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vagary【完结】
时间:2023-03-14 10:47:04

  而她们此时可以自由调笑,全无顾忌。
  这时电话铃又响,冼碧接起,然后说:“苏,你的。”
  我接过来,想不到会是谁,无外乎杨哥或者安然,不会是安然,十五分钟前我才刚见过她,那么是杨哥。
  电话里是男子声音,“还好吗?”
  我下意识答,“还好。”然后醒过神来,“阁下是哪位?”那声音明朗微沉,悦耳但丝毫不熟悉。
  对方微微一顿,“我是靳夕。”
  我想起这个名字,安然方才提到过的,送我去医院的同班男生。想着几乎脱口而出,“是你。”
  那边一怔,“是我。”
  我连忙道:“今天多谢你。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点礼数我还是有的。一边想起某种清新味道,是柑橘香皂芬芳,混着洁净衬衫特有的阳光气息,裹在大男孩身上加倍教人感觉清爽舒服。是了,就是昏倒之后在他身上闻到的气息。想着心里很有了几分开心,便连道了几声谢。
  靳夕半晌不做声,我以为自己哪一句讲错得罪了他,这时他才道:“你体质如此弱,还强撑着军训干什么。”
  我笑道:“不过是为面子考虑。否则谁情愿受罪。”
  靳夕大笑,明亮笑声清清楚楚透过电话这一端来,我一颗心却突然冷却坠落。呵,这笑法何其像他,太像他。当时年少只道是寻常,如今我才明白,他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里魂里,不知哪朝哪代可以毁去。原来,原来我一直不曾忘记他。
  靳夕在那边说:“……你看如何?”
  我说:“什么?”问完便暗骂自己糊涂,真是笨啊,何苦来,一身恍惚不打自招。
  靳夕倒不在意,重复说:“我替你出这一口气好不好?”
  我吓一跳,现在的男孩子都玩什么把戏?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察觉,笑道:“没有关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学受欺负。大小我也是个班长。”
  “哦,班长。”我微笑,“可愿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他再次大笑,“苏艾晚,你真有趣。”他说。而后絮絮叨叨讲了些废话――至少我听来是废话,不过他口才好,倒也有滋有味。奇怪的很,我同他,根本连面长面短都不曾仔细端详过,反倒可以这样熟络地对谈。我也奇怪自己,若是旁的男生如此磨牙,十分钟前我怕已摔了电话,但对他我没有,我很耐心地听他闲扯,心里很充实。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安安静静地填补了进来,十分饱满舒服,清爽明亮的感觉,我喜欢。
  他最后说:“你身体太弱,自己要多当心一点。”
  我骤然警觉,忙微笑讲了几句闲话,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尤心有余悸,不可以啊,苏艾晚,我轻声告诫自己。你大小都已经十九岁,你不再年轻你早已错不起,是的,你错不起,否则人生总有一日倾覆至无法收拾。
  刚放下靳夕的电话,鬼使神差似的,铃声又响。我顺手接起,竟是安然的声音。她劈头便问:“靳夕可是给你打了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
  她轻轻地笑,“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的?”
  这句话教我心头微微一动。我呵呵干笑。
  她不紧不慢地说:“是保送生。长相颇得人意。成绩好,能力强,人缘佳。”然后轻声一笑,“选班长,选男友,也都不过是这几道准线。”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安然又微微笑,“如何?”
  “何是如何?”我低声说,“安姐你可知道你在白费心思。”
  安然又笑了,虽然听不到但我感觉得出,她正在轻声微笑,以她一贯的落落姿态。
  “别太认真了,苏艾晚。”她亲昵地叫我,虽然指名道姓,可我仍觉与她无限亲近。
  “别太认真了?”我喃喃道。
  “你们还这样年轻。”她笑,“谁会要你们上演地久天长。”
  “我甚至还不认识他,何必这样戏弄人家。”
  她的声音悠然如蝶,“让他伴你一段日子,也无伤大雅。不想太长远,半年六个月光景,也是好的,总算有个人陪着消磨时光。两个人堕落,总好过一个人寂寞。”
  我气结,一半也是因为找不出字句来反驳她。我恶狠狠地问道:“你同我杨哥在一起多久?”
  安然大笑:“别担心。还不满半年六个月。”
  我简直会被她活活整到吐血。
  好容易挂了她的电话,婴红便抱一堆大小便利袋回来。她笑嘻嘻展示战利品,只见各种五彩缤纷的零食铺摆一桌,尽是女孩子恋恋不舍的恩物。
  冼碧笑道:“谁这么大方?”只看婴红脸色一变,“哎呀,我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
  我们禁不住放声大笑。
  我看住婴红,直接问,“你们已经好了?”
  婴红略略一怔,而后看着闵白笑,扔一袋话梅过去。
  “嗯?”我催问。
  “你知道刚才?”婴红拉住我的手,“我在自己连队训练,白精疲力尽地跑去找我,脸白得真的像纸,她对我喊:还不快来,苏晕倒了。”
  她看牢我,“那一刻,只为了那一刻她可以如此为你担忧,我就决定从今以后决不再惹她生气。因为我晓得,若是晕的人是我,她一样会急会担心,虽然她不说出来。”
  我抿紧嘴唇,真的是感动了。闵白头也不抬,若无其事。像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冼碧打断我们,“你们尽管客套,这堆宝贝我一个人包了。”
  婴红尖叫一声,立刻奔过去疯抢。我也不甘落后。
  我手里正握着一把甜杏仁旁若无人地大嚼,手机尖叫,是杨哥的号码。他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有点气急败坏,“小爱你在哪里?可还好?”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有一点放心,道:“十分钟后,下楼来让我看看如何?”
  我说好的。回头见闵白淡淡地看我,眼神清寂漠然。
  “我哥哥。”我坦然道。然后继续攻克美味零食。然后突然地,仿佛被某种知觉狠狠一击,我回过头去再看她。
  闵白目光冷漠地看了我一会儿,毫不掩饰,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理睬我。
  她为什么再次地冷淡下来?我思虑着,一边找到帽子戴好下楼。
  杨哥一个人站在树下,没有笑。他大步走上前来,我禁不住后退一小步,下意识地,我避了他。为什么,因为刚刚同那两个人通了电话吗?
  安然。安然。靳夕。靳夕。
  他迅速察觉。于是我极惭愧。
  杨哥不动声色,离我两步距离,问,“还好?”语气里带几分揶揄。
  我点头,“还好。”
  他摇头。于是我很努力地重复一遍,“我很好,真的。”
  杨哥看着我,眼里的神情突然被某种料动纷涌的碎片荡满。他苦涩地一笑,“小爱,不要再撑下去了。”
  我微微合上眼睛,然后摇头。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再摆出那种眼神,那种教他椎心刺骨的眼神。他说过,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我放弃那种不自觉的诡秘眼神。那种教人心寒的记忆。我的血犹是那般的阴冷,我知道。
  他忽然扳住我的肩,用力并不大。我垂下头,鼻尖便几乎可以触到他前襟,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夏日熏风般烂熟安宁,平和温暖的气息,丰实而平静。没有距离。他的气息,汹涌而温存地把我无声吞没。我盯着他的胸膛,想究竟要不要一如往日依偎上去。我需要在乎任何人吗?任何人都不曾在乎过我啊。自私一点想,我是真的想要他的怀抱,他的体温他的宠爱。自私一点,我本来就无限自私。为什么我不可以要他留在这里,我的身边真的已经足够寒冷。抓住一个他,实在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呢?
  “沉香,自私无理的小孩。”
  我猛然抬起头,手指登时冰凉。杨哥吃惊地看着我恍若见鬼的模样,“你怎么了,小爱?”
  我怎么了我是怎么了?我发誓,我发誓方才那一刻我听到他的声音。那种似笑非笑似轻非轻的声音,缠丝玛瑙一般,清凉沉悒,坠进人心底。
  他在叫我的名字,唯有他晓得的那个名字,就像只有杨哥可以叫我小爱一样。
  可是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
  我的头一阵阵抽丝般细致地痛起来。
  三天之后我回去继续军训。间隙休息时靳夕走过来同我说话。我总算见到他本人。那样的人和那样的声音。他长相一如我想象:高大,俊俏,洁净明亮气息,更可嘉的是嘴角笑容,淡,但不是冷漠只是随和,令人放松。大家都穿一样,粗布绿军装松垮没型到极点,穿在他身上倒是有点不同,人长的帅再有几分气质,衣服会不由自主地配,这没办法。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还好吗?”
  “还好。”我把帽子脱下来,热,出来时耳后涂了一点KENZO的清泉,喜欢的牌子,甜蜜蜜的有一点凉,被汗水混了也无妨。这时便不经意随着身上热气蒸发出来,听见他深深吸气。
  他信手握住我头发,“这么长,留了很久?”
  我点点头。他不再问下去,交叉两腿换了个姿势,懒洋洋的样子,看天,看地,看远处,再看我,好像欲语还休。
  这是一株从未剪枝的树,没有痛苦的花,或者悲凉的果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听不出痕迹地叹息,问他,“你是靳夕吗?”
  他大惊失色,“什么,你竟然还不知我是谁?”
  “电话里那个人没这么沉默。”我笑。
  他坦白,“见了你本人,反倒不知该说什么。真的。”
  我又笑,“我有那么可怕?不晓得。”
  他突然微微绷起脸,半晌不语,然后说:“还是不要笑了吧,如果你真没有心思笑。”
  我怔住。
  他不依不饶,“看你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其实空荡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笑出来又怎么样。”
  我心烦意乱,站起身。他一把扯住我衣袖。
  “放手啊,你!”我急了,“人家都在看着呢!”
  “我说对了还是说错了,你这么急着逃?”他照旧懒洋洋坐在地上仰脸看我,“苏艾晚,给点面子,坐回来。”
  开什么玩笑?我甩他的手,甩不开。
  “你力气有大到这份上?你轻得像只猫。”他的笑这会儿看过去像个流氓。
  “你管他们看不看?坐回来,OK?”
  我瞪着他,猛地挣开手――也亏他终于肯放开,然后大踏步走开。听见他在身后呵呵地笑。
  开玩笑。这小子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还要问人?我早已知道。
  可是可是啊,他根本找错了人。
  晚上他便又打电话来,指名找我。我不想听,婴红硬把听筒塞我手里。没奈何。
  那一端靳夕极平静地说:“出来请你吃冰淇淋可好?”
  我叹一口气,“我……”
  “好,或者不。”
  “不。”
  “好。”他挂了电话。
  我坐在床上发呆。
  十分钟后听见男孩子声音在楼下大喊,“521!521!”
  我们四个脸色都变。婴红跳到阳台上一看,马上大叫,“苏,过来看看!”
  我叹口气,看个头,听声音都知道那是谁。
  “下去吧,苏。”闵白轻声说,“这会子你又躲不过。”
  冼碧嘻嘻地笑,“还不快去,整座楼都听见他,简直是变相告白。”
  我匆匆地戴了帽子跑下楼,碰见舍监用那种眼神瞪我,也顾不得了,先弄走眼前这麻烦是正经。
  他站在树下,手里托着满满两大盒香草冰淇淋,淡淡的冰色甜美到骨子里。
  他换了衣服,白色棉织T恤,黑色牛仔裤,清爽不呆板。我看过好多人穿白衣黑裤,杂志上说是优雅气派,其实弄不好就像港片里卑躬屈膝的大家佣人。
  他向我挑挑眉,“如何?”
  “害我们寝在全楼都出名。如何。”我没好气,事已至此,索性拿过他手里冰淇淋恶狠狠大吃几口。
  他笑看我,“消气了?”
  我拨开披散下来的长发,挖一大口冰淇淋,不理他。
  “喂,别这样。”他拉拉我头发。
  我吞下那口冰淇淋,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突然羞赧起来,搓了搓手背,不语。
  我叹口气,“别来循序渐进的一套。我不吃这个。”
  他突然看住我,说:“话都是千篇一律的,你听了也没意思,我说了也没意思。你又不是不明白。”
  我又叹一口气,“是,我明白。所以刚才我说不。”
  “女孩子对男孩子都会这么说,然后心里想说的是好,”
  “别人也许会这样,但我不会。”我坦白,“靳夕,那天多谢你,所以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OK?”
  “你还没给我时间,就骂我浪费。”他挡住我的视线,“苏艾晚,何必拒人千里。”
  我不想同他解释,索性沉默不语。
  “为什么?”他穷追不舍,“女孩子不外乎三种理由:第一,我已有男朋友。第二,妈妈不准我太早交男朋友。第三,我从前有过男朋友。你是哪一种?”
  我盯着他,“第四,我不想要你做我男朋友。”
  他气结,“我都还没开始追你,你就这样打击我。”
  我不语。跟他走,跟他走有什么好处。他是一班之长,人又出色,将来必是本院本校热门人物。安然说错,半年六个月的快乐,要找玩伴也不是这样子的。我厌倦繁华似锦的光景。到时他出了名,我烦了走开,别人还得说我被他甩掉,台都没得下。不要下来了,下面位子不够,周星驰那老小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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