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的人赚得钵满盆满,便会开凿豪华奢靡的特级窟,有的则是人回来了,钱没赚到,那就随意挖个小窟,更有甚者直接在别人的洞窟旁掏一个耳洞,也算是还愿了。”
陈恪回过神,“那你是来这里许愿的了?”
萧侃微笑,“我们也要进罗布泊去楼兰,要不要结个伴?”
他低头抿了抿嘴,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心思重、顾虑多,都是正常现象。更何况他一路租车自驾,定私导,说明是个不爱跟团的人。
“你的绢画碎片修好了吗?”她又问。
这个话题倒是勾起了陈恪的兴趣,他反问萧侃:“你说那几块碎片是宋代的,那你能看出它们的出处吗?”
萧侃朝前方的大佛努了努嘴,神情随意地说:“就是藏经洞里的。”
陈恪的脸色瞬间大变。
除了震惊之外,更多是怕被旁边人听到。
“还记得那一小块上的童子发髻吗?黑色的头发有两种浓淡层次,底层的淡色是毛笔画的,上层的浓色是拓印上去的,效果更刚劲、明快,与毛笔柔和的笔触不一样,这种将毛笔与刻印相结合的手法十分少见,是敦煌绢画特有的。”她解释道。
换而言之,正是因为她看出了这一点,才让林寻白去跟踪他的。
一百多年前,藏经洞内数以万计的经书与绢画被斯坦因与伯希和两个文物大盗洗劫大半,以至于姗姗来迟的华尔纳只能将目光转向墙上的壁画。
而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一个拿着藏经洞绢画残片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人。
她的解释让陈恪折服,他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楼兰。”
第21章 罗布泊
part21
双方约定的出发时间是两天后,正巧林寻白也接到通知,留在武威的吉普车已经修好,那辆车是改装过的,进罗布泊更稳妥。
为了节约时间,他联系租车行的人帮忙,双方把车开到张掖交换,另给对方一笔辛苦费。
出发换车前他列了一张清单,是进罗布泊需要准备的东西。
应急药品、帐篷睡袋、汽油备胎、卫星电话、自动绞盘、防滑垫等等,萧侃都能理解,唯独一样——
“直升飞机救援申请?!”她叫出声来,“不是带了卫星电话,也报了救援登记吗?为什么还需要直升机?”
“不是为了确保安全嘛。”
“你以前带团进罗布泊也搞过直升机?”萧侃反问。
“唔……那倒没有。”他老实坦白,“不过咱们那天都挖出盲尸了,你不觉得需要提高一下安全等级吗?”
萧侃毅然从清单上划掉这一条,“盲尸没买机票,不配坐飞机。”
“……”
“吃的东西呢?”燕山月瞄了一眼清单,没见任何食物。相较于林寻白的紧张筹备和萧侃的精打细算,她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游客,还是兴致不太高的那种。
“胡导有炊具,吃的他也一并去买,回头aa。”林寻白回道。
穿越罗布泊比进罗布泊考察简单,头一天出发,不偏航的话,第三天就可以到楼兰,需要准备的食物不用太多。
接下来便是各忙各的,林寻白去张掖,萧侃和燕山月负责采购。
到了约定时间,他们在市中心的反弹琵琶雕像前碰头,原本互通一下手台就能走。
但萧侃不放心,非要检查一遍胡金水携带的物资。
毕竟她亲手划掉了直升机这个项目。
行旅的装备都差不多,他们车上只多了在野外做饭的工具和食物,以及一口雕花小木箱,“这是什么东西?”
她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尽是些稀奇古怪的花哨玩意,当中一只香炉分外显眼,炉身上还刻着奇怪的符号文字。
“这都是保平安的好东西。”胡金水严肃地说,“罗布泊里死的人太多了,不带点法器压不住冤魂!别忘了咱们那天才看见……”
这话顿时引起林寻白的共鸣,两人握手相拥,原来他不是见了盲尸还有兴致闯罗布泊,而是怕得要死又不得不工作。
试问这样的心境,林寻白如何能不懂?
萧侃也算是明白了,起艺名那种扯淡的事,还真特么有传承!
——
初夏时节,升起的太阳赤红如火,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开出敦煌城,沿着公路向西行驶。
胡金水安排的路线是北线楼兰道,先出玉门关,经三垄沙魔鬼城进罗布泊,走库木塔格沙漠,最后直插湖心抵达楼兰。
有公路的地方路况平稳,萧侃是早起困难户,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正赶上下公路、进戈壁,车身一个颠簸,把她震醒了。
车行戈壁,有一种小舟出海的架势,从倒车镜回望,早已看不见城市的轮廓,旁边不远处有一片密集的雅丹群,在金光下高低错落,望不到边际。
“那是魔鬼城,比汉长城附近的雅丹密得多。”林寻白习惯性地讲解。
后排的燕山月落下车窗,眺望那片奇形怪状的风蚀土丘,“为什么叫魔鬼城?”
“官方的说法是因为这里是罗布泊的风口,风力最高能达到十二级以上,狂风吹过土丘被扭曲撕扯,再加上沙子互相摩擦共振,最终形成一种尖锐的鬼叫声,所以叫魔鬼城。”
“那非官方的呢?”萧侃扯下眼罩,冷不丁发问。
一说起这种话题,林导就来劲了,“还记得古董滩被掩埋的和亲公主吗?据说过了几年,唐朝又派另一位公主去于阗和亲,这次不走阳关,改走玉门关。
为了祈求平安,于阗国王让接亲使团把于阗特产的美玉镶嵌在关门上,以此敬献关神,玉门关也因此得名。
不料,大张旗鼓的宣扬反而让他们被悍匪盯上,出玉门关后不久,在魔鬼城一带被伏击杀害,有了冤魂野鬼,才有了凄惨的鬼叫。”
他滔滔不绝地说完,萧侃重新戴上眼罩。
“你编的吧?”她说。
“呃……”
“说个典故你还搞梦幻联动?倒不如说里面有盲尸在鬼哭狼嚎呢。”
林寻白嘴硬地反驳:“我本来就是回答燕老板的,两次!”
他特意强调,上次在古董滩,也是燕山月问的他。
好在燕山月给面子,赞许地点点头,“故事都很好听。”
小林导游稀碎的颜面总算捡了回来。
领头的绿色陆巡突然开始减速,在一处转弯口停下,林寻白紧跟其后,也把车子停了下来。
萧侃再次摘下眼罩。
“过了魔鬼城就是三垄沙,这里以前只有三垄沙丘。所以叫三垄沙,后来环境恶化,风沙严重,才有了这些带状沙山,整条沙丘带至今还是游动的。夏天沙子温度高,要给车胎放气降压,防止爆胎。”他说完补充道,“这可不是我编的。”
三垄沙是库木塔格沙漠的最北边,也是罗布泊的东大门,过了这里,才算真正进入罗布泊无人区。
萧侃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没信号了。
他们此行共带了两种联络工具,一是卫星电话,二是手台。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手机是无用的摆设。
而卫星通信则可以覆盖地球表面几乎所有的区域。但话费昂贵,仅用于和外界紧急联络,手台也是俗称的对讲机,靠无线电波传输信号,用于团队内部互相联络。
胡金水的声音从手台里传出来:“一会放完气慢点开,不用着急。”
林寻白应了一声,又问她们:“你们饿不饿?”
萧侃摇头,这才开了三个钟头,不至于就饿了吧。
林寻白开门下车,从后备箱丢出两瓶水给她们,接着拿工具放气。沙如游蛇,贴着地面摇曳,他蹲下身子,细沙沿着脚踝盘旋到他的膝盖处。
萧侃坐久了腰酸,也下车晃晃手脚。
前边的不远,陈恪站在车旁。一手拿着矿泉水,一手拿着小半块馕饼。
萧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观察,大概是看得太过专注,林寻白忍不住轻咳一声,“不就是个混血,有那么好看嘛……”
干燥的空气疯狂汲取人体的水分,她灌了两口水,随口回他。
“没你好看。”
林寻白手一抖,差点把气门芯拧下来。
烈日当头,晒得他耳根发热。
“你也……”
他刚支吾出两个字,萧侃已经蹬地一脚钻上车,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放完车胎气,两车继续前行,按照胡金水的指示,林寻白放慢车速,生怕一个不留神陷入流沙之中。
翻越沙丘时,速度慢得堪比步行,萧侃这才明白他问饿不饿的原因,这段路怕是要开上好一阵子才能到头,是该吃点东西。
撇开地形,四周的环境也让人提心吊胆,前后左右,天上地下,目光所及皆是一个模样,黄沙、黄沙……
前方隐约可见陆巡的车辙印,可从后视镜看去,他们的车轮痕迹已经被流沙飞速覆盖,想回头也找不到方向了。
进罗布泊前,萧侃想象过各种画面。然而真的进来了,她才知道想象是多么的虚幻而幼稚。
黄海茫茫,流沙如泄。
极致的荒凉生出极致的美感,炙热的空气泛起水一样的波纹,在地无走兽,天无飞鸟的环境中,好似唯一的活物。
她蓦然想起一句话。
——沙漠的尽头是什么?
——另一片沙漠。
沙地行车将人晃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龟速出了流沙区,又立刻开上盐壳路。
这也是罗布泊的一种特有地貌,湖水干涸后,水中的盐碱凝固成坚硬的盐壳,高温暴晒下过度膨胀,挤压出一片片龟裂的硬壳,白色的盐碱片如凸起的利刃铺满整条路面,车子从上面驶过。即便是加高的底盘,也被撞得哐哐作响。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进入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夕阳的霞光普照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古丝绸之路上,将整片荒漠染得金红赤黄,车轮扬起的风沙一颗颗尘埃落定,艰难的第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林寻白累得长吁一口气,再一看身旁的两位女老板,早已被颠得脸色泛白。说实话,他是有点心疼燕老板的,被动出游,白白遭罪。
至于另一位嘛,纯属自找。
“我说过这条路不好走吧,你偏要来活受罪。”
萧侃歪坐在副驾驶位上,咽下一口翻涌而出的酸水,“还不是张阳告诉我,春生的户籍在若羌,那个陈恪手里有藏经洞的东西,也要去楼兰……”
林寻白想起她的逻辑——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前方,胡金水将车停在一处高大的雅丹土墙背风处。看样子是要趁天亮扎营做饭,陈恪从后排下来,扶着车门,在原地杵了许久,也是一脸土色。
林寻白把车开过去,停在后方几米。
“你觉得他也是来敦煌找壁画的,会抢你生意?”
萧侃强行支起身体,咬牙道:“同行如水火,敢截胡我,也得有命才行。”
哦。
林寻白想起了她的第二个逻辑——不留隔夜仇。
第22章 手抄经
part22
一行五人,历经颠簸后还有体力干活的,只剩胡金水和林寻白,扎营与做饭二选一,林寻白自知手艺不佳,主动选了第一条。
在这样的地方支帐篷并非易事,稍有不慎,夜里起风时能连人带帐篷一并卷走。
好在胡金水选的地点不错,周围地势平坦,几处雅丹厚实聚拢,林寻白绕着土丘转了一圈,观察表层的道道沟壑,一头深,一头浅,深的那头是迎风面,要避开。
他先替胡金水和陈恪搭好帐篷,转而回来弄他们自己的。因为是三个人,又男女有别。所以列清单的时候,他特意标注了一个双人帐篷和一个单人帐篷。
这处戈壁土质坚实,钉子打下去牢得很,支完帐篷他去车上拿睡袋和行李,萧侃的精神恢复了五六分,也有了指挥他的力气。
“燕子从不和人同睡,她的东西你放单人帐篷。”
“什么?!”
扛着三四个大包的林寻白脚步一歪,差点摔出狗吃屎。仔细想想,是没见燕山月和萧侃同住过一个屋子,可是——
“她不和人同睡,你买双人帐篷干嘛?”
难不成是他俩住?
“嘁……”萧侃反唇相讥,“单子不是你列的吗?”
言外之意,她是按部就班地采购,而有花花肠子的人,是他。
林寻白摸着良心发誓,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萧侃有花花肠子。
就算那一百个胆子全是她那种熊心豹子胆,谁、谁的花花肠子是外露的啊?
不都得藏在肚子里么!
没等他继续解释,后排的燕山月已经跳下车,快步钻进单人帐篷,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行李拽了进去。
林寻白抱着剩下两个睡袋,不知所措地看向萧侃。
“你……睡里边,还是我睡里边?”
萧侃微笑,“男左女右吧。”
还挺讲究传统习俗的!
——
初夏的沙漠,是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季节,天色渐暗,气温也降至微凉,好在灶火灼热,他们围坐一圈,暖意十足。
胡金水做饭的风格很符合他的外形——粗野狂放。
就地取材搭制的土灶里,胡杨与红柳的枯枝焚烧出奇异的木香,上面一口大锅白汤翻滚,羊肉是出发前去市集买的,一整只羊腿剁大块,加冰袋放在泡沫箱里,晚上炖煮时还很新鲜,肉熟了再加半盆切好的萝卜和白菜。
西北的羊肉自带一股奶香味,白腾腾的热气撩得所有人饥肠辘辘。
胡金水拿出一袋馕饼,挨个发完,又端上一盘切好的生洋葱,辛辣的气味冲鼻而来,陈恪摆手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