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眼——漠兮【完结】
时间:2023-03-17 12:33:35

  隔着黄色的警戒线,一个彪形大汉转过身来,见到他俩也是又惊又喜。不过那「喜」一闪而过,难掩他的满面愁容。
  的的确确是他们在嘉yu关客栈遇到的私人导游胡金水。
  “真巧啊,你怎么在这儿,那些小老板呢?”萧侃从车上下来,一边问一边观察情况。除了警车外,现场还有两辆贴着救援队logo的越野车。
  “嗐,别提了。”胡金水走近两步,虽说他们算不上朋友,但他乡遇故知,总有些莫名的亲切,尤其是在糟心烦恼的时候。
  “之前那个团到敦煌是最后一站,一周前就结束了,我在这里休息了两天,让公司给我安排新客人,结果三天前突然接到电话,说那个孙老板没和其他人一起上飞机,与家人失联了,我赶紧报警,又联络了搜救队。
  这不,今天刚带客人去莫高窟,门还没进就接到通知,说尸体找到了,让我来帮忙认尸。”
  回想起嘉yu关那晚,一切似乎还近在眼前,可一眨眼,一个大活人就没了。
  任谁听了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萧侃叹了口气,扭头朝那辆陆巡看去,不出意外的话,胡金水的新客人正是他们盯梢的目标,只不过……
  “你的客人呢?”林寻白抢先问道。
  因为陆巡车上空无一人。
  “哦,他说车里太闷,估计去旁边拍照了。”胡金水正说着,一个警察冲他招手示意。不远处,盖着白布的担架已经抬了出来。
  萧侃冲林寻白使了个眼色,朝对面走去,她关心的重点依旧是max。
  路边的戈壁粗糙干薄,越往里,沙土越细密厚实,几处大小不一的土丘散落在空荡的戈壁上,像平地冒出的疙瘩瘤子。
  “这些也是长城遗址吗?”她问。
  “不是。”林寻白摇头,“这是雅丹。”
  他们方才行驶的那条路是通往雅丹魔鬼城的。尽管距离真正的雅丹群还有七八十公里。
  但提前冒出几个零头碎脑的土疙瘩也不奇怪。雅丹在维吾尔族语的意思是陡峭的小山包,是一种因风蚀造成的特殊地貌,也是罗布泊的特色。
  看到这些小土丘,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广义的罗布泊地区了。
  萧侃不由自主地拉了他一把,同时向后退了两步。
  林寻白低头瞥了一眼被她扯住的衣角,嘴角上扬,“萧老板,你害怕啦?”
  “挡风。”
  萧侃冷漠地丢出两个字,她下车时忘了拿防风帽,正用一只手遮住口鼻。
  西风卷来,林寻白当头吃了一嘴沙,后悔自己多此一问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内深入,脚下的触感也愈发绵软,炽烈的阳光照着无边的黄沙,折射出令人眩目的反光,加上空中悬浮的沙粒,视野之内模模糊糊的。
  “咦?”
  顶风而行的林寻白忽然发出一声疑惑。
  萧侃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原来是朦胧中有一片清晰的红,突兀地飘在半空。
  他下意识伸手一捞。
  抓住了。
  是半片红色的纱巾,拖着凌乱的长须,像是女游客在沙漠拍照常用的道具,不知被什么撕碎了。
  萧侃左右看了看,右前方一处低矮的土丘下也有类似的红,她松开林寻白跑过去,沙土中果然还掩着另一块红纱碎片。
  不仅如此,旁边还有棕色的枯草、玫红色的皮革,以及……
  她俯身扒拉了一下。
  五根肉黄的指头从地里翻了出来。
  林寻白瞪大双眼,一把拽住萧侃的衣领往后拉,可萧侃没有退后,指尖传来的温度给了她一种真实的错觉——她觉得那五根手指还是湿热鲜活的。
  她急忙刨开黄沙,顾不上手中根本没有任何工具。
  手掌、手腕、小臂……最后是那团棕色的枯草。
  她陡然停住了。
  林寻白接替她继续往下,他的手掌更大,挖起来也更为利落。很快,枯草完全袒露,一丛一丛地从沙里钻出来,尔后是半截扭曲的身体,脏得发灰的布料勉强盖住后背,玫红色的短裙紧紧裹住下身,特殊的亮皮材质让它在日光下分外闪耀。
  但是毫无意义。
  无论阳光将沙土晒得多烫。无论沙土将肉体焐得多暖,这无疑都是一具早已僵硬的死尸。
  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尸臭味在空中蔓延,连带着死亡的阴霾一并弥散,林寻白咬紧牙关,最后使出一把劲,把整个尸体翻了过来。
  萧侃一个踉跄摔坐在地。
  那是一张尚未干瘪的女人脸,斑驳的残粉挂在脸颊上,紫色的嘴唇微微上翘,粘着颗颗沙粒,纤细的眉峰勾得妩媚动人。
  林寻白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孙老板身边的那位浓妆女伴!
  彼时她妖娆地挨着孙老板,妆容精致而艳丽,有珠光色的眼影,有长而上扬的眼线,以及一簇一簇卷翘的睫毛。
  只是现在都不复存在了。
  因为她的脸上被挖出两个暗色的大洞,窟窿里露出殷红的血肉,还有白色的、蠕动的蛆虫……
  她的眼睛,不见了。
 
 
第20章 结伴
  part20
  柜式空调的风呼呼往外吹,相较屋外的燥热,室内凉得让人有些不适。
  萧侃坐在长椅的末尾,盯着地面灰白色的砖块,四四方方,铺得整齐又平坦,与肆意游走的流沙截然不同。
  倘若人只待在这样规规矩矩的世界里,便不会遭遇那些惨烈可怕的意外。
  不幸的是,有一些人就是不会安于规矩,包括萧侃自己。
  她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戈壁深处的残沙,一粒一粒的,有黑、有白、有黄……
  听人说鸣沙山的沙有五种颜色,那么埋在鸣沙山下,会不会比埋在粗糙戈壁舒服一些?
  柳晨光当年是不是也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空旷的荒漠,等待被人发现?是在清冷的深夜,还是炙热的午后?
  他的尸体是冰冷的,还是温暖的?
  萧侃都无从知晓。
  只是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她很希望。不,她无比希望那个女人还有一丝丝的生息。
  林寻白是第二个做完笔录的人,从询问室出来,他向问话的警官讨了一杯热水,一路端到政务大厅。
  萧侃半靠着墙,头埋在胸前,她看起来不算沮丧,也不算太过受惊,只是很疲惫。
  林寻白把水递过去,她伸手接住,喝了一口。
  没有说话。
  他本想问,她上次拍着胸脯笃定,说盲尸也好,诅咒也罢,都要亲眼见到才肯相信。如今盲尸已经见着了,还要去闯诅咒吗?
  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变成一句轻声细语的“那尸体真怪吓人……”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热水将萧侃空荡的胃焐热了几分,林寻白又说:“我刚问了警察一句,他说那个孙老板是在汕头开古玩店的。”
  萧侃终于说话了。
  “所以,他是为了找壁画才没有上飞机,折返回来的?”
  林寻白急忙竖起一根手指,发出低低的嘘声。
  “警察说死因还没最终确认,让我们千万别乱说话,尤其是关于案情的信息。”
  萧侃冷冷地笑了。
  明晃晃的两个大窟窿,还有什么可确认的,又不是第一起了。
  想来这番叮嘱肯定也不是头一次,耸人听闻又无法解释的离奇死亡,并不适合公之于众,与其制造恐慌,不如多宣传安全知识,让游客少去无人禁区。
  然而好奇往往会战胜恐惧,欲望更会生出无边的孤勇。
  那么柳晨光呢,也是因为好奇和欲望吗?
  林寻白看出她的低沉,默默不再多言。
  max和胡金水是最后出来的,两人边走边聊,公安局里人多嘈杂,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
  “你看今天……一整天……”
  “这我也没想到,明天……”
  “所以费用应该……”
  “那是自然……票我已经……”
  出门前,胡金水见林寻白和萧侃还没走,快步上前,“怎么样?吓得不轻吧。”他说着压低声音,又道:“上次我就说了,盲尸……对吧?”
  林寻白点点头。
  萧侃仰头打量max,栗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深邃的眉眼,高挺的山根,的确是带点混血的长相。
  max迎上她的目光,似乎也瞧出了她是鬼市的摊主,让人白替自己做了鉴定,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尴尬,反而主动打招呼,“我叫陈恪,你好。”
  max,陈恪,这应该是他的中文名。
  她也自报家门,“萧侃。”
  林寻白趁机问胡金水:“胡导,你们这趟走哪条线路啊?”
  同行一家亲,胡金水大大方方地说:“陈先生喜欢历史遗迹,在敦煌待两天,看完莫高窟和榆林窟,就要去楼兰古城了。”
  “那你们是去若羌咯?”林寻白想当然地说。
  魁梧的大汉眉头一拧,摇头的同时看向陈恪,“我们是自驾过去。”
  “啊?”
  林寻白一怔,随即又客套道:“那……路上小心。”
  胡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告别,“你们也赶紧回去吧,洗个澡,去去晦气。”
  目送他俩走出公安局,林寻白才叹了口气。
  “他们自驾过去怎么了?”萧侃听出他方才语气不对。
  林寻白撇了瞥嘴,“萧老板你是搞古董的人,肯定知道楼兰古城吧?”
  萧侃点头。
  楼兰是汉代西域的一个小国,夹在大汗与匈奴之间。据说曾经的楼兰东起阳关,西至尼雅,因丝绸之路兴盛一时,却在四世纪中叶骤然消亡。
  直到一千六百年后,一支瑞典探险队沿塔里木河向东,一路深入沙漠,无意间发现一座被遗忘的古城,楼兰的神秘面纱才因此揭开。
  他解释道:“现在的楼兰遗址归属于xin疆巴音郭勒蒙古自治州的ruo羌县。虽然距离古城还有两百多公里,但一般人去楼兰都会从敦煌坐火车去xin疆,再从若羌进楼兰。”
  “听起来是绕远了,那他们自驾不是更近吗?”
  “近是近。”这一点林寻白也承认,“可楼兰消失的原因之一就是孔雀河改道引起的干旱,孔雀河之于楼兰,好比党河之于敦煌,没有水源,再繁华的城市也要荒废,而孔雀河的下游,正是罗布泊。”
  这下萧侃明白了,从若羌进楼兰兜了个圈子,却安全稳妥,而从敦煌自驾,则要穿越罗布泊才能抵达。
  不过——
  她挑眉看他,“你之前不还说做私导经常遇上爱冒险的客人,去罗布泊、去楼兰。所以才起个艺名,怎么这会倒害怕了?”
  说实话,现如今科技发达,装备齐全,进罗布泊不像以前那般凶险万难,也有专门的线路,不少沙漠爱好者都以跨越湖心为荣。作为私人导游,他确实不该惊讶他们的路线。
  但……他们不也刚刚见过盲尸吗?
  居然还有这种兴致!
  况且罗布泊就是罗布泊,再怎么开发也是无人区。好在萧侃对楼兰意兴阑珊,也没有为了盯梢一个人纵穿无人区的打算。
  一则是目标不能偏移,二则是经费有限。
  这让林寻白深感欣慰,他觉得自己与萧侃已经有了一些「雇仆之谊」。
  “走吧。”他站起身,冲她伸出一只手。
  萧侃没有回应,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喂?张警官,嗯,你说……”为了回避周围,她捂着手机向外走。
  林寻白讪讪地收回手,跟在她身后,从背后看,他的女老板比刚来敦煌时瘦了几分,估计是操劳过度,他暗暗琢磨,一会要不要劝她回去休息,今晚他一个人去鬼市摆摊好了。
  前边的萧侃脚步一滞,后面的林寻白就撞了上去。
  她挂上电话,转过身来,上挑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根据以往的经验,她但凡这样看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果然,她说:“我也要去楼兰。”
  “……”林寻白痛恨自己的直觉。
  ——
  莫高窟的标志建筑叫九层楼,依崖而建,位于石窟群中央,编号是96窟,也是游客能够参观的八个洞窟中的必选项之一。
  胡金水昨天耽误了陈恪的游览,今天重新买了张票,他自个就不进去了,远远朝九层楼拜了拜,然后一屁股坐在「三危揽胜」的大牌坊下等着。
  景区禁止抽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杏脯,刚要塞进嘴里,一只手就伸到他眼前。
  白白净净,五指修长。
  胡金水抬头一看。
  “哎?”
  九层楼内,陈恪站在队伍末尾,听讲解员解说:“96窟初建于唐晚期,原本只有四层,后经历宋、西夏、清重修,最终改为九层,窟内的泥胎弥勒佛高34.5米,是莫高窟第一大佛……”
  来的路上胡金水和他提过,说敦煌人都很信这尊大佛,许愿很灵,问他有没有要许的愿望。
  人嘛,哪能没有愿望,往往是只多不少。
  但凡事皆有轻重缓急,对陈恪而言,不远万里来到敦煌,必然是有这一趟的计划。
  他走到大佛脚下,向上仰望,佛像庄严雄伟,佛面丰圆舒展,正以怜悯的目光俯瞰众生,他双手合十,低头默念。
  末了,他直起身子,才注意身旁还站着一人,腰背挺直,目光专注,不卑不亢地站在佛像前。
  既不叩拜,也不低首。
  正是萧侃。
  “都说佛祖普度众生,那么叩不叩拜他应该都会保佑吧。”她说。
  陈恪一愣。
  她扭头看向他,利落的短发在空中微微扬起,“听人说这里的洞窟大多是由往来丝绸之路的商贾出资修建的,西出阳关无故人,要做西域生意,就得穿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所以出发前都会来此许愿,求佛祖庇佑自己平安归来,而九死一生回来的人,必要还愿修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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