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恶心人。”
她声色平静,态度坦然,就事论事。
“季时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不想再说第二遍。离婚是你提的,我也同意,没什么好纠缠的。”
顿了顿,她退开一步,仰头看向陆山河,简明扼要说重点。
“既然注定要离,那我住哪儿、跟什么人在一起,本来也用不着你过问,这跟陆凌是两码事儿,更不是你用来让我远离儿子的理由。”
陆山河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松开栏杆,侧身,朝她走来。
高大身影带出寒风。
领带在他手里被攥出褶皱。
宛如实质般的冷气迎面逼来。
宋悠握着茶杯,寸步不让地看着他。
纤细身影被厨房的灯光拉得有些长,落在青灰色地砖上,一半已被陆山河的身影遮住,剩下另一半,显得极是单薄。
只要再一步,陆山河的身影便将完全覆住她。
将领带丢在栏杆上,他解了衬衣扣子,动作并不见多么气怒,气到极致,反而愈见沉冷,不紧不慢地踱步至宋悠身前。
“我说过,不喜欢有人试探我的底线。”男人身上冷冽逼人的气息倾泻而下,不带一丝温度,“宋悠,你不要得寸进尺。”
随着声音落下来的,还有陆山河冷硬慑人的身影。
灯光被挡开,眼前蓦然暗了一分。
宋悠抬眼。
手里的半杯水已凉,但杯子仍稳稳当当地被握在手里,水面没有半分波澜。
“得寸进尺什么?”她冷笑着反问,伸手推开已逼近眼前的男人,“你用不着拿气势吓唬人,我不吃这套——让开。”
声音落下,宋悠眼前光影赫然晃动。
下一瞬,手被男人骤然捁住。
手腕上传来突兀的力道,她身子骤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地被带得往前走了半步,胳膊肘直接碰到了陆山河身上,硬邦邦的,硌得人生疼。
另一只手握着的杯子也跟着晃荡了几下。
温水自杯中溢出,一半洒在宋悠手背上,另一半溅湿了陆山河衬衣。
藏青色的衣服瞬间湿了大片,贴在胸前,映出线条分明的肌理,远远看着,有些靡丽。
宋悠愣了一瞬,平复了下意外失衡中自然紊乱的心跳,拿杯子挡开陆山河,声音仍保持了镇定:“放手。”
陆山河拽着她手腕,晦暗视线落在她眼里,分毫未动。
“陆山河!”宋悠一下子涌出怒气,瞪他。
说不过就动手么?
真不是男人!
“我可以不是男人。”他岿然不动地冷视着她,仿佛看透了她想法一般,声调冰冷,宛如居高临下的捕猎者,冷酷无情,“再说一次,不该触碰的底线不要触碰。”
对她,看在这么多年婚姻的份上,他已经破了例,仁至义尽。
但陆凌是底线,她想都不要想!
手腕挣脱不开,宋悠冷笑一声,剩下的杯底水直接泼在陆山河身上。
狗男人,让他自个儿冷去。
清水再次染上陆山河衬衣的刹那,她用力抽手。
陆山河眸色蓦地沉了一分,深深看她一眼,手上力道松开了些。
宋悠压着怒气推开他,正整理手上水渍时,余光瞥见一楼楼梯口的瘦小身影,动作猛地顿住。
陆凌站在楼梯口,露了半个头出来,正沉默地看着她跟陆山河。
少年面容被灯光照得有些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的,漆黑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也不知是何时上的楼。
宋悠拿着杯子,正迟疑着想解释,陆山河先一步出声。
“回你自己房间。”
开口便是生硬的命令,半分要安抚儿子的意思都没有。
宋悠皱眉看他一眼,将杯子拍他身上,示意他拿着,最后又索性在他身上就着半干的衬衣擦了擦手背。
“你去换衣服。”
她手撑在他身上,尽量平缓了心绪,暂且抛开两人的争执不满,压低了声音提醒他。
见陆山河没动,她抵着陆山河的手上微微用力,无声无息地催促,一触即离,随后将杯子塞进他手里。
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她动着手指缓了口气,这才转身,朝陆凌走过去,下到台阶,与陆凌平视着,想了想,尽量实事求是地解释:“关于这段时间你要不要跟我住的事儿,我跟你爸有分歧,还需要谈一谈。”
略停了一瞬,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认真道,“在某些事情上,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有分歧很正常。很抱歉,让你看到我们的争执。但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我们都会尽量尊重你的想法,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凌垂着视线,偏头看了眼衬衣胸襟湿透面色阴晴不定的陆山河,而后抬眼看向温言细语目光柔和宋悠。
少年眼底黑白分明,声音沙哑,似有些疲惫。
“没有。”
平淡的语调,仿佛对父母的分离与否一点儿都不在乎。
第10章
宋悠看着沉静疲倦的少年,于心底叹了口气。
她站在台阶下,想了想,轻声道:“不跟我住也没关系的。”
她不想给少年压力。
少年缓缓看她一眼,垂了视线,身子笔直地站在台阶上,似是在出神一般,没有应她的话。
宋悠看得有些内疚。
她跟陆山河的分歧,不应该让陆凌为难。
他才十岁,再怎么聪明,面对父母的离异争执,心底大概都是有些茫然甚至是抵触的。
无言的静默中,宋悠试探性伸手,见少年没躲开,才轻轻落在他肩膀上。
她握着少年肩胛,温声安抚:“不管在不在一起,爸爸妈妈始终都是你的爸爸妈妈。”
顿了顿,宋悠转头看了眼仍绷着脸站在楼梯口身影被灯光拉长的陆山河,手指上移,替少年理了理耷下的衬衣衣领,声音柔软地落进少年耳里:
“就像你爸,看着挺凶,但不能否认,他也会维护你,爱你。”
替少年整好衣襟,宋悠抬手拂过他似乎被抓得略显凌乱的头发,“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
陆凌肩膀僵硬,垂下的手指不受抑制地动了动,僵着身子任由宋悠动作。
待宋悠说完,柔软掌心自头发上移开,少年才握紧手指,低头看着光洁的黑色地面,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听见少年微不可闻的回应,宋悠总算舒了口气,笑起来,动作温柔地拍了拍他发顶,偏头看了眼墙上挂钟。
已经十点过了,十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隔天还得上课,也该休息了。
她想了想,征询陆凌的意见:“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课,你是想直接回房间休息还是先吃点东西?”
陆凌抬头,怔愣地看她一眼,眸底有些恍然,似乎不太确定。
看出少年的错愕,宋悠笑意柔煦,“不吃太饱,稍微垫一垫。”
陆凌太瘦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本来就需要大量营养,十点过也不算太晚,还没有吃点东西就到要积食的地步,用不着在饮食上过于死板规矩。
陆凌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握紧的手指一下子松开,肩膀也多了分起伏。
“不用。”少年声音平平无波,面容在厨房洒落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板正,十分明了地拒绝了宋悠的提议,他侧身往上走,像是有些着急,“我回房间了。”
瘦小的身影自楼梯口往上,绕过客厅,一言不发自陆山河身边走过,踩着台阶,飞快上了二楼,消失不见。
陆山河站在一楼楼梯旁,看着陆凌上了楼,面容落在阴影里,晦暗不定。
他身上衬衣已湿透,却一丝眉头也没皱,仿佛半点儿不在意,只捏着水杯缓缓看宋悠一眼,抬脚往楼上走。
宋悠眼里温柔已敛去,站在下方,迎着陆山河的视线,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直到陆山河冷着脸先一步移开视线上了楼,宋悠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的水杯还在陆山河手上!
嗯,除了水杯,还有陆凌的问题,她需要跟陆山河好好谈一谈。
她跟陆山河之间的分歧,不应该牵扯到陆凌。
起码儿子住哪儿,应该由他自己选择,而不是陆山河独断专行自己说了算!
今天的事儿,她不想再让陆凌看见第二次!
在楼梯口停了一瞬,宋悠定了定神,上楼,拐了个弯儿,往主卧另一头走去。
陆山河常年休息的卧室就在书房旁。
卧室门半开,陆山河背对门口而站,身上换了件白色衬衣。
被水浸湿的藏青色衬衣搭在他右手旁的沙发背上,衣袖散乱,像是随手扔过去的。
宋悠站在门口,瞥见自己的水杯被撩在门口柜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门。
陆山河回身,极其冷淡地扫她一眼。
他手指搭在身上,从上至下,慢条斯理地扣着衬衣扣子。
尚未扣紧的衬衣下摆半敞,露出上腹紧实的线条,肌肉随着他动作牵动,块块分明,随意中透着禁欲的野性。
那是属于成年男子的厚重与欲惑,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宋悠在门口顿了下,移开视线,朝柜上搁着的水杯看过去:“我来拿杯子。”
陆山河手指极其短暂地顿了顿,随后继续往下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又不紧不慢地开始挽袖口,听见声音,连眼皮都没抬。
衬衣衣摆搭在他身上,遮住了轮廓紧致的肌理,也掩去了方才那一刹那的暧昧禁欲。
对方不搭话,宋悠仅剩的那点儿尴尬顿时烟消云散,也不用陆山河开口,自己走进门,拿了水杯,到门口处停了一瞬,转身看向门内的人。
看他已挽好袖子,她捧着杯子,淡然出声:“陆凌的事儿,咱俩谈谈。”
陆山河抬眼,卧室的灯光蕴着暖黄色,落入他眼睑,浸出晦暗阴影。
他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看她干什么?以为她会读心还是读眼神?
将杯子重新放在空旷的柜面上,宋悠倚着门框,掀起眼帘,气定神闲地看回去。
“用不着这么看我。”四目相对,宋悠理着睡裙袖口,不以为意地笑,“要吵架还是动手?”
她眼里透出讽刺,仰头,冷睨着陆山河,气势上寸步未让。
陆山河手腕半抬,修长手指自袖口上撤开。
目光落在宋悠脸上,他眸底渗出慑人冷意,臂上线条绷起,似是阴了怒气。
半晌,他放下胳膊,抬脚朝宋悠走过来。
宽厚身影瞬间挡开了宋悠眼前的光。
陆山河抬手搭在卧室半开的门上,被暖光拉长的身影无端端地透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与凌厉。
男人面色在阴影处显得愈发郁晦,他低头盯着她,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动手?”
视线冷冷地沿着宋悠脸庞擦过,落进她眼里,愈发锐利锋冷,宛如漆黑暗夜中锁住猎物蓄势待发的狼鹰。
宋悠心底嗤了一声,迎着他的视线,偏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柜上的水杯,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在楼下没动手?”
陆山河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完好无损的水杯,冰雕面庞上浸了层冷笑。
对视中,宋悠眼前忽然暗了一分,光影晃动,高大人影顷刻朝她笼罩而下。
他一步逼近她,毫无预兆地伸手,捁住她手腕。
宋悠蹙眉转头,身子被带得往里踉跄了两步,再次撞到了陆山河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一脚踹过去,拿胳膊隔开两人的距离,半点儿也不想靠近狗男人。
胳膊撞上陆山河胸口的刹那,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卧室门阖上了。
声音传来的瞬间,宋悠手上力气下意识松了半分。
“我说了,我可以不是男人。”陆山河放开她手腕,眼帘下垂,淡淡地看了眼宋悠横在两人之间的胳膊,声音冷萃,带了些居高临下的讽刺,“在我这儿,激将法没有用。”
第11章
宋悠愣了一瞬,往后退开一步,靠在门上,冷笑着看陆山河。
激将法没用,他拽她干什么?
如果不是他在楼下动手动脚,能让陆凌撞上?
现在还开始警告上她了?
狗男人,敢做不敢当!
陆山河冷睨着她,身形将宋悠完全笼罩,暗沉的影子落下来,压迫感十足。
光亮被他挡去了大半,本就只开了壁灯的卧室此刻显得分外昏暗。
宋悠在心底呵了一声,不想跟他过多纠缠。
他关门,应该就是要谈的意思。
收回视线,她垂着眼帘扫过陆山河身上已有些褶皱的衬衣,淡声道:“咱俩离婚,跟别人没关系。”
她方才拿胳膊隔开他时,不可避免地在陆山河身上推搡了几下,衬衣褶子应该是那时候起的。
当时就应该下死手抓他两把!让他乱动手动脚!
宋悠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我以为,不波及家人,是基本底线。”
陆山河与她半步之隔,目光倾下,带了夜里的寒气罩过来,眸色冷幽,似打量,更似讽刺。
宋悠仰头,抱着胳膊,同样冷冷淡淡地盯着他。
不说话,盯着她以为她就会让步?
半晌,陆山河深深看宋悠一眼,收了目光,轻嗤:“你也知道底线?”
宋悠放下胳膊,从门背后直起身:“还能谈吗?”
不是瞪人就是听不懂人话的冷嘲热讽跟警告,算什么本事?
她面容落在陆山河影子里,声色平静,“不能谈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大不了起诉。
陆氏家大业大,多的是律师想接她离婚的案子。
陆山河扯着袖口的手指微顿,意味深长瞥她一眼,转身往后,到沙发上坐了。
他随手抽出案几上摆着的烟,拿了打火机,眸底淬了寒霜般的冷意转眼之间已褪开,先前隐下的怒气也不见了踪影,多了商海沉浮中上位者的睥睨与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