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一退,低头看见那道微不足道的划痕,把衣领整叠在一块,撒手说:“不疼,我出去了。”
段沐宸重新躺下,衣料覆盖住那道发红的月牙刮痕,被阮萤初碰过的位置心里作用发痒,段沐宸睡不着的今晚,不止因为和他一墙之隔的阮萤初,是他想到在白日赌气不想回京都的想法,一见到阮萤初他就叛变了,变成夜深人静的时候,数了数和阮萤初在一起的日子,还会有几天。
后来几天里,段沐宸和阮萤初说了回京都的事,除了他外,阮相夫人也知道,忙着张罗起回去的事宜。
消息来得很快,在离开里州的前一天,段沐宸接到来自京都的圣旨,要他随阮相返京,变化随之而来,一切在阮吉昌的意料之中。
他在得到来西南看女儿的机会时,答应给皇帝做说客,圣旨有两道,看段沐宸要接到的是随阮相回京,还是强硬命他返京,全凭怎么说而已。
接到圣旨,王府内祥和一片,压在段沐宸脑袋上的君臣不和之言,不攻自破。
他们后日启程,全府忙的只有送行一事,段沐宸不是不回来,看阮吉昌的样子,大家心里明白,王爷此去京都,就很难回来了。
不过,回京都的事,段沐宸有另外的打算,早前清风说要随小郡主去西北一趟,他思来想去,想同清风他们一路朝西边走,去一趟北方聊州。
临行前一晚,段沐宸在桌前说起此事,用了送清风和小郡主做托词,避开去聊城一事。
说话间阮萤初很有兴致,从京都到里州的路她走过一遍,来去无聊,如果可以走西北的路,再从北面回京都,不失为一件趣事。
阮萤初愿意,阮吉昌倒没什么意见,他们不想折腾,随着段沐宸的提议,分开两路回京。
出发的那天,就变成阮相府原班人马和段沐宸他们,去西北的人带的不多,阮相府浩浩荡荡启程后,顾中哲走到段沐宸面前,一眼看出他:“段兄有心事?”
“少来这招中哲君。”他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上了马:“好好在里州,等本王回来喝你们喜酒。”
顾中哲和池月瑶之间没再提及过婚事,段沐宸一点破,池月瑶在和阮萤初说话停了下来。顾中哲心虚要去拍马,被段沐宸躲开。
这边阮萤初转头回来和池月瑶小小道别:“池姐姐,你成亲一定要告诉我。”
池月瑶点头,阮萤初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简单的两张马车往城北的方向行驶,阮萤初没想过,她等来的回京都,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达成了。
走到半途,说是送清风和小郡主,但西北和聊州在走到济州时就要分开,初春的时节,气候适宜,他们四人道别,一行都是好事,没有那么难分难舍的情绪。即便清风和段沐宸平日唠叨过很多话,这次留了几句嘱咐和再见后,干脆利落离开。
阮萤初心情一直很好,一路阮萤初和段沐宸处的更像朋友一般自在,互相关切时她没了多想的心思,要回京都的愿望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么段沐宸不再是她如意生活中的旋涡,她可以和段沐宸在一张桌子吃饭,随便聊起任何话来,不避讳对方话里的见解,天天呆在一起,她也不觉得会怎样。
只是清风走了后,本来就只剩朵红和几个丫鬟,段沐宸不爱身边随太多人,这下只有他一个,准备物件时朵红就会连着一起考虑,再问过阮萤初的意思。
今日是他们到聊城的第一天,这里还未冰雪消融,在马车内,阮萤初看到外面每家每户门口,有用雪堆砌的灯笼,兔子,街上的人都穿的很厚,好久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
他们要在聊州宿一晚,第二天再继续往京都的方向走,来到客栈,朵红打来热水,放好阮萤初的面盆就去隔壁屋子,回来和阮萤初说:“王爷不在屋内。”
阮萤初听后没仔细去打听,段沐宸一时不在,后面时间就会回来,她没在意。
但等晚膳时,阮萤初还没见到段沐宸,和一路来反常,她习惯两人到晚饭时碰面,这时才问起朵红:“王爷一直没有回来?”
“从到了客栈后,就没见过王爷。”朵红回话。
阮萤初再问了问一起来的丫鬟,两人都摇头,听见话的客栈掌柜搭了句:“贵人出门往左边走的,那面是聊州的老城街,现在都没几户人家了。”
朵红一看掌柜还想说点什么,拿出袖口的银两塞到掌柜面前:“为何没人住了?”
拿了钱,掌柜的话多起来:“老城街那边以前热闹着呢,但有几年每年化雪时,河道总要淹死几个人,大家说不吉利,很多人搬走了。”
阮萤初听了话,打发掌柜离开,段沐宸去老城街那边,让她想起先皇先后把他接来宫内,就是北巡时农妇溺水留下一小儿。
她随便吃了几口,让朵红备好车马,和她出去一趟看看。
天色灰暗,阮萤初沿着老城街的路走过去,越走灯火越暗,很长一段路是没有人烟的空房,好在,段沐宸确实还在这里。
她看见段沐宸时,段沐宸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口。
他眼神放空,盯着对面有烛火的窗户,嘴唇冻到发紫,睫毛上挂着白色的雾丝。
“王爷。”阮萤初来到他面前,她没有任何要问的,把朵红烧好的汤婆子递给段沐宸,他不接,阮萤初就掰开他隆在膝盖上的手,塞到他的掌心之间。
阮萤初回头让朵红去马车内等她,她陪着段沐宸坐了一会儿,就这么一点时间,她都感觉冻得厉害,不知道段沐宸坐了多久。
顺着段沐宸的视线看过去,那扇灯火的小窗内,一家人刚吃完饭,女儿和儿子帮着收碗筷,一家人其乐融融,比起外面冰天雪地,是眼睛就能感受到的暖意。
“这一家人真是幸福。”阮萤初感言道,她这会儿看过去,趁着女儿儿子走开的功夫,男子将怀里的珠钗戴在女子头上,动作比在孩子面前亲密,等孩子们出来,又恢复如刚刚。
段沐宸把手里的汤婆子拿给阮萤初,他睫毛晃动:“本王没有家人。”
“我就是王爷的家人。”没有任何犹豫,阮萤初立刻说了这句话。
在听到段沐宸说话,在段沐宸的睫毛颤动时,刹那间震碎阮萤初维持在他们之间按班不动的好友名分,她片刻说出的这句话,前因是她在坐到段沐宸身边时就心疼了,有什么是她能在现在做的,一句轻飘飘的话还不够。
段沐宸听了这句话看她,却淡淡说:“王妃有自己的家人。”
阮萤初失语,什么时候他们都可以分得很清,但这个时候段沐宸和她划清界限,让阮萤初对她的无能为力气恼起来,她站起来到段沐宸面前,挡住他往前看的视线:“王爷看着我,我是王爷娶来的王妃,我就是王爷的家人。”
段沐宸听她的话,很认真的看着她,问了阮萤初:“王妃冷不冷?”
阮萤初被她一问,懈下口气,她气鼓鼓说:“冷,听了王爷的话,更冷。”
说完扭头要回去,走到一半,阮萤初侧过头重复:“我说,我冷。”
不可能要阮萤初问段沐宸怎么还不来找她,她这样说,段沐宸被她逗笑,有了缓和的颜色,试图站起来时,意识到腿脚被冻得僵直,段沐宸捂住膝盖:“嘶……”
他再看过去,阮萤初已经急着步子走过来看他,急忙问道:“要不要去医馆?”
段沐宸一抬手,抬起头时不是被疼痛折磨扭曲的脸,他学着阮萤初气鼓鼓地看人,眉间收紧的样子说话:“我说,我冷。”
阮萤初还担心的脸转而舒展开,变成趾高气扬的仰头:“冷就回去,不许学我说话。”
说完她把段沐宸留在原地,不回头走到马车边,朵红扶着她进去,问:“还要不要等王爷?”
“回客栈。”阮萤初一说,马车动起来,路过段沐宸面前时,隔着帘布她还听到:“王妃不许人看,也不许人学,本王不看不学便是。”
马车上朵红不敢多问,只说:“王妃,王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好得很。”
朵红不再敢问了。
等回到客栈,阮萤初嘴硬心软,让店家把饭菜送到段沐宸房间,桌子旁还放着装厚袄棉褥的箱子,锁扣并没有打开过。
果然没了清风照料段沐宸,此人比平日还要随意,他在外面一整日冻了寒,阮萤初叫着朵红铺了棉褥。
朵红先前就来问过一次,但好像除了王妃,任谁进来屋子,王爷都不太高兴,她听着阮萤初的话,铺好被子。小二送上来的饭菜冒着热气,等拿着托盘退出去,段沐宸踏进门来。
孤寂破碎的瞬间因外面风雪而至,也伴着风雪刮过消融,段沐宸坐到饭菜边,神色平和看了阮萤初:“王妃陪本王一起。”
她不饿,段沐宸指的是一起吃饭还是陪他吃饭生出歧义,阮萤初早已经忘了段沐宸逗她时她还在生气,开口说了好。
屋里通着灶房烧火的暖气,朵红关上门出去后,房间只剩他们两人却未冷却,一股暖热的气流在无形中流动,是阮萤初来找他时就酝酿起来的温情,在两人坐下时,点点升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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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本王来聊州,就是要找寻生父的。”段沐宸未动碗碟,他起了头说起今日的事,阮萤初本不想问的,但段沐宸愿意说给她听,在她心里受用。
段沐宸谈道:“被先后带回宫时,我年岁尚小,直到六岁记事后,能听到旁人所言的一些话语,大抵就是母亲溺亡之事,宫人从不避讳我,被我听见,就再换一个听不见的地方说。等我终于靠闲言碎语拼出真相时,心里就对皇宫内的一切厌烦,支撑到现在的希望,是想有一天能出来,到聊州看看我的家人。”
“王爷今日没有见到亲生父亲。”阮萤初下定论的话满是可惜,她替段沐宸分担下部分遗憾,眼眸温柔看着段沐宸,劝他不要再成缅难过。
段沐宸拿起筷子,夹了菜到碟子上,转头说:“没有找到。我沿路边走边问,平民家的孩子成了皇子在聊州一直传颂,所以很快就打听来当年先皇下榻的旧址,我赶到那里,里面住的是另外一户人家。”
“那王爷可问到,亲生父亲去了何处?”阮萤初看过那户人家窗外,是她说幸福的人家,若房子换了主人,王爷的亲生母亲不幸溺亡,那生父的下落如何。
她等着段沐宸告诉她,段沐宸看了眼阮萤初,随后摇了摇头。
“从未有人见过他,有人说死了,有人见过他离开家,可连母亲溺亡时,后事都是由先后交给邻居处理的,他真的出现过吗?”段沐宸苦笑,夹了口菜,干巴巴咽下。
阮萤初没来由的抱不平:“这样薄情的人,王爷寻不到也罢,若是寻到了,就问个清楚,为何当年抛妻弃子做了负心汉。”
她言辞激烈说完,段沐宸轻声叹了口气:“王妃所言极是,也罢。”
阮萤初得了肯定,又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王爷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她出言不逊断然不好,收回不善的语气:“我也是胡乱猜测,或许另有隐情。”
若段沐宸要留个好的念想,不要因为听了她的话更加苦闷。
话到这里,段沐宸就没再讲任何,他吃下几口饭菜,和阮萤初聊起聊州的雪,不再说他找寻生父的事。
阮萤初坐了一阵,小二上来收拾,她便回到了她的屋内,早早把朵红使去休息,留她一人在房中,找到心里的结。
她在乎起段沐宸听她说起家人时,独身于阮相府外的疏离,在里州见到母亲时,她说起段沐宸来是靠心里记得的他来讲,她讲过的段沐宸,对她很好,为人有些板正固执,心底却是实打实的真诚善良。
表面冷傲的段沐宸被她熟知后,她能察觉出面无表情时段沐宸对他人的胁迫感,很多来自对自己的保护。
今晚是段沐宸第二次愿意和她袒露心扉,上次在冲州,段沐宸急于向阮萤初解释他来温泉池边见她的真心,阮萤初用好友知己挡在两人中间,她觉得是最聪明做法,不想在一天一天中失灵。
她问过池月瑶,什么叫喜欢。池姐姐说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后来池姐姐对顾中哲的喜欢阮萤初陪着经历过,现在想起来,用段沐宸和她的关系去比对,全然不像。
坐在桌前,阮萤初问过自己,她的喜欢是什么,是以前不以为意说出口的话有了顾虑,是有了能回京都的答复后在想两个人的以后,还是每问自己一个问题,她的答案里总有段沐宸的身影。
要是段沐宸再问起她的话,阮萤初的回答就变了。
然而这边,段沐宸睡了自冲州回来后,唯一的一个好觉。
他在冲州时为温泉池边的冲动自责,阮吉昌抛出回京都的答复时,他因为知道阮萤初听见消息后会开心而开心,也因为在后来知道阮萤初要休书时忍不住失落难过。
段沐宸不习惯于在人前说心里话,当他今晚在阮萤初面前说出他破灭的希望时,是决定好了不会再改变任何,不用担心阮萤初听到他失意的儿时心结,变成迁就地对他好。
他们来了聊州,在没有找到生父行踪后,他所有的不甘心在落雪变厚的石板中掩盖,事情可以放下,在乎的人可以藏起来想念,要送阮萤初的赠礼,他早已经想好。
只是这份赠礼,被送的人并不知情。
起晚的阮萤初,要不是看和昨日比起来明显出了太阳的天气,都恍惚朵红为何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王爷没在屋内。”
阮萤初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她知道段沐宸昨天去了何处,可能想再去走走看看出生的地方,让朵红不用在意,晚一点王爷就回来。
在意的不是朵红,阮萤初的话一半一半,有一份是说给她听的,她下楼吃饭时,就把路过的掌柜喊住,昨天从他口中得知段沐宸的行踪,但今天掌柜脸色异样,叫了站住假装没听见,非要朵红凑到面前拦下,才讪讪笑着过来:“贵人有何事呀?可是饭菜出了问题。”
阮萤初在外改了称呼,问:“掌柜昨日看见夫君去了老城街,今日呢?”
“今日并未注意到,贵人见谅。”他收起慌张神情,答复了阮萤初便自然离开,没有讨要赏钱。
阮萤初虽觉出古怪,一时也想不到有何不妥,索性就吃了饭,让朵红陪她出去逛逛,等打发完时间,午后段沐宸回来,他们也该赶路了。
可到阮萤初回来,进厢房时,看见隔壁的屋子还没点灯,留在客栈的丫鬟也说,王爷并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