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与她一桌之隔的唐师姐递过来一叠稿子,学着陆师兄“戏耍”她:“给你男朋友。”
拜托!就传个稿子!
怎么就能传得心跳加速,胸闷气短呢?
穆彤无法不介怀,把师姐的稿子迅速G给了杜梓牧,羞得快要埋进原稿纸里去了。
本以为杜梓牧心中毫无波澜,偏偏董卓干起了“拆穿”的行当。副社长大人明显是为了偷懒而假装“巡视”,他巡到杜梓牧身后时,探出头来提醒:“别紧张,再这么用力,你的笔就要掰成两截了。”
穆彤有些吃惊。
她好像看到了,他眼底一瞬间的慌乱。
那是不是才是,他最真实的心意?
“穆彤姐姐!穆彤姐姐!”小谦有些生气地唤着她,“你不是让我陪你聊天吗?怎么不说话?”
穆彤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对于凤珍说的客套话,马上安抚小谦:“是啊,聊聊你的梓牧哥哥吧,他都是怎么说我的呀?”
小谦眉飞色舞地说:“他说你是个很漂亮的大姐姐,今天我见到你了,他果然没有骗我!”原来,他说过她漂亮……
“还有呢?”她狡猾地“套路”着他。
“他说你很懒,经常不吃早饭。”原来,他说过她懒……
“还有呢?”她只是想更了解他一些,没想到小谦会说出那样的话――
“还有就是,他说他很喜欢你呀!”听完了这句童稚的话,她觉得世界有些不真实。
眼眶中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涌出了泪花。
他可知,其实她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12章 Chapter 11
和平医院三楼病房里。
杜梓牧无法完全清醒。
他的意识中还残存着那个女人浑身是血的记忆,尽管容颜已经辩识不清,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妈妈。她倒在血泊中,用尖锐的声音高喊着:“小牧,快跑!快跑!”
“妈……”他在半梦半醒中呢喃着,僵硬的身板开始绷得直直的,手心仍紧紧攫着病床边的栏杆。
如果人间有炼狱,无非是他六岁时的样子――最爱他的妈妈惨死在他眼前,而他胸口最深的刺痛,源自于那一双他曾经认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手。
那是他逃不出的梦魇。
浮沉的意识,艰难的呼吸,剧痛的神经……绝望与焦躁在身体里一点一滴地累积。
他如困兽般痛苦地哀嚎着,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这一切,他熟识的聂医生都看在眼里。她为他调快了点滴注射的速度,期待着快点缓解他的痛楚。
过了片刻,他一个激灵惊醒,一如既往惨白的背景并没有让他更冷静,白色的恐惧就像附着在他生命里的幽灵。
“不要!不要用药……”残存的理智敦促着他挣扎起来,他猛地扯掉了点滴的管子与针头,玻璃药瓶在架子上剧烈地晃动着,若不是紧扣在特制的挂钩上,早被打碎了。
而他的针口上,开始涌出细长的血流,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尤其刺眼。
“小牧,你冷静点听我说,不可以停药,不可以!不然你会一直很难受的!”聂医生想要握着他的双手来安慰――他小的时候,她便是这样安抚他的。可如今他长大了,那双手劲道也大,她再也握不上了。
“谁让你多事!”杜梓牧头痛欲裂,他觉得他的脑袋一定变了形,不然必定是有怪物侵占了这副躯体!那如江河奔流的血液,即将要喷涌而出,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啊啊啊!”随着一声狂叫,渗着鲜血的被褥被推到了地上,案上的水壶与手机等细小的物品也通通被扫落一地。
开水四溅,一地碎片。
如同他身上放射性的痛楚。
“就算你现在不吃药不打针能扛过去,你也要为你的家人想一想,他们看到你这样子能不担心吗?”聂医生是一位医者,也是一位母亲,怎么忍心看着他生生受罪?更何况,他在她心里是那么的特别――十多年前,她刚从医学院毕业,追随名医方珠教授来到这儿实习,杜梓牧就是她的头号病人。“小牧,想想你的三叔三婶,想想小扬,你忍心让他们为你担惊受怕吗?还有穆彤,等你把病养好了,你还要跟她结婚,还要跟她生小宝宝,还要――”
“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他承受不住过于美好的幻想,开始去啃咬自己的指关节,鲜血从他唇边流下来,咸腥的味道让他倍感活着的真实。
他是该清醒的。
连停药都做不到的人,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他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痛哭起来。
一声声,撕心裂肺。
什么翩翩风度,什么儒雅气质,早已荡然无存。
聂医生想要把他的手指从嘴间抠出来,可他始终不肯放开口,鲜血连珠似的滴落在床单上,触目惊心。“你再作贱自己,我就把视频拍下来,发给穆彤!”
她极少这样“口不择言”,为了阻止他伤害自己,她犯了医生的禁。
她知道,“穆彤”两个字,既是他的毒,也是他的药。
他终是松开了手指。
只是那一声声痛哭,实在让人不忍听。
聂医生把眼角的泪花抹掉,打开了对讲机,对楼下的护士说:“小美,让他们再等等,另外,把咪达唑仑和锂盐都带上来。”
“好的,聂医生。”护士尹小美礼貌地回应道。
和平医院二楼,等候室。
护士尹小美关掉了对讲机,对等候室里的三位贵宾说:“患者现在的情绪不稳定,聂医生让你们在这儿等等,晚点再去病房。”
“好的,谢谢。”张悦一颗心沉了下去,她怕,她怕他高二时候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她怕自己没有办法承受。
杜梓牧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却是她耗尽心血养大的。外人哪里会知道,那一声声“三婶”里面,包含了她多少付出。
等候室里坐着如假包换的一家三口,气氛却跌至冰点。
张悦向来是个讲究的女人,今天也无心打扮,披着一头散乱的发。她身边的杜梓扬也没了往日的聒噪,安静地坐在一旁。唯有杜自诚低着头,十指交在额前,失望地说:“小扬,不是爸爸说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你明知道哥哥不能受刺激,怎么还搞‘穆彤自杀’这种小把戏呢?”
张悦气不过,加入了“声讨”儿子的阵营:“他不是缺脑子就是缺心眼儿!聂医生说过什么?哥哥不能受刺激!妈妈说过什么?恋爱可以不谈,不能伤着哥哥!你倒好,通通当耳边风!”
杜梓扬垂着头,老实地挨着骂。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承认,方法着实激进了些。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哥哥。
他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呵护,才没把心底那句话说出来:你们以为,没有穆彤的杜梓牧,还能活多久?
人一旦行尸走肉,人一旦别无所求,他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这是他初三那年,哥哥以自杀的方式教会他的道理。
从小到大,他极少见哥哥眼底藏着笑意,唯有“那一次”,哥哥的眼眸里甚至透出了光芒。
那一刻他便知道,奶奶死后,谁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三年前,杜自诚家中。
水云色的欧式餐桌前,一如既往坐着一家四口,唯一不同的是,桌上饭菜的丰盛程度,会让人误以为是十四个人的晚餐。蟠龙东星斑、香酥脆虾、红烧乳鸽……张悦不停地往杜梓牧碗里夹食物,害杜梓扬忍不住吐槽:“妈,他是上了大学,不是去了集中营。”
不管怎么说,她的大宝贝还是离开家足足一个月了,张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他感受到家庭温暖的机会。“你懂什么,瞧你哥都瘦一圈了,食堂的饭菜哪有妈做的好吃。”
杜梓扬含着米饭嘀咕:“早晚弄得他不敢回来……”
杜梓牧是个孝顺的孩子,恭敬地递着碗,不让张悦夹得太辛苦。不管吃不吃得下,这都是三婶好意,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顿饭刚开始是安静的,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杜自诚先挑起了话题:“小牧啊,上大学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杜梓牧一边嚼着饭菜,一边点头。
“上大学之前三叔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他并不是在“问话”,也从不厉声吆喝孩子,可他的脸仿佛生来就有威仪,这便足够有肃穆感。
这份感觉率先触动了张悦的神经。“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想说什么?”这番话对于寻常孩子来说未免过于敏感,但面对杜梓牧,她宁可做一个“神经质”的养母。
“你嚷嚷什么,我这不是跟孩子闲话家常嘛。”杜自诚显然不满妻子没把杜梓牧当“正常人”看待,却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指责,只能窝着火。
“没事的,三婶,我不是瓷娃娃。”杜梓牧本人开口了,张悦也不敢多说什么,便放任他们聊了。
杜梓牧自然记得三叔一个月前说的那番话,若不是他鼓励自己――“这是你摆脱过往苦难的契机”“要往前一步,就必须去尝试”“不要拒绝机会,不要轻易摇头”,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参加社团,又怎么可能会遇上穆彤呢?
“三叔,那些话我都记着。现在挺好的,我在文学社当干事,偶尔审一下稿子,不算忙。”他以平淡的口吻叙述着,若不是后面“聊炸了锅”,大家还真以为他的大学生活毫无波澜。
“文学社好啊,修身、养性、静心,再说了你也爱读书,不错。”杜自诚极为满意地点点头,“有没有交到朋友?”
“嗯。”尽管文学社的“朋友”总是寻他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他慢慢从忧郁少年蜕变成阳光青年,杜自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一放了。
“大学交到朋友有什么稀奇的,交到女朋友还差不多。”嘴碎的杜梓扬松开了叼着的筷子,饶有兴致地问哥哥,一张稚嫩的脸已经颇具风采。“怎么样?文学社里有没有好看的小姐姐?看上哪个了吗?”
“你脑子里就净装这些东西,学习才会这么差!”张悦戳了戳儿子的脑袋,替她的大宝贝分说,“上学一个月交到朋友就很不错了,不能叫你哥一步登天啊!”
杜梓牧一顿,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眸说了两个字:“登了。”
张悦似乎没反应过来,回头问:“登了什么?”
“天。”他诚实地回答。
杜梓扬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杜自诚捂着嘴不让饭喷出来。
张悦最是斯文,仅仅是筷子插在了东星斑上面。
“哥,你是说,你有女朋友了?”杜梓扬可兴奋了,一拍桌就站了起来,“我有嫂子了是不是?”
“算是吧。”谁也没见过,杜梓牧眼底有如此真实的笑意。
就像,闯进了水墨画里的缤纷色彩。
第13章 Chapter 12
穆彤笃定,若没有小谦作为借口,她不会有勇气按下拨号键。
离开珍希小馆前,她再次拨打了杜梓牧的电话。
她是清醒的。
无论对方接与不接,这都将是最后的联系了。
然而她没想到,他竟会关机。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晓他“关机”的缘由,在此之前,她只觉得这是他确切的态度。
一场普通的恋爱,原来还可以谈得这么失败。
这不得不让她感慨。
可是杜梓牧,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小孩子“撒谎”。
也许是情场太过失意,穆彤的职场之路,走得格外顺遂。她竟然轻而易举地通过了金骅集团的笔试。
这天夜里,她收到复试通知的时候,震惊得还以为是恶作剧。她明明考了个“稀巴烂”,怎么可能还通过了呢?她立即致电“内部人员”小米师姐,小米师姐比她还困惑,去年可是笔试超过80分的人才能留下来的呀!
“可能……今年的录取标准不一样吧,可惜我和人事部的人不熟,不然帮你打听一下……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准备复试吧,我等着跟你做同事呢!”小米师姐的宽慰将她的疑虑一扫而光。她现在觉得,当初蒙的好些答案都是有“依据”的,这应该就是“通过”的重要原因吧。
穆彤挂断了小米师姐的电话后,发现微信上多了一条陌生的信息。
发信息的人,正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同桌”――言睿。
“我收到复试通知了,你那边有没有消息?”言睿还是那样实在,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冲着笔试结果就发来一句话。
“我也收到复试通知了。”出于礼貌,穆彤没有耽搁,马上回复了。
“太好了,说不定我们真能做同事。”
穆彤回了一个“我们一起加油”的表情,外加了三个字:“复试见。”
“嗯,复试见。”
至此,两个人简短的对话就结束了。
陌生人之间的交流,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和平医院三楼,VIP病房里。
杜梓牧没有哭闹,他像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软瘫在病床上,煞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在他眼中,玻璃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连成了操控他的线,在注入灵魂的那一刻起,他便做不成自己了。
木偶也好,行尸也罢,同样是不能给所爱之人幸福,和死了又有什么不同?
这时,陌生的铃声响起,他还有些不习惯,从案上摸出了三婶――张悦为他配的新手机,用指尖划下了“接听”。
“老大。”他已经知道来电的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