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松了口气,“所以鬼烛洞这个名字八成是以讹传讹,鬼火都在洞外面,洞里一点没有。”
虽说他也想过见识一下鬼住的驿站,但怎么说呢?
谁会真的想见到鬼啊!
除了萧侃。
大难不死,还没缓上一口气,她的双眼就燃起比鬼火还旺盛的斗志,“走!我们再去一趟鬼烛洞!”
——
这一次出发他们有了经验,土海韧性的表面与假戈壁不同,林寻白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铁锹,走在前面开路,首要是避开草丛中的蓝火,其次是用铁锹戳地,一步一步地刺探虚实,萧侃临时换上拖鞋,跟在他后方约莫一米的位置,手持应急灯照明。
绕过危机四伏的沙丘,洞穴近在咫尺。
啪地一声,她把应急灯关了。
光亮消失的瞬间,黑暗来得飞快。
“还记得吧,燕子说,柳晨光一直住在驿站里,我们从盲尸的角度去想,他们没有眼睛,自然看不见光,那么烛火也好,磷火也罢,对他们来说都是无谓的存在。”她解释道,“所以我们昨晚点灯是不对的,就该摸黑进洞。”
这个逻辑听起来没错,可洞穴里的黑尤为极致,林寻白一时难以适应。
他有点不辨方向,也不知该如何走路了。
萧侃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走。”
她的声音沉稳而平静,掌心也是热乎乎的。
林寻白深吸一口气,索性闭眼抬手,像盲人一样向前摸索。
起初他有些踟蹰,渐渐的,视觉的缺席提升了其余感官的敏锐度,他开始闻到空气中潮湿的霉味,听见脚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甚至对温度的感知也更加精准了。
他觉得萧侃的手,暖得近乎发烫。
灯火通明时,洞穴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密闭空间,伸手不见五指时,它是无边无际的黑洞,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他用一只手贴着石壁抚摸,墙上的碎石在湿润的环境下冷而光滑,有椭圆形,有菱形,还有方形……
当他再次摸到一块三角石头时,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感与空间感。
“我们绕了一圈了。”
“是吗?”萧侃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我感觉这个洞穴中间大,两头小……”他努力回想走过的路线,以及每一次转弯的角度,“我再走走看。”
第二次他走得更慢了,彻底地放松,彻底地感受。
作为一名兼职导游,方向感是林寻白的优势,所以萧侃让他打头阵。
二十分钟后,他在漆黑的中央停住脚步。
“没错,撇开那几根石柱和倾斜的穴顶,地面的部分就是橄榄形,而且四周比中间略高,我走的时候两只脚踩不平。”
萧侃想了想,“带我去中间。”
他应了一声,顺势将她搭在肩上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的小臂上,“跟我走。”
正如林寻白所言,走到洞穴的中心,萧侃也察觉出一种轻微的凹陷感。
“假如真是橄榄形,中间又凹的话……”
“凤眼菩提!”他激动地喊道,“像凤眼菩提上的眼睛!”
萧侃认同他的话,当即把应急灯打开。
强烈的白光骤然亮起,两人被刺得双目发酸,林寻白揉了揉眼睛朝地下看去,在他认定的最中心,地面的沙石与别处略有不同。
有些过于粗糙了。
像是从底下翻上来的一样。
谁会在人迹罕至的鬼烛洞里特意翻动一块地面呢,除非要在下面埋什么。
萧侃一把拿过铁锹,狠狠地插下去。
“咚!”
锹头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有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都提到半空中。
她三下五除二铲开这块沙土地,露出掩埋在下方的一只石匣子。
有过土海的惨痛经历,林寻白对地底下的东西十二分警觉,“萧老板,你先别急碰,万一这里面的东……哎哎哎!”
萧侃直接把匣子打开了。
里面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牛皮纸袋,用细麻绳捆得牢牢的。
她解开绳子,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是半串菩提子。
和一张叠好的报纸。
第37章 报纸
part 37
林寻白将吉普车停在一处相对避风的转角,不同于车外的暗夜与疾风,车内明亮又温暖,他打开车门走下去,将空车腾给萧侃换衣服。
因为担心风太大造成财产损失,他已经把帐篷收了起来。
萧侃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可土海的气味着实不太好,等她弄完下车,林寻白递给她一条打湿的毛巾,换他上车收拾。
沙漠里有风和没风的区别很大。
没风的时候,可以欣赏大漠风光,感受历史沧桑,而有风的时候,人只剩一个念头。
不想吹风。
萧侃刚用毛巾把脸擦干净,就又糊上了一层沙,连昨晚干净清爽的月亮,都被这阵风吹炸了毛,晕出毛绒绒、湿濡濡的光环。
她拧起眉头,直接拉门上车。
后排的林寻白才把脏衣服脱掉,便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也炸了毛。
“……”好吧,这种事男人好像并不适合叫。
萧侃往副驾驶一靠,两眼一闭,“穿吧,我不看你。”
林寻白抓起一件t恤把头套进去,小声嘀咕道:“看看也不会少一块肉……”
“什么?”
他耳根一红,“没什么。”
“没什么就穿快点,还要看东西呢。”
提起正事,林寻白立刻不磨蹭了,三两下把衣服穿完,从后面探出脑袋,“好了。”
萧侃眼皮一抬,与他期待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不知为何,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突兀的念头——气球确实挺好看的。
吹一口不亏。
“咳咳。”
她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把方才挖出的牛皮纸袋放到扶手箱上,袋子里的半串菩提子一目了然,真正需要细看的是那张报纸。
说实话,智能手机普及后,萧侃就极少看报了,倒是林寻白的工作单位有订报的需要,他偶尔还会看一些。
尤其是这张《吴东晚报》,就是订阅的几种报刊之一。
不过,在荒凉偏远的罗布泊峡谷,挖出一张三千多公里外、东南沿海城市发行的报纸,这事是既蹊跷又离谱,蹊跷的是谁埋的?离谱的是为什么?
答案还得从上面找。
四开大的报纸横在车中间,两人各看一面,五花八门的内容和密密麻麻的小字,杂乱中自有章法。
“这里。”
萧侃找到了重点。
或者说,是对她而言的重点。
她将报纸对折,又一叠为二,露出一篇占了半个版面的新闻——
藏云艺术馆今日落成,河远集团助力文物安家
“吴东市有这个艺术馆吗?”林寻白歪头想了想,一时没什么印象。
“有。”
萧侃笃定地点头,与他的职业不同,她的日常工作就是与艺术品和文玩打交道,新开的美术馆、博物馆必定是要去看的。
关于这家藏云艺术馆,她有印象,但不多。
因为那里地处市郊,运营的头两年,交通很不方便,加上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展品,她就一直拖着没去。
后来地铁开通,她抽空去了一趟。
只记得占地面积很大,东西却不多,听展厅的保安说,艺术馆即将关闭,所以展品已经陆续搬空了。
公益性质的民间博物馆运营艰难是常态,萧侃并不意外,离开后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如今看到这张报纸,记忆一下子就回来了。
这家艺术馆居然也是河远集团捐赠的!
她还以为赵河远是近两年才开始接触艺术类慈善的,没想到……她看向报纸右上角的日期。
是五年前。
按说河远集团资金雄厚,前前后后捐赠了好几家博物馆,每一次都搞得轰轰烈烈,怎么会拿不出钱维系藏云艺术馆呢?
交通阻塞时也撑了快三年,等交通便利了反而要关闭?
当然,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眼下的关键还是新闻本身。
报道的大致内容是一些场面话,无非是介绍河远集团热心公益,以及艺术馆里有多少藏品,其中最吸引萧侃注意力的,当属新闻配图。
那是一张标准的落成剪彩照。
照片的中央不用说,是赵河远本人。
站在他右手边的……萧侃眯眼看去,竟是陈海!
捐建一家艺术馆需要大量的展品。身为宝珍古玩城的老板,陈海与赵河远合作萧侃并不觉得奇怪。
说到底,奇怪的还是这张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报纸。
所以出现在报纸上的人,也都变得奇怪了。
“这个人是谁?”林寻白伸手指向赵河远的左边。
那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书卷气很浓,像个古板又认真的老教师。
作为警察,他看人的眼光的确犀利。
萧侃回答他:“他是周正言。”
“咦……”
林寻白记得这个名字,“那不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柳晨光的导师,也是你的大学老师?”
她点头,“没错。”
“他怎么也在照片里?”
对于这一点,萧侃更不奇怪了。
“五年前,柳晨光说他是和周正言一起去敦煌考察,实际上却和《得眼林》扯上了关系,最后的死状你也知道,而五年后,周正言又帮忙牵线,介绍我替赵河远找壁画。所以他出现在照片里再正常不过了。”
林寻白反应过来,“换而言之,他一直都是赵河远的牵线人?”
萧侃轻嗤一声。
“是啊,看来我是个掮客,他却是个猎头。”
“那这个呢?”他又指向陈海身旁的一位外国老者。
酒红色的polo衫搭配牛仔裤,飞行员墨镜别在口袋上,花白的胡须精心修剪,一副标准的美国休闲范儿。
“我猜这人应该是陈恪的外公。”她说。
“这、这……又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萧侃啧嘴笑笑,想起了一句古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自己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人,又如何不能理解他们的聚首呢。
林寻白费解地叹了口气,将问题回归原点。
“这张报纸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抬手点了点日期,除了年份外,还有具体的月份与日子,“这是柳晨光出发前一天的报纸。”
一句话,说得他后脊一凉。
“所以……报纸是柳晨光埋的?他真的住在这里?”
萧侃没有回答,而是拿出袋子里的半串菩提子。
林寻白更激动了。
“难怪上次营地会出现血眼,他又特意给了燕老板五颗菩提子,这次的鬼烛洞也是眼睛的形状,原来都是他留的线索!”
“萧老板,你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知道他给你留了东西,才坚持一趟一趟地进鬼烛洞?”
萧侃微微阖眼,将那半串珠子一一摸过。
一、二、三……
一共十五颗。
“也许吧。”她说,“既然花了那么多心思让我来,肯定不会让我白跑一趟……”
——
胡金水是第一个在哈密闲得无聊的人,他习惯了带客人到处跑,眼下陈恪跟着陈海看市场,燕山月又闷在屋里搞修复。除了一日三餐外,她是非必要不出门。
忽然之间,他十分想念林寻白和萧侃。
甚至晚上做梦时,梦到的都是与他们一起在罗布泊扎营喝酒。
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燕山月旁敲侧击。
“小燕子,萧侃有没有和你说他们的情况啊?”
“他们还在峡谷里吗?”
“什么时候回来呀?”
燕山月房间的空调温度颇低,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胡金水话刚说完,就憋不住打了个喷嚏。
饶是他口中文静乖巧的小燕子,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他吓得缩到门口。
因为燕山月手里正在弄的,是陈恪的那几张绢画残片,她昨天已经把上面的尘土清洗干净,今天的工作是给碎片加上底托。
这是个精细活,她屏住呼吸,先用镊子将碎片反铺在一张白色宣纸上,调整位置后,再小心翼翼地捋平破损边沿的残丝,然后用柔软的羊毫笔蘸取粘合剂,均匀地涂抹在碎片的背面。
接着她取来一块颜色稍浅的丝绢,用喷壶完全打湿。
对字画来说,直接接触画心的衬纸叫命纸,顾名思义,这张纸关乎作品的生命。
而对绢画残片来说,用来加托的这块丝帛,则是它们的第二次生命。
打湿后的丝绢用大排刷刷上一层薄薄的粘合剂,再用长竹尺整张揭起,快速覆盖到残片上。与此同时,用棕刷将丝绢顺着方向刷平整。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最后,她轻轻捶打每一寸绢面,确保不留任何空隙。
待到残片与丝绢彻底黏合,才可以将加固用的宣纸拆除,不过那是之后的工作了。
她暂时松下一口气,收拾好桌面,扭头去看胡金水。
“你不是会打卫星电话吗?”
“啊?”
胡金水一愣。
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亏她忙完一圈还能记得,他自个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