他离开几日,她会是何反应。
如今看来,这三个问题都有了答案。
鞑靼确实不止是想要和亲那么简单,四公主也不止在谋逆案中动了手脚,而春桃,似是终于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后两个目的不好与她言说,谢霁庭便只说了第一条,说完还补了一句:“我和韩峻商量过,没有比这更好的混入鞑靼迎亲队伍的机会了。”
何春桃没想到谢霁庭竟是为了这个才去的,既然涉及国家安危,她自然不好责怪他。
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她还是免不了发了脾气:“所以你跟韩峻合起伙来骗我一个?”
她就说怎么上次找韩峻帮忙,韩峻毫不犹豫地推拒了不说,还没待一会儿就匆匆走了,定是怕说多了露馅!
“因是临时决定的,这才没来得及跟你说。韩峻应该也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多说。”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暂且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永嘉公主应该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吧。”
谢霁庭闻言沉默了下,前些天他经常和永嘉公主在马车上对弈,除了套话,也在想该用什么法子脱身。
他可以花言巧语哄骗她,也可以装惨博她同情,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与她对弈交谈,展现出和从前一样的翩翩风姿和清正之气。
他不再自称草民,而是做回了从前那个矜贵清雅的英国公世子。
他能够看到,她眼中渐渐重聚起对他的倾慕和欣赏。
接下来,他在言谈中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尚存为国为民之心,远大高尚之志。
于是,她终究不忍心毁了他,给了他一匹马,放了他离开。
他到底还是利用了她对他的倾慕之心。
谢霁庭不愿春桃知道自己的卑劣之处,只道:“永嘉公主心善,我向她求了几回情,她便放了我回来。”
何春桃有些怀疑,便问:“既然求情这么管用,你为什么不早点求情,也好早些回来?”
谢霁庭闻言面露几分尴尬:“其实,永嘉公主十日前就放了我回来。”
“什么?那你这些天都干啥去了?”何春桃惊讶道。
“我、我迷路了。”谢霁庭尴尬地笑了笑,说:“今日是远远地看见春雨在空中盘旋,顺着春雨的方向才找到你们的。”
何春桃:“……”
这么大个人了,咋连去时的路都记不住?
幸亏她来之前带上了春雨,不然怕是找到鞑靼王城去,怕也找不到他了。
何春桃沉默了下,看了眼姚立群他们,见他们离得远应该听不清,便凑到谢霁庭跟前,小声问了句:“那个,你、你现在还是清白之身不?”
谢霁庭瞳孔微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他很怀疑,她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问他这句话,让他莫名有种自己是个被山贼抢去的黄花大闺女的感觉,好不容易逃回家,却被怀疑失了清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压抑着嗓音问。
“那个,你别多想,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就算你被那个啥了,也别太郁闷了,更别去投河自尽什么的,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嫌弃你的!”何春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谢霁庭一时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感谢她不嫌弃他,还是感慨她太会胡思乱想了。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蹲在不远处的姚立群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姚立群这一笑,何春桃和谢霁庭便瞬间明白了,他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两人当即向他投去威胁的杀人目光。
姚立群连忙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示意自己不会说出去。
这时,春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世子不清白啦!”
飞隼和焦屠户一时呆若木鸡,姚立群则连忙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能怪我!”
谢霁庭一时脸如锅底,他突然也想给春雨拔拔毛,再当着春雨的面吃上一顿全鸡宴!
何春桃看到他的脸色,默默地退远了些,生怕他发起火来把她也给灭了口。事情虽因她而起,但真的不关她的事啊。
都是春雨的错!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回程时, 谢霁庭本想让春桃和他共乘一骑,却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何春桃之所以拒绝,自然是因为,她舍不得丢下自己花钱赁来的这头小毛驴了, 丢了回去得双倍赔钱呢。
至于谢霁庭骑的那匹起名叫秋风的马, 一看就是匹好马, 她就更舍不得丢弃了。值不少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