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山河站在门边,身影被室内灯光拉得有些长,落在宋悠床脚,仿佛浸了寒气的冷霜。
“你有什么资格争抚养权?”
他走上来,声音冷挚,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悠,面上浮出冷笑。
宋悠目光微顿。
这话问得有些戳心。
原主对陆凌漠不关心,相比之下,陆山河虽然长期冷淡没句软话,但父亲的义务还是尽到了的。
自知理亏,辨无可辨,宋悠先退了一步:“至少离婚冷静期的一个月,我希望陆凌跟我住。”
顿了顿,宋悠转回头,看着白光灯下面容冷硬的陆山河。
“车祸的时候我就在想,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这是实话,原主当时确实浮现过这个念头,她刚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恍惚中也这么怀疑过。
自嘲地笑了笑,她声音低缓而平静。
“你就当我想弥补一下儿子吧。”
这是放低姿态让他退步?
晚了!
陆山河冷冷地扫过宋悠,裹了冰霜的寒声落下来:“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连语调都透着寡淡无情。
宋悠蹙眉看着他,片刻后,淡笑:“那就走诉讼流程。”
她已经退了一步,他步步相逼,那就只能法庭上见。
反正财产她要不了,儿子还不能争一争了?
“你可以试试。”
陆山河脸色幽沉地睨着她,眉间隐有不耐,目光如夜里凌成的霜风,阴冷割人。
夜色倾下,病房里仿佛突然冷了几分。
无言的静默中,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看清来电备注,宋悠愣了下,默了一瞬,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老太太的声音带了焦急传来:“小悠,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刘慧说你在医院?”
电话那头是陆山河的奶奶。
刘慧是刘姨的名字。
老太太记不住手机号码,习惯了打家里电话。
本来是找宋悠的,宋悠晕倒进了医院,家里没别人,刘姨接的电话。
谁知一句话没留神,说漏了嘴。
老太太急了,追根究底问了半天,才知道宋悠住进了医院,这下更忧心了,赶忙让阿姨翻出电话号码给宋悠打过来。
八十岁的老人,听说孙媳妇住了医院,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宋悠听得心底蓦然一软。
电话那头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奶奶。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关切总是让人心生温暖。
“奶奶。”宋悠喊住老太太,温声宽慰她,“我没事儿。”
犹豫了一瞬,她找了个勉强可信的理由,“就是有点儿低血糖,输了液,吃点儿东西就好了。”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半天,这才说起正事:“老头子这个月念叨小凌念叨了好几遍了,说是大半年没见到重孙子了,听得我都好笑。你们下周要是有空,就带小凌一起回来吧,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咱娘俩也好久没见了……”
下周?
宋悠恍惚了一下,记忆自脑海中拨开。
下周似乎是陆山河爷爷八十大寿。
她握着手机顿了顿,也不看陆山河,只清声应道:“好,我下周早点带小凌回来。”
听见宋悠应话,老太太声气儿都欢喜了几分,也没留意到宋悠话里的不对,又多嘱咐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宋悠收了手机,靠在床头,仰面看陆山河。
老人家年岁大了,听力不太好,但身子骨还算硬朗,是以说话的声气儿也不小。
电话那头的声音,站在床边的陆山河完全可以听清。
陆山河绷着脸,灯光自他头顶撒下,冷峻鼻梁的阴影落在薄唇上,风衣在夜风中扇动,身形倨傲又冷漠。
宋悠看他一眼,心里冷笑,却什么也没说,侧身靠上枕头,闭上了眼,后背对着陆山河,无声无息地表明态度。
真是可笑,他看她那眼神,以为她会怎么样?
直接撒手不管或者什么都不顾跟老人实话实说?
她还不至于用一个老人的殷切期盼来要挟他。
陆山河一身冷气站在她身后,映在床脚的影子一动不动。
护工阿姨适时敲门进来,驱开了满室压抑。
病房门打开的瞬间,宋悠身后灌起一阵冷风。
陆山河冷着脸,风衣慑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啪的一声关上。
宋悠睁开眼,瞥见对方冷酷无情的背影,别开视线,侧身换了个方向,继续闭目养神。
男人,呵!
·
在医院继续观察了两天,宋悠办了出院手续。
期间季时给她发了信息。
很简单的两句话,先解释了近期在外地办理工作交接,才知道她出了车祸,下一句才十分礼貌地问了她是否还好。
语句得体,没有半分暧昧旖旎。
宋悠客气地回了他,受伤不严重,没什么大事儿,谢谢关心。
至于出了院又住院这种事儿,那就没必要提了。
她又不准备像原主一样要跟初恋重修旧好,客气应付两句就行了。
陆凌在上课,是家里司机老陈跟刘姨一起来接的她。
上次那个年轻精神的司机小吴,大名吴宇,本职不是司机,是陆山河的助理。
人家来接她,大概就是代替没能到场的陆总表表态。
现在嘛,都准备一拍两散要离婚了,自然不用表态。
出了医院,刘姨拎着包,看见台阶,下意识想扶宋悠。
先前在屋里,刘姨吓坏了,至今心有余悸。
听说太太是脑出血,哎哟,可严重了,她怕太太不留神摔了。
刚扶上手,车门前,宋悠停住,目光看向远处。
街对面,人行道上,清瘦儒雅的男人长身玉立,隔着车流人流,目光温柔又贪恋地看着她。
第6章
宋悠目光延过去的刹那,男人目光倏而一晃。
不该出现的贪恋与柔情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和煦仿佛看见老友般的笑意,让人瞧不出半分突兀与冒犯。
季时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
那条信息发出去前,他拿着手机,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
信息编了又删,最后发了最简单的两句话。
他不想给她带去困扰。
刘姨扶着宋悠胳膊愣了一瞬,顺着宋悠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生了警惕。
她是过来人,男人看女人眼神,可藏不住。
眼看着宋悠轻拂开自己要过去,刘姨心头咯噔。
之前在家里,先生脸色很不好看,她多少年没见他那么生气了。
太太跟先生一直都冷,在家里都差不多是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几年都没吵过架。
可上回,明明太太刚出院,先生一回来却跟太太垮了脸。
该不会是……太太跟那人?
刘姨一口气滞住,手伸在半空中,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最后看着宋悠绕开车身走过去的背影,惆怅地叹了口气。
宋悠绕到另一侧时,季时已经穿过人流快步走了过来。
高瘦身影笼在宋悠身前,几乎是下意识地替她挡开了迎面灌来的冷风。
“出院了?”
清隽浸人的声音,带着些磁性,似潺潺细流般撞进耳畔,明明是十分寻常的打招呼,却带了说不出的温柔。
走近了宋悠才看清,他脸上轮廓很好看,唇线柔和,鼻梁挺直,眉色浓淡相宜,目若漆黑深夜中的点点星火,笑起来整个人都透着温润俊逸,似初秋的暖阳,沁人心脾。
即便是岁月在脸上沉淀了痕迹,也不过是多添了一份儒雅而已。
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比起陆山河的锋冷锐利的压迫,季时的目光温柔得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暖意。
难怪原主后来会跟初恋重修旧好,就冲人家这份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换了她她也选季时!
宋悠点了下头,脸上不自觉地也带了笑意,既然碰见了,便大大方方地问:“你是路过还是?”
“来拿体检报告。”
他低眸看着她,目光含笑,温柔关切克制得恰到好处。
“那就不耽误你了。”宋悠含笑朝他挥手,歉然地看了眼等在一旁的刘姨跟老陈。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就这么一直挡着人总不好。
她礼节性地告辞:“我们先走了。”
季时点头“嗯”了一声,目送她上车。
黑色轿车很快融入车流,车身渐远。
冷风中,季时一动不动看着远去的轿车,抬手抵着额头,手指握拢成拳,指节轻颤,满身温柔化作颓然苦笑。
他对她,从来就没有放下。
十几年孑然一身,无滋无味按部就班地活着,原以为远离了她,不再回想当初地柔情蜜意,便会逐渐淡忘。
可当再见到她的时候,心脏仿佛被捁住,那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温情仿佛洪水一般淹没了他。
当她远离的时候,他呼吸不受控制地停滞,心间一下一下收紧,细密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难耐的仿佛浸入深水里的窒息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理智。
直到再见到她,那些嗜人肺腑的疼痛难忍突然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得快要冲出心口的柔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什么也不管不顾地抱住她,摁进怀里,用力汲取她的气息。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有丈夫,但不是他。
是他曾经放弃了她。
·
从医院回到别墅,宋悠上楼洗澡换了衣服,往书房去了一趟。
书桌上很干净,烟灰缸也纤尘不染,显然是收拾过了。
先前的离婚协议已经不在。
转到书桌后,宋悠在中间抽屉里看到了放好的协议,有些散乱。
顺手签了名,走出书房,宋悠直截了当地给陆山河发信息:离婚协议已经签了,放在书房抽屉里,请查收。
她要准备搬家。
高耸的摩天大楼里,顶层,宽阔的总裁办公室。
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十分明媚。
站在窗前的男人却一身凌人的寒气,让人瑟缩。
他扫了眼手机,甩手撂到远处的办公桌上。
手机落到桌面,啪的一声,震得门口候着的人猛地打了个激灵。
董事会秘书陈英伸手拨开身前迟疑着没敢进门的女秘书,抱着文件夹在门口处顿了顿,敲门,出声道:“陆总,ARS基金那边的人已经上线了。”
对方已经等了好几分钟,陆总一向守时,不会迁怒此时的提醒。
陆山河转身,淡淡地看了眼陈英,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看不出什么起伏。
他穿了藏青色的衬衣,袖口挽起,衬衣扣子搭在外面,随意又慑人,漫不经心的一眼,看得秘书心惊胆战。
陈英微不可见地呼了口气,面色不变,从容走进办公室,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陆山河,又转头示意秘书打开显示屏,连通网络。
ARS基金的几位高层已然在线。
视频连通,会议开始,秘书倒好茶,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别墅里,宋悠已经在开始规整东西。
原主的东西基本都在卧室,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规整起来也很容易。
衣服首饰包包都得带走,这两天不用的可以先打包。
陆家婚前过户给的别墅有一套就在市区,离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宋悠打算直接搬过去。
另一套远一点儿的,卖是可以卖,但不必急着在离婚前。
原主手上还有点儿积蓄,支撑一两年不成问题。
从底层柜子里找出别墅的房本,宋悠在网上预约了家政阿姨。
吃过刘姨做的营养午餐,美美睡了个午觉,拿了车钥匙,又交代了老陈,宋悠便自己开车出了门。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另一片别墅区。
进了地库,走下车,看了一圈自己的“新家”,宋悠觉得很满意。
不错,虽说比陆家那套别墅小些,花园也没那么大,但住她跟陆凌两个足够了。
花园也可以改改,回头咨询专业人士,再种点果树,室外的凉亭改造成茶室,铺上地暖,再嵌一条从室内至茶室的鹅暖石小路。
下雨下雪天,坐在茶室里,小炉煨新茶,别有一番滋味。
进到室内,挑高的客厅采光很好,装修风格也挺雅致,符合宋悠的审美。
家具有些少,但住也够了,以后可以慢慢添置。
在别墅里走完一圈,预约的家政阿姨也到了。
门房放了人,一共四个阿姨,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服,很快便到了别墅外。
阿姨们在门口跟宋悠问了好,又细细问了一遍特殊要求,这才打开工具箱,各种拖擦抹布都分门别类很有秩序地收在箱子里。
因宋悠下单时备注的要求,工具箱里的东西都是全新的,阿姨们拿出来又当着宋悠的面一一消过毒,这才动作利索地开始收拾屋子。
宋悠大致看了会儿,趁阿姨们收拾屋子的空隙,又到别墅外走了一圈,算是熟悉环境。
小区里绿树环绕,正值春日,各色花卉齐厢绽放,花香四溢。
正要往回走,林荫道上,一辆黑车奔驰驶过来。
车速在靠近宋悠时慢了些,最后停下来。
车窗摇下,一个年轻女孩子坐在后座,眼里带了几分意外,笑着跟宋悠打招呼:“宋老师?”
第7章
是原主学校的同事,新来的老师,入职大致不到半年。
似乎是叫……李悦?
关系,大概就只是认识而已。
宋悠停下脚步,点头回应:“李老师。”
视线移开,十分自然地看了眼后座的另一人,同样客气地点了下头。
李悦顺着宋悠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人,眼里浸了笑意,柔着身子往后靠过去,半倚在后座男人的身上,望着宋悠,轻轻地笑:“宋老师是住这儿吗?听说您之前出了车祸,在家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