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方明很快回复,二人最终敲定,后天下午宴池去剧组聊合作细节。
宴池显然不是谈生意的料,她先是被马方明欣赏她音乐的态度说的心花怒放,接着马方明要买断版权,宴池只是略迟疑后点头,马方明很满意,给出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宴池脸上的笑意僵住,马方明开始画大饼,只要剧一播出,她的音乐会直接上一个档次,到时候功成名就。
宴池是事后才想清楚马方明谈判的艺术。
而在谈判的过程中,她完全喜形于色,被马方明牵着鼻子走。
最后的成交价就是新人价,即使宴池毫无名气,可以这首歌的热度,她能卖出更好的价。
宴池唯一的要求是不能署真名,马方明豪气干云,直言‘美人皮下英雄骨’就是为《秦俑》而生。
拿到第一笔版权费,宴池肉疼程蔚的报价,委婉道歉,表明版权已经被买走。
苏熙听到版权费,撇撇嘴,“马制片还是一如既往的抠门呀。”
“也还好。”自从家里破产后,她很久没见过五位数的钱,是以当收到版权费后,顿时不觉得是马方明在压价。
“可是这点钱你们家的债务来说,杯水车薪,”苏熙无比惋惜,“你就应该卖给那个暴发户。”
“你不知道,那是程斯年小姑姑。”
“谁?暴发户?”苏熙稍微反应了下,“哦,那就不奇怪了,他们那种人只分喜不喜欢,不看市场价。”
宴池刚说的时候,苏熙还担心是骗子。
“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他们知道了网络歌手是你,也没关系呀。”
宴池想到程斯年,轻轻抿了下嘴唇,“我不想让程斯年觉得我别有用心。”
苏熙的眼神意味深长,最后晒笑,“是谁信誓旦旦的说与程教授结婚完全是长辈行为?是谁义正严词的说只是为了应付长辈?哦呦,我觉得长辈这锅背的有些冤枉。”
宴池白了她一眼,却不辩驳。
她叙述与程斯年关系时,突出程家长辈催婚,陆宁章为她寻后路,其余一概略过。
“这才几天呀,就在意上了。”
苏熙倏乎凑近,神经质道:“有位名人说过,当你开始在意一个男人心里怎么想你时,你就想把这个男人据为己有。”
宴池不理她,继续给陆宁章发消息。
“还是说你就有想法,只是苦于没机会,现在程教授主动送上门,你立刻就把持不住了。”
“别胡说八道,”宴池推开苏熙,“我早怎么可能有想法。”
苏熙冷哼,“你说了好多遍程教授英雄救你的桥段。”
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年前那个雨夜,程斯年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只是觉得不可能再遇到,所以说起来毫无顾忌,没想到……
“我当时根本不认识程教授,以为你会再见。”
“所以我说苦于没机会呀,现在你们都成合法夫妻了,干脆假戏真做好了。”
宴池辨不过苏熙,索性回卧室,苏熙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说说嘛,到哪一步了,需不需要姐妹儿给你支招。”
“你又没男朋友。”宴池毫不客气。
“我谈过,”苏熙伸出一只手得意地比划了下,嘴巴更毒,“你只有过沈北泽。”
“啊啊啊!!!出去。”宴池烦透了,将苏熙推出卧室。
陆宁章手机不离手,她们每天发消息,回消息不会超过十分钟,现在是晚上六点,她下午拿到钱就立刻给陆宁章发了消息。
距离此刻,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手机还是没人接听,宴池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调试好音乐设备,却一点都不想直播,苏熙已经洗完澡,见状建议她暂停几天,创作型歌手最好保持神秘,才能保持新鲜感。
以前宴池毫无名气,神秘到查无此人。
但是这几天她的新歌“秦剑”热度很高,那么她下一次创作的音乐水平就不能太低。
这一点尤为重要。
宴池感激苏熙的提醒。
可是她一点灵感都没有,整个人心神不宁,勉强熬到晚上十点,电话依旧打不通。
宴池再也等不下去,直接定机票,可最早的航班是明早六点。
“伯母还没有联系上吗?”苏熙也开始着急,“要不你看看高铁票。”
“没有直达的高铁,火车要二十几个小时,还没有明早的飞机快,”宴池焦躁地拨着电话,“关机了?”
宴池立刻拿出行李箱,从冰箱里拿了点零食,换洗的衣服,充电器,“苏熙,你身上的现金先借我。”
苏熙立刻将钱包里不多的现金都给了宴池,然后又在手机上给她转了一笔钱,“我刚交完房租,稿费就剩这点了。”
“…谢谢,不过不用了,你也要生活,”宴池将钱退回去,然后躺床上抓紧时间休息,她背过身,“放心,我以前去过工厂。”
“有事别硬抗,保护好自己。”
“嗯,”宴池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我猜是债权人去找我妈了。”
宴池猜的没错,她转大巴车赶到工厂的时候,不但看到围堵过她们母女的债权人带的一帮人,还见识到了原汁原味的‘工人大罢工’。
第16章 Chapter 16
初春的西北风沙很大,宴池拿出一件厚外套裹身上,依旧感觉很冷。
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积水严重,没走几步她的鞋子就湿了。
江南水乡的姑娘一下子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从下飞机到工厂,宴池鼻子干痒,忽然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围在彩钢房办公室门口的一干人等。
宴池被人一眼认出。
这些人基本都是之前的合作者、下游供应商等。
公司破产后,他们无数次围着宴池母女要账。
原本起诉之后,只需要等法院判决,按照顺序偿还,但是这些人的清偿顺序排在最后,是以在听到陆宁章还有两个工厂时,一窝蜂赶来。
厂子停工,没有资金运转,员工工资发不下去,又看到这么多追债的人,上至经理,下至保洁门卫,都要求结清工资走人。
好巧不巧,昨天刚好是发工资的日期。
债务人向法院申请冻结了账户,工资发不下去,员工直接罢工。
当然,此时厂子里的员工也只是关心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倒没有这些债权人那样情绪激动,多数都是在围观。
宴池被一位供应商拎出去,直接劈头盖脸,“赶紧还钱。”
“你先放开我,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最好多动手,”宴池强装镇定,“我知道欠债还欠天经地义,但是如果动手,那性质就变了。”
旁边的人劝了句“刘总冷静点”,宴池被放开。
“有话好好说,你们已经向法院申请了资产冻结,就算围在这里也没用,”宴池嘴上继续重复着之前的话,眼睛四处搜寻陆宁章的身影,“况且我们继续经营工厂,就是为了给你们还债呀。”
“你们故意隐瞒工厂,根本就是不打算还钱,我敢说你们在别的地方肯定还有资产,是不是早就转移到别人名下了?”
刘总火气特别大,大声叱道:“公司在你爸名下,我们只能追讨到夫妻,并不能追讨儿女名下的财产,我敢说你陆宁章一定将资产都转移到你的名下,既然陆宁章不在,那你今天必须得还钱。”
陆宁章不在?
宴池立刻捕捉到这个信息,“我妈在哪里?你们在这里多久了?我现在联系不到我妈了。”
“又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总,我觉得她说的可能是真的,陆宁章没准早就跑了,如果提前商量过,她女儿也不会出现。”
宴池不理会这些人的恶意猜测,而是继续给陆宁章打电话,最后越过人海,到办公室用座机打电话。
快要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
陆宁章鼻音很重,听到宴池的声音吓一跳,“囡囡,你跑来干什么?你疯了吗?…我手机,我,电话太多了,我一直没看,对不起囡囡,我在银行,…你别跟他们起冲突,我现在就回来。”
账户被冻结后,陆宁章到处跑关系,最起码将这个月工资发下去,让厂子别停,她再来应对债权人。
可惜陆宁章以前没来过这边,宴爹的关系也不怎么认她。
树倒猢狲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宴爹在世的时候,这两个厂子是当地的纳税大户,解决了上百人的就业问题。
而现在,竟没有一个人对宴爹的太太给一个好脸色。
陆宁章开着一辆双排座,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也顾不上被群情激奋的人围上,而是奋力挤向被挤出圈外的宴池。
宴池大喝一声,疯了一般扒拉开围着陆宁章的人,“够了,如果杀了我们能换钱,我现在就去拿刀。”
“好了好了,听我说,”陆宁章高举双手示意,“我一直在跑银行筹钱,大家围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刘总,我们家老宴以前对你不错吧,你应该相信老宴。”
“我相信晏总,可他已经死了,”刘总说起宴爹毫不避讳,“现在别提那些没用的。”
“吴总,向总,有各位,我们坐下来谈,这边请。”陆宁章几乎推着那几个比她壮实太多的人进了彩钢房办公室。
宴池眼眶都红了。
她不敢看陆宁章,曾经柔和妍丽的女人,面目沧桑,从她有记忆起,妈妈的样貌就没怎么变过,可这才三四个月没见,她的面容就与实际年龄一样了。
说话高声,举止粗暴,像个电视剧里的工头。
开着破烂刺啦响的双排座,与那些激愤的人推搡,不露怯意的领人进办公室谈。
宴池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使以前父母带她去生意场上的宴会,看到的只是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间就敲定了合作。
手机响了一下,宴池看到是陆宁章给她发的消息,让她回去。
宴池置若罔闻,调整了下心绪,坚定地挤进办公室。
“刘叔叔好,吴叔叔,呃…”宴池听着陆宁章眼神示意她快些离开,嘴上介绍这是你‘张伯伯’,那是你‘向叔叔’,她微笑着叔叔伯伯地问好。
其实只有她们母女在说,并没有人回应她们的问好。
最后还是刘总组织,选出几个代表留下谈判,其余人退出拥挤的办公室。
宴池一目掠过,留下五个人,且都是熟人,以刘总为主,以前都追着宴爹要项目。
她也不多说,从双肩包里拿出几份计划书,“刘叔叔,张伯伯,你们看看,这是我做的五年规划,这两个厂子前景很好,我们可以分期还款……”
公司刚破产,陆宁章主张经营这两个厂子还债,宴池觉得还不如把厂子卖了,债务也就差不多还请了,也不至于利滚利。
陆宁章给她剖析其中利弊。
这两个厂子是可以卖掉还债,可那时候就真的一无所有,再难翻身了。不仅如此,还要一辈子背负着破产,踽踽难行。
还有借的高利贷。
……
“好了好了,”刘总不耐烦地打断宴池的话,“没人看你这种小游戏,”他指着的是宴池手里的计划书,“我们也不会再相信你们。”
“我们也不废话,要想真的解决问题那就将厂子归我们,债务两清。”宴池叫张伯伯的中年人跟着说道。
陆宁章都笑了,“张总,我们老宴总共就在你那进了一批货,货还在库房里压着,现在被法院查封了,我相信等到判决下来,你的货可以原封不动地拉走。”
“那怎么行,”张倏地站起来,“货已经卖给你们了,钱你们得付,利息也一样不能少。”
刘总示意张总不要太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到一次性纸杯里的茶水里了。
向总发言:“就一点,厂子拍卖,你们也再搞小动作了,至于你们转移的财产,我们会追查到底。”
“没错,欠债还欠天经地义。”
……
几句话,就已经将猜测陆宁章“转移财产”的事情敲定,然后是逼迫她说出财产状况。
陆宁章反复强调,让法院去查资产,宴池护着妈妈,场面险些又失控。
当公司刚刚出现危机的时候,这些人蜂拥而至,齐刷刷地逼迫陆宁章,毁约的毁约,催货款的催货款,要分红的要分红……他们理由出奇的一致,宴爹已死,陆宁章不是做生意的料,都想要趁着公司账目上还有资金,赶紧将钱要回去保全自己。
陆宁章的确做不到老练周旋,公司一步步沦陷,最终在这些人的帮忙下申请了破产。
陆宁章一开始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看着老宴的份上帮忙,后来请求他们宽限几天,最后求他们不要动手……
到如今,陆宁章提起老宴,不过一句说辞,她眼里对此已经没有任何指望。
对方说话吵扰越来越不堪,张总再次将贪婪的目光对准宴池,陆宁章立刻将女儿拉到身后,冷声说道:“张总,就算厂子交出去,你也得不到一分钱。”
张总破口大骂。
正在此时,外面的喧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张总的嗓子破马张飞似的,其他人也都插不上话,是以,整个厂子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骂街。
他骂了一分钟,大概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一转头,看到厂房门口站着三个男人。
两个他都认识,单方面的,中间瘦高青年不认识。
左边那位中年人是酒店大亨祁振杰,张总几人够不到的存在,或许刘总有机会能在生意场上凑上去敬个酒吧。刘总已经满脸堆笑上前主动问好攀谈,张总不甘示弱,他先向祁振杰问好,只是祁振杰已经被刘总向总吴总及胖子围上,他挤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