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穿着淡绿西裙的中短发女人抱着一叠试卷,领着两位穿金色制服的员工走进了会议室。
毫无疑问,那是主考官。
那女人捋了一下耳畔的秀发,低头对着麦克风,礼貌地说:“大家好,我是金骅集团的人事部总监‘爱莎’,非常感谢大家今天准时前来参加我们的笔试,希望大家今天都能够出色发挥,成为我们金骅大家庭的一员。”
“真正的工作人员,是有工作证的。”身旁的“有缘人”指了指监考人员的脖子,穆彤才留意到,每个工作人员的脖子上都挂着证件。
“原来是这样。”穆彤明白了,大略不会再弄错。
“我叫言睿,语言的言,睿智的睿,你呢?”他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穆彤,穆桂英的穆,红彤彤的彤。”她也如出一辙地介绍自己。
言睿点了点头,浅笑道:“穆彤,好记,牧童骑黄牛,说的就是你吧。”
穆彤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所以,这首诗是过不去了是吗?
“怎么了?”言睿不知“内情”,见她眼神中一番激动,不解地问。
“我……我紧张,听说这里的笔试很难。”她不光在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
“别太担心,尽力就好。”言睿好意安慰,不知怎的,隐约就透着一股自信。
愉快的聊天很快就被工作人员打断了――笔试即将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穆彤都沉浸在迷雾里,丝毫不得解法。
大四男生宿舍内,杜梓牧紧紧地抓住椅背,颤巍巍地往墙沿上靠,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到衣领上,瞬间没入一片纯白当中。他就像一个克制着欲望的瘾君子,一步一步,竭力远离――远离那被扔在垃圾桶里的原封不动的包裹。
那是万恶之源。
如果他能够承受这种折磨,摆脱它的控制,是不是,就有了继续爱穆彤的权利?
他在用性命去赌。
赢了,不过是残缺之躯,也许更不受她待见。
输了……他会输吗?身体上的零星痛楚,远不及收到她受伤害的消息锥心。
这一场豪赌,说白了,就是在求老天给一次机会。
此时,疼痛与晕眩,双重夹击着他本就不强壮的身体,泪水已经不因为情感而开始与中止了。他不希望室友发现他的异样,于是跌撞地奔出了宿舍,虚弱地倚在楼道里。
痛苦,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开始痛恨这副无能的躯体。
涕泪纵横的他,颤抖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司机的电话:“敬叔,快带我回家。”
“是,少爷。”司机恭敬地回答。
两个小时以后,穆彤沮丧地上交了试卷。
尽管她对这家公司印象不错,但她进入复试的机会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了。
原因嘛,做过这张卷子的她心知肚明。
“怎么样?会写吗?”考完后,她像个小学生一样追问起言睿。
“还行吧,就是题目有点多,时间赶。”
“那你还有机会,我应该没戏了。”
“别想太多,等结果吧。”
“嗯。”穆彤也明白“多想无益”,收拾好心情准备离开。
“有缘人,加个微信吧。”此时,言睿递过自己的二维码,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好啊。”穆彤爽快地掏出手机扫码,添加了“言之潭”。
在她内心深处,相比起杜梓牧,谁都有种说不出口的轻浮。
尽管她并不排斥加一个陌生人微信,但她依然认同,注定无法深交的互不打扰,是多么真诚的尊重。
“那咱们复试见?”言睿见她有些失神,以为她因为考不好而心情忧郁,不敢多说什么。
“嗯,复试见。”她也顺着他的话回应了,毕竟是成年人,谁也不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
穆彤收拾好东西走出金骅园区,没有停留参观,而是直接坐车返回了学校附近的站场。
也许她心里真的住着一个不可爱的老头,既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新鲜事物。出门在外,总盼着快点回到熟悉的环境当中,那样她便心安了。
穆彤路过校门外的轻食店,想起三年前的“奶茶事件”,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堵塞感。
大概,不会再有一个人,因为“她请”这种无聊的理由而喝下那么恐怖的饮品了。
只有真正在乎过,才懂得什么是放不下的滋味。
莫说是一同经历过的事情,就是他单独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她也想再亲身体会一遍。
容不得她继续思考,脚步已经带着她走进了“珍希小馆”。
时隔三年再来,这里的精致程度与记忆中的相差无几,唯有架子上的多肉换成了小绿竹和不知名的小苗,无意间传递了时光飞逝的消息。
穆彤选择了最近大门的位置坐下,除她以外还有两桌客人,似乎聊得火热。
此时,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笑得像花一样迎了出来,缠在她脚边,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我认得你!你是穆彤姐姐,对不对?”
穆彤有些惊讶,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白胖而机灵的小娃娃,但从眉眼来看,他大约就是当初流着鼻涕抠桌角垫那位了。“小可爱,你是怎么知道我叫穆彤的?”她像对待萌宠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问。
“梓牧哥哥说的呀,他手机里有好多你的照片。”孩子兴奋地说。
穆彤的心漏跳了一拍,那股不该有的悸动,竟然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活跃起来。
他会看她的照片……
他还会说起她……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的拥抱来,那股想要把她烙在骨子里的深情,实在过于真实。
若不是早知道他心里没有她,她也许会去细想,细想他到底翻看过照片多少遍,身边的孩子才能一眼将她认出。
穆彤压下了心底的澎湃,继续问孩子:“梓牧哥哥经常来这儿吗?”
“是呀,他经常来这里喝咖啡,还给我讲故事呢。”纯真的孩子“声情并茂”地叙述着,还打上了手势。
穆彤从来不知道,他爱喝咖啡。
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距离,原来也可以这么远。
老板娘从后厨出来,见儿子缠着客人,厉声呵斥道:“小谦,说过多少遍了,别妨碍人家点餐!”
“妈妈,我终于见到穆彤姐姐啦!”孩子高兴得一蹦一蹦的,拉着穆彤的衣角炫耀。
老板娘一愣,迎上穆彤温善的目光,彼此客气地点了点头。
第10章 Chapter 9
正午时分,珍希小馆内。
穆彤时隔三年再见老板娘,惊讶于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如果非要说出变化的话,应该就是她不再执着于穿上那一条违和的绿色围裙了。
穿着私服的老板娘走到穆彤身边,询问道:“一位吗?”
“嗯,就我一个人。”穆彤点点头。
“看看吃点什么。”老板娘为她斟了一杯柠檬水,并递上了餐单。
小谦读不懂母亲的“客气”是为何,依然不依不饶地嚷着:“妈妈,这是穆彤姐姐!穆彤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在店里嚷嚷!”老板娘厉声斥责道。
她也并非想责备孩子,只是想喝止他过分热情的举动。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女学生只是第二次来到店里,她们之间并不熟识,若像对待杜梓牧那样对待她,恐怕有些过犹不及。“抱歉,这孩子被我惯坏了,特别爱闹。梓牧呢,偶尔会过来坐一下,跟小谦说起你们,所以我们都知道你。”老板娘笑盈盈地向她解释。
“是这样啊。”穆彤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只是机械地回应着。
“先点餐吧,别饿着。”午饭时间还没过去,老板娘猜她大概未就餐,于是劝她先把“正事”办了。穆彤也懒得“精挑细选”,在餐单上随意指了个“吐司套餐”,便掏出手机想要扫码付款。
没想到老板娘用手把付款码给挡住了。“你帮过我,是店里的贵客,不用了。”
“这怎么可以……”仅仅是三年前守住了小小的“秘密”,算不上什么大事,穆彤受之有愧。
老板娘似乎很坚定,进一步解释:“几片吐司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别推辞了。”
穆彤有些为难。她家也是做餐馆的,深知开门做生意,最怕“恩人”光顾,哪次不“谢”就算得上是“忘恩负义”了。
或许只有由她来拒绝,才最是适宜。
“那……下次吧,这次还是我自己来付。”
老板娘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似乎印证了些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很难平白接受,虽然梓牧叮嘱过我别告诉你,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实话。”穆彤凝重地看着她,生怕听漏一个字,“你在店里的‘特权’,是梓牧给的,这些年他帮了我们孤儿寡母许多许多,分文不收,只提出过这么一个要求:只要你来店里,就找个借口给你免单。”
穆彤按捺着怦怦直跳的心,问:“你的意思是,他的‘功劳’都归我,他却让你瞒着我?”
老板娘点点头:“是啊,这孩子心思重,可能怕你多想了吧。不过,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疼你。记得有一次,他带了电脑过来,在这边忙活了一下午,你一通电话,他就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陪你聊了许久。这年头,这样的小伙子太难得了。”
聊了许久?莫不是那次她吐槽“变态老师”上课点名五次的事?
穆彤心里清楚:如果他忙,完全可以挂掉这个无聊的电话,或者是,敷衍她。
可他没有。
被封锁在心底的感情,又一点点溢出。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毫无办法阻挡思念的蔓延。
见穆彤开始心不在焉,老板娘知趣地打住了。“你瞧我,顾着说,忘了你还没吃呢!我先去做吐司啊,你可别偷偷付款,我双倍给你退回去的。”老板娘半开玩笑地说。
“那就……多谢了。”穆彤不愿拿“分手”说事,便承了她的情。
“不用客气,我叫‘于凤珍’,梓牧叫我‘珍姨’,你也叫我‘珍姨’就行。”说着,她收拾好了餐单,回后厨去了。
这时,穆彤才留意到小谦正乖巧地坐在她对面,眼珠子溜溜地盯着她。
看着天真无邪的孩子,她竟然生出了那样的“歹念”――“想梓牧哥哥吗?”
孩子老实地点点头。
“姐姐帮你打个电话给他好不好?”她急切地问。
“好啊好啊!”孩子拍着手附和。
她莫不是疯了,才会那样想他,思念如同毒药在她血液中蔓延,直入骨髓。
她只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哪怕知道是饮鸩止渴,她还是想去做一次,做这最后一次!
她越是迫切,心中越是凌乱――她掏出手机,连借口都没有完全想好,便拨了出去。
此时此刻,杜梓牧环抱着双膝,蜷缩在私家车后座,看起来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无助。他通红的眼眸里,只映着那一通没有备注的来电。
如果可以接听,他何尝不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是一句话,不,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慰藉。
偏偏他不可以。
他恨,恨这副无能的躯体,承受不住半点伤痛,就连眼泪,也无法控制……
破碎的视线里,他再也看不清完整的东西。
老天没收的,又岂止是他的爱情。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播放着一首老歌――Just one last dance,before we say goodbye……
他舍不得,断绝这最后的联系。
他更舍不得,让她亲手埋葬希冀。
无论他如何选择,等待着他的,都不会是圆满的结局。
短短数秒的响铃,如同他煎熬的宿命。
就在穆彤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裂出了一道口子,保存得完好的悲伤,如同洪水泄堤,再也无法抑制。
堂堂七尺男儿,在车中放声痛哭。
于凤珍在后厨,远远看见穆彤失落地收起了手机――如同,被抽掉了灵魂。
这个花一样的年纪,总是充满心事。
她也是大约在这个年纪,遇上了小谦的爸爸。
只可惜,他没有足够长的寿命来照顾他们母子。
这些年,若不是杜梓牧热心相助,她也许撑不到今天。
她真心希望,这对似乎有些“误会”的小情侣,能够和和美美地走下去。
她用心地为穆彤调制好奶茶,又把吐司切成一小块。这一刀刀的光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三年前,珍希小馆内。
店门被轻轻地推开,正在切吐司的于凤珍抬头一看,竟是“那位客人”。
两三个小时前,他才在店里喝出一只蟑螂来,现下,他又重新回到了店里,这显然不那么寻常。她开始有些担心,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万一他以“蟑螂奶茶”为由头闹事,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只有笑脸相迎。
不知道杜梓牧是读懂了她的紧张,还是本就不打算久留,他在角落里捡起了被孩子丢弃在一旁的口香糖盒子,然后把100元钞票轻放在收银台上。“这100块钱,我们不能要,答应你的事,我们一定会做到。”说完,他礼貌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于凤珍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已经开口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