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这么素淡去见杜梓牧,实在是因为月子里吃太多了,那张本就圆的脸比过去更“饱满”了。她如今是“少女感”全无,只剩下一腔清纯了。
至于杜若葵,穆彤将她打扮得如同一份圣诞礼物――蝴蝶花红裙配上绿绒长裤袜,外加一顶画龙点睛的兔耳绒帽,这使杜若葵看上去更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
穆彤用背带把她“挂”在胸前,便出发去接杜梓牧了。
天气寒冷,北风强劲,穆彤辗转多趟列车才回到了杜梓牧所在的城市。这时候,她的脸是冰的,手是冰的,唯有温热的胸膛,盛满了“勇往直前”的爱意,让她丝毫不觉得疲惫。
而杜若葵,也许是难得出一趟远门,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一直高兴得像只小青蛙蹬着腿,差点没把“老母亲”的腰蹬废。
“我说杜若葵,你能不能别这么兴奋?还没见上你爸爸我就被你蹬残疾了……”穆彤扶着腰抱怨。
杜若葵回过头来看了妈妈一眼,灿烂一笑,好的,继续蹬!
穆彤一门心思往和平医院去,压根儿没留意到路上的行人。
此时,一对母女从出租车上下来,扭头就闯入了人行道,恰巧撞上了穆彤的侧身。
“啊,对不起!”对方第一时间向穆彤道歉。
这天籁般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穆彤猛地抬眸,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不是前同事林依依是谁?
“依依……”穆彤不自觉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林依依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大街上与穆彤不期而遇,震惊得无法言喻。
她牵着女儿林薇薇,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她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在这苦寒的天里,两个女人只身带着孩子在街上转悠,颇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林依依生疏地问候了一句:“好久不见,这是你女儿?”
此时此刻,许是气氛太过冷清,连杜若葵也安静了下来。穆彤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嗯。”
这是一场尴尬的相逢。
对于穆彤而言,林依依就像是她前生的记忆。“菜鸟三人组”里,除了她,一个是笑脸迎人的“敌国太子”,一个是左右逢源的“叛逃奸细”。她的经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不想去回忆。
若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当年杜梓牧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穆彤留意到林薇薇已经长高不少,粉色棉帽下的头发似乎已经剃光,只剩一条金色的假辫子。
她没有兴趣去打听别人女儿的事情,一心只想带小葵见爸爸。“走了,再见。”她知道继续寒暄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选择了作别。
林依依背叛她的事,她没有忘记。可事到如今,她耿耿于怀又有何益?难不成,真当着薇薇的面打她妈妈一顿解气?
放过林依依,就是放过她自己。
穆彤心里明白这个道理。
当她走出三步开外时,是心中有愧的林依依率先喊出了最想说的那句:“穆彤,对不起!”
她止住了脚步。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当时是恨过林依依的。
仅限于当时。
穆彤宽宏一笑:“以前那些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林依依不管她在不在乎,追上前两步,不吐不快:“那时候你每天都很晚回来,你根本不知道薇薇早就不在家了……她住院了,我起早贪黑,是为了去医院给她送饭……”
穆彤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她竟从未怀疑过这里面另有隐情。
林依依怀着沉重的心情,幽幽地诉说着,仿佛今天不了断这件事,她的愧意便无处安放。“薇薇她得了罕见的脑瘤,需要上京找专家治病……你知道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我不答应言睿做那些龌龊的事情,就没钱救薇薇的命……”
谈起当年两难的选择,林依依依然激动。
“穆彤,我真的不想害你……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毁了你的名声,你还可以换家公司东山再起,但薇薇的命只有一条,我输不起……你当时刚好也没坦白你和特助的关系!我觉得你在骗我,宿舍的事情,贝蒂总监的事情,我越来越拎不清……”这些年,林依依一直很自责,后来引发的轩然大波,是她始料未及的。“穆彤,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我欠你一句道歉,希望你能接受,对不起。”她带着林薇薇,深深地向穆彤鞠了一躬。
也许是同样有了女儿,穆彤的心肠总是软的。
尽管她是受害者,但她完全能够理解林依依当时的处境。“依依,如果我是你,我会做一样的选择。”话音落下,那些曾经的不解、憎恶、怨恨,通通在北风中释然。“翻篇吧,依依,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她宠溺地看着胸前的杜若葵,大度地说。
林依依眼里闪烁着泪光,不停地重复着:“谢谢你,穆彤,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感激你。”
两人最后在街角分别。
大概,这会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一笑泯恩仇,不代表还能做朋友。
有的人,在心上雁过留痕,就是最深的缘分了。
穆彤收拾好心情,匆匆地赶到了和平医院门口。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杜梓牧在电话里说过,他几乎半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让穆彤不得不对这里的一切产生敬畏之情。
没有这家心理专科医院,恐怕,她爱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穆彤看了看时间――9:30,他也该出来了。
出于对杜梓牧特殊的“时间观念”的了解,她知道他不可能“熬”到十点才现身。
此时,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自医院内部奔跑而来,看那灿烂的笑容,轻快的步伐,穆彤就是再瞎,也认得出杜梓扬来。
阔别一年多,他还是一点儿也没变: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蛋俊美异常,一双真诚的眼睛闪烁着质朴而动人的光芒。
杜梓扬提着哥哥的行李箱,飞快地朝穆彤奔来,人还没到,那张嘴已经忍不住要先“刷”点存在感了:“姐!好久不见!你和我哥真是‘心有灵犀’,他还在收拾,就把我赶出来‘招待’你了,说你一定会早到。”
穆彤笑吟吟,露出了看戏的表情,就等着他发现她身上“天大的秘密”。
杜梓扬是完全没想过哥哥嫂子“跳步”这种事情,当他看见穆彤身上“挂”着个漂亮的娃娃时,还憨憨地问:“你怎么出门还带个孩――”
话没说完,他突然像一种脖子发梗的鸡,机械式地扭头看向杜若葵。
不对,这双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震惊得喃喃自语,不停地否定自己的怀疑:“不会吧……这不可能……”他猛然抬头问穆彤,“姐,这不会是我大侄女吧?”
穆彤看着他夸张而滑稽的表情,得意一笑:“你觉得呢?”
第72章 Chapter 71
就在杜梓扬长时间维持着一种“你在开我玩笑吧”的震惊表情时,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和平医院的大门前。
与杜梓扬的轻快脚步不同,那个人的脚步从来都是优雅而从容的,有固守初心的坚定,有静待花开的笃信,不因时间而改变。
他刚踏出医院的大门,那一缕冬日的阳光便洒落了下来,投映得那样恰如其分,就像初次见面时舞台上的聚光灯,掠过一副浅淡的金丝眼镜,照在他清秀而斯文的面庞上。北风吹起了他的发丝,那柔软的头发,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长了。
穆彤激动得屏住了呼吸。
她不敢相信,那个人是真真切切要回到她身边了。
杜梓牧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深邃的黑瞳,配上纯黑的外套,竟没有一丝严谨的沉闷,反而是那漆黑的流线,自然地流露出了沉稳与成熟。
经过一年的浴火与淬炼,他脸上再没有半分“少年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年男人的温良谦恭,一种只属于他的独特的气韵。
穆彤木然地看着那个人背着包向自己走近,她的内心早已澎湃得翻江倒海,但表情却没有跟上这股“热烈”。可恨她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情趣的女人,当初他说“我爱你”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回了一个“哦”罢了。
只有杜若葵感受到妈妈狂烈的心跳,又像只小青蛙一样蹬起腿,高兴得“咿咿呀呀”。
而迎面而来的杜梓牧,不敢走得太急,倒不是因为脚伤未愈,他只想慢慢地将她看清。
他一直觉得,穆彤避而不见――连一个视频画面也不肯给他,定然是有“深意”的。
这一刻的相见,是他主动复健的奖励,是他积极治疗的褒赏。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把那些厌世的念头,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
眼前的穆彤,比过去“圆润”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可爱。就算她到了八十岁,满脸皱纹,牙齿掉光,她在他心里仍然是最美的存在。
他越走越近,终于看到了“挂”在她身上的孩子。
他没有杜梓扬那么“傻”,一下子就猜到了孩子的身份。
眸中,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接受,他已经成为了父亲的事实。
父亲……
这个词对他来说,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杜梓牧刚走到穆彤跟前,杜梓扬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哥,你知道吗?我姐给你生了个孩――”与穆彤咫尺相对,杜梓牧再也不愿忍受这相思之苦,低头就吻住了她。“我去!你就不能等我说完……”杜梓扬捂起眼,自觉“滚”一边去了。
杜梓牧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六年了,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份感情在体内疯长,它的热度早已燃烧掉他的灵魂,让他再无从中抽身的可能。
他不敢往她身上靠,怕压到了她胸前的孩子,但他唇间的热烈并没有因为孩子的存在而减弱半分,她的气息,她的味道,他通通都想拥有,每一寸都舍不掉。
穆彤仍像往日一样在他的引领中沉沦,任由他恣意流连,无度索取。
她盼这一刻已经太久了!尤其是目睹过董卓和金山的“悲剧”以后,她更加不懂得怎么放手。爱是特别自私的东西,她只想要独占他,把他半生的孤独全部驱走。
“生孩子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在吻的尽头,他在她唇边絮语。
“我怕打扰你治疗,又怕……”他的喘息落在她的唇齿之间,这种酥麻的感觉快让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又怕你不让我留她……”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送给我的‘礼物’……”他的额头紧靠在她的之上,爱意浓郁得快要溢出彼此心间。
此时,兴奋的杜梓扬在边上偷偷给老爷子打电话,说的话简直不能更逗:“爷爷,降压药吃了没?我告诉您一件事,您血压别上去,千万别上去!我穆彤姐,给我哥生了个孩子,您有曾孙女了!”听着杜梓扬的话,身旁的两个人不禁笑了起来。
杜梓牧低头注视起了眼前精致的“洋娃娃”,“躲”在绒帽底下的是一张粉扑扑的小圆脸,上面镶嵌着一双黑漆漆的明眸――完完全全是从他那儿复制而来的。
她伸手想拔下杜梓牧大衣上的扣子,白玉般的小手在蝴蝶花红裙的衬托下更加娇嫩,更加雪白。那双胖嫩的小手在杜梓牧身上“捣鼓”了好一阵,见扣子如何也拔不下来,她顿时露出一种奶凶的表情,如同一只想咬人的猫咪,像极了她母亲当年醉酒时的样子。
杜梓牧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是他的女儿,和他所爱之人一起创造的鲜活生命。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有多奇妙,就像是平凡人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发明”。
“她多大了?”看着这个比他所有想象都要美好的孩子,他开始想要了解更多有关她的点滴。
“半岁了。”
“叫什么名字?”
“杜若葵。”杜梓牧刚想伸手去抚摸孩子的脸,听了这三个字,手便悬在了半空中。
向阳而生。
这是穆彤的苦劝,也是她的寄望。
从他在她面前跳下教学楼的那一刻起,他一生都对她有愧。
他没敢忘。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力弥补她们母女。
杜梓牧不经意湿了眼眶,轻轻地抚过杜若葵的脸蛋,怕“损坏”她似的不敢使上一点力气。
穆彤摇着杜若葵的小手,贴在她耳边轻语:“小葵,叫爸爸。”
杜若葵还是想拔下杜梓牧大衣上的扣子,朝他嘟着嘴,学着话:“bababa……”
即便是这么“粗糙”的叫法,杜梓牧听了,心里也暖得如沐浴着阳光。
司机敬叔开车将一行人带回了半山杜宅。
收到杜梓扬“爆料”的杜自诚夫妇激动得迎出了独栋的斜坡外。眼见穆彤带着孩子从镂空雕花的闸门进来,杜自诚高兴得几乎要丢下一家之主的威仪:“看到没有?真的有个孩子!”
他身旁的张悦,欣慰地看着杜梓牧“一家三口”,眼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懊悔之意。
杜梓牧刚进门,杜自诚就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像父亲给的一个扎实的拥抱。
这个离家一年多的苦命孩子终于回来了,这让他喜不自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嗯。”三叔一直待他如亲子,他不是感受不到,只是怯于表达。
不一会儿,杜梓牧离了杜自诚的怀抱,抬眸就看见了张悦。这个印象中不会老去的女人,脸上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尽管她还穿着偏爱的墨兰旗袍,但风采已经不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