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牧啊，你跑哪儿去了？今晚回宿舍不？咱们偷偷搓‘国粹’三缺一呢！”“大傻”王智强憨憨地问。
“不回了，最近家里有点事……”他知道三婶在责怪弟弟，尽管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他明白弟弟的良苦用心，所以他不希望穆彤的事再牵扯到他。“老大，你能不能帮我――”可有些话，他突然就不想说了，略带沙哑的嗓音让他想起了这副残躯，连提起那个名字都不配。
眼看冰冷的药物顺着透明的管道缓缓地汇入到血管当中，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每个奋力抗争的细胞如同岩浆般灼烫着身体。
此时此刻，他的耳畔充斥着各种声音！
――“我们分手吧。”
――“他从来不问我要什么，他也从来不想知道我要什么，梓牧他根本不爱我，你知道吗？”
――“听说……大四女生宿舍有人跳楼了。”
当他挣扎在深渊之时，“大傻”仍以为信号有问题，特地“喂”了好几声。“喂？听不清楚，帮你做什么？再说一遍！”
杜梓牧已经分不清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是否真实，他越是紧绷着神经保持理智，那些幻觉便越是猖狂！
“别跟我提跳楼！不是她……不是她……”他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大汗淋漓。
尽管如此，“大傻”还是听不出异样，他以为杜梓牧旧事重提，是要“兴师问罪”，连忙解释：“跳楼那事真不怪我，怪晓蓉师妹，我都是按着她的话来做的――不不不，没全按呢，她说晚五分钟告诉你，我不也马上跟你说了嘛。”
“不能做傻事……不能……”他纤瘦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通话被意外的触碰断开了。
大四男生宿舍405寝室内。
“大傻”有些困惑，刚放下手机，“二傻”郭嘉宝就凑了过来。“梓牧怎么说？”
“他说家里有事不回来了，还叫我们帮帮他。”他努力把杜梓牧的意思“还原”了一下，“他说……不能让他女朋友做傻事，对，就是这样。”
“穆彤做傻事？问题很严重啊，兄弟一场，咱们怎么也得帮帮他。”“二傻”两肋插刀的豪情马上就涌出来了。
“是啊，必须得帮！”“大傻”也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宿舍中另外一个人跟杜梓牧谈不上相熟，但也看不惯他们这样给他“添堵”，便善意地提醒：“你们确定梓牧是这个意思？”
“大傻”向室友投去了自信的小眼神：“知牧者，智强也。”
那人只是摇头。
和平医院三楼，VIP病房里。
张悦挽着一袋食盒，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她以为杜梓牧还在睡，惊见他蜷缩在床上，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小牧！”她惊呼。
杜梓牧抬起了头，那一双原本清澈而干净的眼睛，爬上了可怕的血丝，仿佛被什么侵蚀着。那乞怜的眼神，不像是在寻求救赎，倒像是在寻求解脱。
“三婶在，不怕不怕！”张悦第一时间按响了医生的呼叫铃，随后紧紧地抱着他，裹着他的双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这时候，杜梓扬闻声跑进了病房，看到那一双复刻当年绝望的眼眸，他不由得心中一紧！
“杜梓扬，你跑哪儿去了？”张悦见本该在病房里的儿子从外面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道，“医生一直强调哥哥离不开人，离不开人，你是怎么听的？”
“聂医生问我点事，我就出去了一下……”他心疼哥哥这副模样，当他从聂医生那儿得知是哥哥故意停药引起的戒断与病发，他就更加没办法只是静静地坐着安抚他了，“是关于穆彤姐的事……”
他故意提起那个名字，杜梓牧的表情分明起了变化。
张悦猜到他要说什么，摇着头求他：“别再提外人了……小扬，哥哥不能受刺激……”
杜梓扬刚想辩解，聂医生就进来“赶人”了。“家属麻烦回避一下。”跟在聂医生身后的小护士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杜梓扬顺从地离开病房，没有再分辩什么。
也许说了，长辈也无法理解哥哥。
无法理解他聊天软件从不离线的执着，无法理解他对泰迪玩偶的偏爱，无法理解他把手机照片备份多处的坚持……
那些入了骨髓的人和事，硬要从他身体里剥离的话，无疑是在要他的命啊！
“别担心，都交给我吧。”走廊处，突然有人拍了拍杜梓扬的肩膀。
杜梓扬回头，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的胡子是花白的，头发却染成了黑色，看起来并不那么相称。
“爷爷！”他高兴地唤了一声。
“你哥呀，是心病，心病呢，得心药医。”老爷子乐呵呵的，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上一句，“我呀，去年就在给他求药引子了。”
张悦以为公公老糊涂，又在找什么偏方，心中有些不快。“爸，小牧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是别的。”
“小悦啊，你错了，他困在这里，跟笼子里的鸟有什么区别？他没了自由，不是容易跟‘那时候’一样犯糊涂吗？”
因为她不是亲妈，所以她的选择被质疑。因为她不是亲妈，所以她的心情不被接受。张悦一念及此，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只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咕哝道：“都是糊涂人哪……”
老爷子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没有医护人员敢驱逐他。三人在门外等到了夜深，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没有人会再过问治疗方案。
聂医生自然而然地把手伸进了白大褂的口袋中，对家属说：“他的病情还不稳定，人多了情绪起伏可能会比较大，你们逐个进去吧。”
老爷子一听，马上拍起了胸脯。“我先来我先来，先‘尊老’再‘爱幼’。”
张悦并无异议。
于是，老爷子就迈着轻快的脚步“啪嗒啪嗒”地走进了病房。
以79岁的标准来看，老爷子确实硬朗，精神头也不错，除了腰背稍有些弯，举止是利索得“过分”。
老爷子见孙子睁着眼，还没走到床边就喊了起来：“我的宝贝大孙子哟，身子好点了吗？”
经过了长时间的治疗，杜梓牧看见“老顽童”也有一丝宽慰。在他心里，爷爷永远是十多年前那个陪他在大草地上踢球的男人，从未老去。“爷爷，我没事……”
老爷子心疼他，这孩子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跟他过世的爸爸是一模一样。“行吧，先吃点东西，不然你三婶又该唠叨了。”老爷子本想把床摇起来，只是“岁月不饶人”――摇不动，只好作罢。
“不用了，我能起来。”杜梓牧是个孝顺的孩子，无论起得多艰难，他也一定会直起身子，接过食盒。
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大孙子，干干净净，斯斯文文。他本不该这般瘦弱，更不该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缠绵病榻。“小牧啊，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记不记得爷爷跟你说过，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爷爷都会支持。你是想在外面开个店，还是回来自家公司帮忙呢？”
“爷爷，我没想好……”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食不知味。
“其实最近呢，爷爷也有一桩烦心事。现在公司从生产到销售，全靠人，落后了。智能化时代了，不改不行。你也知道家大业大，要改不容易，就像……水牛嘛，体型大，它翻身肯定就有难度。但这个事情不好办，一旦改革就会牵扯到很多人，他们有的人跟了我大半辈子，让他们老了才来怨我，不忍心哪。”
杜梓牧只是静静地听着，眼里没有任何光点。
老爷子见他不表态，也不着急让他做决定，只是故意咳了几声，嚷了一句：“老了老了，唉，没几年活头了……”
这宝贝大孙子的善良，可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爷爷，我来帮忙吧。”他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唾骂，敢于摧毁一切的人，当刽子手最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下了人生当中一个多么重要的决定。
第14章 Chapter 13
秋，越来越深。
有些人和事，注定带不到冬天去。
从杜梓牧“关机”的那一刻起，穆彤的生活里头便再没有爱情。
事业，才是她一个应届毕业生最应该追求的。
到了金骅集团复试的这一天，穆彤穿上了加厚的白色OL长裙，还听连瑾瑜的话做了一回“心机girl”，在胸前别了一枚温婉而亮眼的冰晶扣针。
她在宿舍的镜子前来回踱步，披散的长发的确更能展现她的美态，然而翘起的发尾提醒着她接下来需要更多的“工序”――她盯着尘封的直发夹三秒钟，最终选择了扎马尾。
梳妆完毕后，她离开了宿舍楼，独自往车站走去，一路上的橱窗玻璃都是她“学步”的镜子――穿上漂亮的高跟鞋，步履体态，摇曳生姿。
极少打扮的她，一开始只关注到自己在玻璃中的体态与妆容，忧虑着是否符合面试官的“口味”。
若不是有人在玻璃对面的草丛里不停地进进出出，穆彤断然不会留意到那两个压着鸭舌帽的人。
她从未想过那二人与她有关，坐上公交就往金骅集团去了。
开始让她警觉是下车的时候，她竟然瞟到那两顶鸭舌帽从公交后面的出租车上下来。
她告诉自己“也许只是巧合”，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穿着高跟鞋的她是绝对跑不快的，金骅的园区更是空旷得找点别的建筑也没有，她决定先沿着去面试的道路走，这样同是面试的人之间指不定还能有个照应。
果不其然那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只要她停下或者回头，他们就会躲起来或者装模作样地向后看。
这可不是什么乐观的信号。没什么坏心眼的人，会是这样的装扮和举止？
穆彤开始慌了，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上一次有这种恐惧感是落到了杜梓牧怀里，可她清楚，这一次不会再有杜梓牧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穆彤突然想起言睿来。她匆匆打开微信按下“语音通话”，对方很快就接听了。
穆彤压低声音求救：“言睿，我是穆彤，我好像被坏人跟踪了，现在走到金骅广场荣誉墙附近，你能不能帮帮我？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刚下车，马上过来，你别急，先在原地转转，不要走开。”言睿沉稳的语调没有半点变化，遇事冷静这一点倒叫人安心，“不要挂电话，一直开着。”
“好的，谢谢。”穆彤不敢讲太久的电话，以免刺激到“歹徒”，就在没有挂断的情况下把手机放下了。
随后穆彤一直在附近转悠，鸭舌帽就在浅草处猫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穆彤身上。
两个“歹徒”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吞没了身后的草丛――一双上帝般的大掌伸出，利索地把两颗脑袋撞在了一起，连鸭舌帽也撞飞了！
两人正痛得不晓得妈妈是谁，言睿又二话不说攫住一人肩头，反手一扭，几乎要折断他的手臂。然后言睿则用脚把另一人撂倒，将他整个人踩在脚下。
两人痛得嗷嗷直叫。
“穆彤，报警！”言睿朝远处的穆彤喊去。
穆彤回头一看，傻眼了：这，这言睿也太厉害了吧，竟然能够一个人制服两个“歹徒”！
“痛痛痛……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歹徒”的灵魂拷问倒叫人分不清谁是坏人了。
穆彤急忙切断通话，正要拨110，忽然觉得没戴帽子的“歹徒”有些眼熟，再走近细看，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老大！老二！”她高呼起来。
杜梓牧的室友她是见过的，尽管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样貌绝对不会认错。
“言睿，快放手，一场误会，一场误会！”穆彤急出一头热汗来，真怕言睿一不小心把老大的手臂给拧下来。
言睿听后不再使劲，像扔垃圾一样放开了他们。穆彤赶紧把二人扶起来，询问道：“你们没事吧？”
“二傻”摸着头侧撞出的大包，哇哇地叫：“疼死了，穆彤，你再认不出我俩，咱们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哎呀，这位保镖大哥实在太厉害了。”
保镖大哥？
穆彤瞟了瞟言睿――干练的寸头，英挺的西装，加上一张塑像般的冷俊面孔，别说还真有点像“保镖”。
穆彤失笑，解释道：“他不是保镖，他是我朋友。”
“大傻”揉着手臂夸赞：“你这朋友练过的吧，太厉害了！”
言睿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露出了一个“多谢夸奖”的微笑。
“说吧，你们跟着我做什么？”穆彤突然智商“上线”，心中揪了一下，“是‘他’的意思吗？”
“是！”
“不是！”
几乎同时脱口的答案让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他们迅速地，机智地改了口。
“不是！”
“是！”
这样的“不约而同”算是给了穆彤答案。她懂杜梓牧的心思，他最后的拥抱已经道出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