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听到这个字眼,舟月感觉心脏加速一瞬。
她很快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化作一道碧色灵光融入朔风手中的寂华剑。
“朔风,我们一起承受这个代价。”她的声音从剑中传来。
剑有灵,寂华剑的禁制正在慢慢解开。
锈黑剥落褪去,露出剑刃银白的寒芒。
心念合一,无边剑光向邪灵直直劈去。
邪灵以锁链为阻挡,但这并没有拖延剑光的速度。剑光穿过铁链,像是一道疾风,并没有破坏铁链的构造。但这剑光落到人形空壳上,巨大的破口出现,邪灵发出尖锐的痛苦哀嚎,不断外溢黑色的烟气。
“原来,要这么用剑啊。”
朔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再次挥剑,剑锋如飞箭,刺向邪灵。
邪灵被迫又和少年缠斗在一起。
“你怎么可能?”它在咆哮。
一个凡人少年,修为元婴都不到,怎么可能出招越来越凌厉,甚至隐隐有碾压它的架势。
连那寂华仙子都曾是它的手下败将——
“是你!”邪灵恶狠狠地盯住刺进身体的半寸剑刃。
它似乎想从那道雪白剑光中剜出一个人。
“你竟然把修为都渡给他,你不怕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剑光再次刺破邪灵,不断发出“噗,噗,噗”的爆气声。
舟月莞尔一笑,清声回道,“这是我守护他的办法,而我也相信他的道心。”
以杀入道,以战炼道,她相信这个少年终有一日会成长成一把举世无双的名剑,出鞘之时,再没有人能够阻其剑光、挡其锋芒。
邪灵一噎,终于明白些什么。
它才挡住一道攻击,立刻愤恨地看向朔风,少年剔透的眸中有暗金色流转。
好啊,好啊。
它本源削弱太多,这寂华仙子竟然是趁机把它当做这凡人炼道的工具。
邪灵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朔风知道虽然也有舟月的护持,但自己修为正在不断攀升,境界再次松动,他也向邪灵讽刺道,“挺蠢的。”
这凡人竟胆敢讽刺它?
“这里是你的识海,我弄不死你们。”邪灵恨恨道,“但在外面,我总会找到办法。”
它收敛进攻的威势,掉头一转,拖着铁链一起潜入雪层。
黑色的空壳下沉进一个雪洞,洞口慢慢坍塌缩小,重新被厚厚积雪覆盖,只是偶尔,雪层之上会凸起锁链的形状。
它在逃离他们。
虽然他们还无法真正杀死它,但它必须保持自己的灵智不被破坏,否则凡间的筹谋全部功亏一篑。
“不追吗?”朔风问,他轻轻摩挲剑柄。
然后回身去望这方天地,他要好好记住这个地方,然后杀回来。
剑中少女清晰的声音传来,“不,我们回家。”
朔风低垂眸子,收好寂华剑,再次沿着雪沼前进。
风和雪渐渐停了下来,灰白的识海尽头,是一圈明亮的金色,宛如太阳。
*
太阳正从云海中慢慢显露,最开始是一个火红的尖儿,然后慢慢渲染成绯色一片。
蕴香看看那轮初升的朝日,又看向依然没有醒来的朔风。
她颤声道,“他们,都还没有回来。”
不少族人已经支撑不住动用灵力,渐渐吐血倒下,现出狐妖原形。
阿狸身后九条庞大的狐尾重新合拢,变成一条小小的红色狐尾,她勉力支撑截天术,“再……等等。”
截天术若是反噬,所有人都不会安然无恙。
大长老望着一个又一个脱力倒下的族人,狭长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
他像是在自问,喃喃道,“难道,我们赌输了吗?”
抬起头,青树依然郁郁葱葱,木牌亮起的名字一个个暗下去,他浑浊的眼睛里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死去的前辈说,我们老了,要死了,青峰山以后就交给你了啊。
死去的族人说,大长老,我们回不了家了,您以后一定要带孩子们回家啊。
死去的孩子说,爷爷,我想回家。
是他辜负了这些死去魂灵的期待。
大长老佝偻的背弯曲,老人扭过头,沉闷地呜咽。
他不能让族人发现,这好不容易有的希望再次破灭。
有人笑了一声。
这种悲伤的时候,怎么还能有人笑得出来?
大长老哼哧哼哧转过蹲下的身子,准备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地教导。
那躺着的少年在笑。
是朔风在笑!
蕴香和阿狸仿佛活见了鬼,一动不动,两个人受惊的眼神睇向大长老。
腿还有些哆嗦,大长老踉跄几步,两手两脚并用,要扑过去看朔风。
而朔风懒洋洋地睁开眼,唇边的的笑意还止不住。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晴光穿透青绿的叶片,叶片下一个少女的虚影渐渐凝实。
她低下头,眼睫扑闪扑闪,似乎想要查探少年的元神有没有受伤,魂魄是否完好。
朔风低低地笑,他看见舟月的面容素白明净,像极初见时那弯皎洁的月亮。
他想,他终于抓住了他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朔风(跃跃欲试):我们一起灰飞烟灭。
舟月(惊吓脸):这个孩子怎么了?
第29章 寻归处
青峰山许久不曾像这样热闹了。
大长老少见的和颜悦色, 令族人们大摆宴席。
这是接风宴,也是送行宴。
送行的对象是舟月、朔风,还有要跟着一起去人间历练的阿狸。
大家并没有因为分别而感到伤心难过, 这是青峰山百年难遇的大喜事。
他们不是离开,而是要去寻重筑天梯的方法。
重筑天梯啊, 也就是说可以回上界、回家了。
众人殷殷看向青树下的少年少女, 只有大长老一脸肉痛。
朔风重新换了黑色衣袍, 依旧是玉冠束高马尾, 整个人看上去朝气又恣意。
他取下蹀躞上的酒葫芦, 捏住葫芦嘴, 朝嘴里灌。酒气氤氲出他眼尾的一点胭脂色,但眼里没有丝毫醉意。
少年喝了一口又一口,大长老看得胡子一抖又一抖。
青树十年才结一颗果子,这酒正是用这果子酿成的,乃是大长老百年的私藏。
“这酒, 不错。”朔风故意睨了一眼大长老, 赞叹道。
能不好吗?
大长老在心中苦笑, 看到有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到少年的衣襟上,立马长吁短叹。
舟月忍不住问,“真有这么好喝?”
她平生只见过师父凌雪剑尊这个酒鬼。
在仙界, 凌雪剑尊除了剑痴之名,更有酒痴这个名号。
师父每次醉倒在酒坛子里,还要靠她把他拖回洞府。
醉醺醺的师父还东倒西歪地向她问,“小月月, 你做石头做久了, 什么也不懂, 天天连山都不肯下, 一门心思只知道练剑。剑和酒不分家呀,你要不要跟师父学学喝酒?酒,可是这世间最好的妙物啊。哈哈哈,嗝,一醉解千愁……”
她最终没从师父那里学会喝酒。
“月月,你要不要喝酒?”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捧起酒葫芦,像是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
要喝吗?好像实在不太好拒绝。
舟月犹豫再三,轻轻在酒葫芦边缘抿了一小口,这不像师父藏起来让人头昏脑涨的烈酒,甘香又醇美。
她点点头,忽而往后一缩。
朔风的脸探得太近,少年鬓边的乌发蹭到她的鼻尖上,比酒香更痒。
他还在高兴地说,“是吧是吧,很好喝。那我再找他们取点酒。”
这恐怕不是客气的取酒。
舟月连忙拽住少年的一角玄色衣袖,那衣料上绣着银丝麒麟纹,触感冰凉。
但手心很快传来热度,她有些愕然,是朔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而少年恍然不觉,只是一心一意拽着她要去找大长老“取酒”的架势。
玉冠束起的马尾尖一跳又一跳,她看见少年颈侧的皮肤隐隐有些泛红。
舟月有些疑惑,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怎么会跳动得那么快。
但她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大长老复杂的神情实在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向朔风咳了一声,满脸歉意,“这些日子里,多谢您的照顾。”
大长老摆摆手,朝另外一个方向招呼来阿狸。
耳边听到清脆的铃音,朔风一下冷了脸色。
这个老狐狸,自他醒来,就非要把这个小丫头塞到他们之间,美名其曰劳烦他们帮助阿狸在人间历练。
老狐狸笑呵呵地摸了摸编成辫子的白须,狭长的眼里精光在闪,他掩不住自得的笑,一副计划得逞的模样。
“不麻烦,不麻烦,以后还要劳烦仙子帮我这个老头子照顾阿狸了。”
阿狸气呼呼地把脸埋进大长老的胡子里,揪了一根又一根白须,大长老的脸憋得通红。
朔风挑眉,看来这个小丫头也并不是想和他们一起嘛。
但是很快,阿狸转过身,像只红色的鸟儿凑到舟月身边,甜甜地笑,“以后,月月姐姐不要嫌弃阿狸呀。”
狐狸果然惯会蛊惑人心。
朔风面无表情的把葫芦颈掐出了裂纹,他又把快要碎掉的酒葫芦扔进大长老怀里,凉凉地瞥了一眼。
但大长老没空注意到少年的眼神,他藏宝似的把酒葫芦揣进衣袖,然后正色用木杖敲了敲青树在地表突起的树根。
他含笑扫视一圈狐妖族人,“开宴。”
觥筹交错,这一场欢宴从晌午到月落中天。
酒足饭饱,到了送行离别的时候。
山谷的溪流上,浮着一叶小舟。
小舟很小很轻,外表看只是乌蓬小船,但内里实则别有洞天,小榻小几等物什一应俱全,乃是一件凡间少有的灵宝。
船上,阿狸在摇橹挥手,“爷爷,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此行,是北上去寻勾玉,以重筑天梯。
小舟似一片落叶滑进小溪,岸上送行的人缩成小小的点,最后消失不见。
月色下的阿狸神情很是寂寞失落。
舟月拍拍小丫头的肩,想了想说,“阿狸,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以后,你的族人一定会为你而感到骄傲。”
会以她为荣吗?
阿狸睁大了眼,但她很快被岸上的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是张瑾,他要去轮回投胎了。
书生回望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但在小舟再次转角处。
那岸边,亭亭青伞下,一角红色的裙摆藏进礁石边。
阿狸想唤,最后只是动动嘴唇,默了默。
小丫头眼角嘴角都向下撇,怎么看都很沮丧。
“总有相逢之时。”舟月安慰道。
天涯两隔,但有缘人总有相逢之时。
*
舟行如飞,小小的溪流汇入奔腾的江河,涌泉镇就在这江流入海处。
但不同的是,此时岸边的一栋小楼已经坍塌。
这楼修得很久了,历史似乎和涌泉镇一样久。涌泉镇几代人,祖祖辈辈,在儿时都见过这栋小楼。
谁叫这楼占据了观潮最好的方位呢?
虽然过路人很少有人能够进这楼,但是从小到大一直看着的东西就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了,就算不是自己的,还是很让人感到惋惜。
“这么好的楼呀,怎么就教人推平了呢?”
“有一次我从门缝里看到,那楼里的人抬了满满几箱金银财宝,也不知道主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里面……还有人吗?可真够邪门的。”
大家谈论方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面面相觑走开了。
太过邪门的事儿也太过晦气,还是小心点不要沾染的好。
楼里真的有人。
“嘶拉”。
朔风扯掉残损的黑纱,又踢开倒下的一页木板。他皱皱眉,窗子照进日光,破败的楼阁立马亮堂起来。
两指在柜上一扫,薄薄的一层细灰。可以看出来听潮楼毁得急,大约早在半月之前就人去楼空了。
少年懒洋洋地伸伸腰,回身道,“听潮楼,这是琼州观潮最好的地方。”
但此时的江面很平静,并没有浪潮翻涌。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朔风有些泄气。
舟月从窗子里探出身子,支脸一笑,“没关系,以后可以来看。”
她的笑容温暖又明亮,朔风摩挲指腹那颗小小的红痣,也轻快的笑了笑。
少年人本来就生得秀逸不凡,这春风般灿烂的笑意让舟月也忍不住晃了神。
在这晃神的一瞬间,被朔风故意挡在窗户后的阿狸找准时机挤了进来。
她兴致勃勃地指着江面上烟织如云的客船,“那是什么?”
朔风本想应付了事,但是注意到舟月也亮晶晶的眼睛,还是解释道,“是客船。”
南北大运河经琼州,南接玉都,北连宁州,因而船运十分兴盛。
他思量片刻,“月月,你说那枚勾玉已经在北边现世,我们坐船,也可以去。”
坐凡间的船啊,好像很有趣。
舟月和阿狸对视一眼,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笑了,点头都说“好”。
一行人坐船去北地的事就这么确定下来。
涌泉镇的码头上,许多人也都在准备坐船。
这年头,陆运不比水运。光天化日,有人就敢在官道上劫杀,虽然江上也有水匪,但到底比陆上安稳一些。
大腹便便的客商,锦衣华服的千金小姐,跟着簇拥的仆妇,都在等上这一艘船舫。
这船舫修得高大又富丽,长一百余尺,高四十五尺,共有三层,客房百十余间。船两侧吃水处,还修了时下少见的木叶轮,看上去十分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