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自是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年是如何如何度过的,之前与她说起寒疾,他都是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
“那阿然要与我一起泡温泉吗?”陆彦含笑问道。
温然只当没听见,全然不应他的话,陆彦走上来牵住她的手,有些无奈道:“阿然如今都会选择性回答我的问题了,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害羞了,不像刚成婚那几日。”只是几句话便能让他的小姑娘面红耳赤。
温然斜了他一眼,语气淡然道:“人都是会成长的,你若是好好说话,我也不会不理你。”
原先她听见有些话确实会羞赧,但今时不同往日,陆彦日日以逗她为乐,这半个月下来,她也是会成长的。
半个月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带来一些改变。
比如她越来越适应在陆府的生活,比如她再也不用像在温府一样小心翼翼,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必再顾忌任何人,整个陆府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也不用担心会撞上她不喜欢的人,便是与陆先生说话,也颇得趣味。
这半个月,她很自在,这种自在也让她渐渐放下那种拘谨,很自然地与陆彦相处。
至于秦氏说得感情,那需要时间,她现在更希望一步一步往前走,不去想太遥远的事,先将现下的日子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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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温然与陆彦到寺中,先去见了慧云大师。
慧云大师诊脉后,在药方上做了些修改,但治标不治本,再多的药浴也免不了寒疾在体内作乱的痛苦。
“我先前在一本古旧的医书上看到,说是有一种办法,可以施针配以放出寒血缓解寒疾,不知大师可知此法?”
这些日子温然看了不少医书,这个办法也是她偶然在一本古旧医书中翻到的,她一边问慧云大师,一边将在医书上摘抄到的记录递给慧云大师。
慧云看向纸上的记录,纸上不止记了这一种法子,还有不止从哪里看到的一些药方,密密麻麻记了好几张纸,足以看出其费心程度。
慧云将纸上记录一一看过:“这施针放血之法,贫僧有听过,只是此法失传已久,如今也不知有何人习得此法。至于这些剩下的药方……”慧云翻到最后一张纸,他摇了摇头道:“这些药方效用甚微。”
“如此……劳烦慧云大师了。”温然接回那几张纸,她眼中闪过失落之色,很快又遮掩起来。
陆彦看向温然手中的那几张纸,他自不会因为几张无用的药方而感到失望,只是看到那纸上满满的记录,他似乎能想到小姑娘记下这些时,心中的期望。
希望打碎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小姑娘明显不想让他知道她情绪上的低落。
离开静室后,温然与陆彦往后山的温泉而去。
温泉处在竹林后方的院落之中,温然上次来是醉酒的状态,没有注意到此处地界气候偏暖,临近温泉之地,已有白雾弥漫出来。
这里地气暖和,温然只待上一会儿,双颊就被热气熏得通红,她来时本抱了泡温泉的想法,当然不是与陆彦一起,而是等他出来后她再进去。
只是因为刚才那几张无用的药方,她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一时连放松的心情都没了。
若非陆彦非要她过来看看,她也不会到此处。
“我去外面等你。”温然嫌这里热,不欲久待。
陆彦捉住她的手腕不放,他将少女拉得近些,在她耳边低声似诱哄道:“阿然不想试试这温泉吗?”
◉ 第42章
白雾弥散, 将这山间一汪温泉围绕在内,眼前视线并不分明,温然一身衣裳浸透, 她紧贴着温泉石壁,水流将她的衣带托起, 刚触到不远处那人的指尖, 她又恼火地将衿带拽了回来,攥在手心里不让它继续乱飘。
虽然这是意外,刚刚陆彦并非是有意将她拖下水,是这温泉边石头湿滑,陆彦没有站稳, 才将她一起拽了下来。
只是, 她分明才刚刚拒绝他的提议,怎么下一瞬就坠入这温泉中了?
陆彦再是无意, 此刻也显得很是居心不良。
温然不肯靠近, 只如今衣衫湿透,她不好出去, 这温泉池中温热的水流抚过周身, 热意似涌入四肢百骸, 令人不由觉得轻松舒适。
这方温泉池明显经过打理, 池中零散放着适合人扶靠的石头, 池壁前还有能够坐下的石阶,温然索性坐在那石阶上,侧过身子依靠着石壁——
事已至此, 她不如静下心来好好享受一下。
只是说要静心, 也没那么容易。
她身上的衣衫本不单薄, 但如今被水完全浸湿后贴合腰身, 似也变得透薄起来,水流在她周身起伏,时而漫过她纤细的肩膀,少女皙白的脖颈上沾染上晶莹的水珠,顺着她侧面的脖颈滑落至衣领间,又溶于温泉池中。
陆彦本就离得不远。
白雾似遮非遮,犹如给少女蒙上一层朦胧的白纱,犹抱琵琶半遮面,反让人更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
陆彦扶额,他深呼一口气。
刚刚确实是意外,他知温然不会答应与他共浴,所以本意是想劝她先留下来泡半时温泉。
只是他没忍住想逗一逗小姑娘的心思,结果便出了意外。
现下真是……
温然察觉到陆彦的目光,如芒在背,她警惕地回眸看了一眼。
陆彦隔着雾气对上小姑娘满满警告的眼神,他无奈笑了一下,指了指身后的温泉角落:“我去那里。”
他说着转身过去。
温然见他真不再看过来,方才转身继续泡着温泉,之后她再没感觉到陆彦的目光。
陆彦虽然喜欢逗她,但也并非那等没有定力之人。
他本是想让温然放松片刻,若是做了什么过火的事,反而会让小姑娘生气恼火。
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上整个温泉池。
半个时辰后,趴在岸边的小姑娘被这温泉水浴泡得睡意袭来,她头一点,似乎即刻就要栽进水里,但下一瞬便被人揽进了怀中。
温然困得很,她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是陆彦,心中一安,又往他胸膛上靠了靠,闭上眼睛低声呢喃:“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声音低到渐渐没了声,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还在温泉里面泡着。
陆彦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小姑娘,她对他全然没有防备,丝毫不知自己如今处境危险。
陆彦闭了闭眸,他弯腰将温然抱入怀中上了岸。
温然这一觉睡得沉,她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头顶青色的床幔。
这床幔有些熟悉,她隐约觉得在何处见过,外面似有人在说话,温然听出是陆彦压低的说话声,她终于想起这床幔在何处见过——
上次她醉酒醒来时便是在此处。
她怎么睡着了?不是在泡温泉吗?
她怎么到此处的?
温然心里一个疑问接疑问地往外冒,她掀开被子往里看了看,身上是雪白柔软的寝衣,早不是她先前那一身湿漉漉的衣裳。
温然反应片刻,接着意识到什么,她瞬间脸热起来。
先前那温泉泡得人实在太舒适了,她渐觉困意时,想着只闭眼一小会儿,应不会出什么意外,谁知这一睡就睡沉过去。
那里只有她和陆彦两人,她如何换得这身衣裳,如何回来,还不清晰明了吗?
温然把被子往上一拽遮住脸颊,蒙头懊恼中,陆彦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如此模样。
他不用猜便知她在气恼什么,他走到床边试图拉下被子:“醒了吗?饿不饿?我让人留了些寺中的午膳,还有一些糕点。”
陆彦一边问一边拉被子,那被子固执得很,丝毫没被拉动,牢固地遮住小姑娘的脸。
陆彦轻笑起来,他松开被子,坐到床畔:“阿然若还困,不如我陪你再睡一会儿?”
温然慢吞吞掀开被子,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陆彦。
陆彦不言,他勾起小姑娘落在枕畔的一屡青丝,慢慢缠绕在食指上,在小姑娘越来越恼火的目光中,他弯腰俯身靠近,在她耳畔轻声道:“在想什么?我与阿然都做过最亲密的事了,换衣服这种事情还要害羞吗?”
最亲密的事……换衣服……
温然面颊绯红,陆彦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他们是夫妻,他亲自帮她换衣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
温然又想把被子拉上来了,但陆彦压着被子,她拽不上来。
小姑娘又羞又恼,一时都没说话。
陆彦见她耳垂都红得似要滴血,方才低笑出声,他伸手揉了一把温然的头发,起身含笑道:“莫要懊恼了,我原先就想让你先去泡温泉,所以一早让你的婢女等在外面,你的衣裳是她换的。”
“当真?”温然不确信地问道。
陆彦挑眉:“怎么,阿然失望了吗?”
温然瞪了他一眼:“你先出去,让苏合进来。”
陆彦笑着转身出去。
苏合进来,温然问了一遍,方才确信陆彦说的话是真的。
她不知,那时她衣衫尽湿,陆彦根本不敢亲自帮她换衣。
他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愿做那无耻的登徒子。
虽然有时夜间,小姑娘被逼急了也会这么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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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过,温然与陆彦回到陆府。
陆青铭出京去见老友,府中唯有她和陆彦,虽然清静,但并不孤寂。
只是温然想不到,她和陆彦很快也要离京一段日子。
“我们要去越州?后日,这么急?”温然放下账本,目光诧异地看向陆彦。
他刚刚药浴完不久,身上染满春雪草清冷的药香,一走近,那冷香像是瞬间把温然包围起来。
温然起身跟他走到侧间的软榻上坐着,这会儿婢女小厮都退了出去,温然意识到此去越州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是朝廷要他去做什么吗?
“这次去越州,我们还需化名。”陆彦缓缓道,他神色平静,像是这离京之行没有半分危险。
温然虽不涉朝政,但是她也知道近来越州不安稳,先是雪灾,后又是洪涝,越州流民渐多,听闻如今山匪横行,连官府都管不住那些人。
如今陆彦还要化名前去越州,是要暗中查案?
温然想着,便问了出来:“若是机密之事,你不说便是。只是我若与你一起去越州,会不会影响你做事?”
“此行确为机密,明面上我是去青州,”陆彦解释道,“如今越州越发混乱,其中应有蹊跷,我需化名前去查明原由,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京中。”
虽然陆彦能派人留下来暗中守着温然,但此行意义非比寻常,他可能离开一月或者更久。
京中事态纷乱,无论是赵启临那边还是荣安王府那边,陆彦都不能做到完全放心。
“只是越州如今不太平,我去查案,必会涉险,我想着你与我一起出京后,我可以安排你在永州安岭县等我。”陆彦道。
永州安岭县云安村,便是温然少时一直居住的地方。
能回那里看一看,温然自是愿意的,但是……
她蹙眉道:“你让我与你一同离京,却不让我陪你去越州?如若真的这么危险,我,我……”
她又怎么能放心陆彦孤身一人前去?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越州吗?”温然还是问了出来,她知陆彦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但是让她一人在永州等他,她做不到。
“越州也许会很危险,我可能不能时时顾到你。”陆彦沉声道。
温然以为他要拒绝,她眸光渐暗。
陆彦话锋一转:“但若你不怕,那我们便一起去。”
“当真?”温然扬起眉眼问道。
陆彦点头:“当真。”
“那好,我去让人收拾一下行李,后日便要走,需得抓紧时间收拾。”温然说完便转身出去吩咐。
陆彦看着她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眼中漫着柔光。
他垂眸间想到暗卫递出的那封信——
如今的越州,定有人在谋不轨之事。
越州知州邓永常与六皇子和文宁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户部尚书蔡悬又是赵启寒的人,这些年赵启寒不知在其中摸了多少油水。
他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孰不知陆彦早握有证据。
但现在不是揭发的时候,越州此行,一则是为查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图谋,二则是为找出能击杀赵启寒致命的证据。
此行若顺利归来,待到合适的时机,他的身份也该恢复了。
这也是皇祖父的意思。
只是……
陆彦看向温然,她似感觉到他的目光,回眸对他一笑。
陆彦心中一软,与此同时,他也生出一丝不安感。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欺骗,但欺骗就是欺骗,更何况她先前那么排斥赵启临,排斥与皇室牵扯上关系……
“这是我刚刚列出来的行李单子,你看看需不需要添补。”温然拿着单子上前问道。
陆彦不接单子,径直握住她的手,他起身将小姑娘抱进怀中,像是在寻求她的真实感。
温然不解他的举动:“你怎么了?”
“没事,”陆彦低声道,他随意捏了个借口,“我有些冷。”
“冷?那你还穿这么少?让你抱手炉你又不抱?你一直都这么不听劝吗?”温然听他说冷,从他怀里钻出来,赶忙装好一个手炉塞给他。
小姑娘念念叨叨,对他很是不满。
陆彦却忽然觉得有些心安。
他想,他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在乎他的。
◉ 第43章
此去越州, 陆彦化名郑言,温然以郑少夫人的身份一同前往。
陆彦明面上是经州富商郑家次子郑言,他早已派人做好打点, 确保这个身份短期内不会轻易暴露。
入越州境内,及至越州州治临曲城外。
温然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她看到路边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 母亲将仅有的厚实衣裳与食物统统塞给了年幼的女儿,她们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过路的人。
她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拥过来讨要食物,那个单薄的小姑娘被人挤得一踉跄,她的母亲赶忙拉着她往后退了退。
流民, 这段时间温然见过最多的就是流民。
越州的情况远比她在京城听到的要严重许多。
她与陆彦一路上也散过银子和食物, 可这些只是杯水车薪,无法彻底解决这些人的困境。
朝廷下拨赈灾银, 越州知州也曾上报越州灾情缓解, 但如今看来这其中必出了问题。
那些赈灾银到底落到了谁的手中?越州知州在其中又做了些什么?
他们这一路上,甚至还遇到了几次山匪。
越州如此混乱, 消息竟是一点没有传到京都, 还有那些流民口口相传的话——
“朝廷不公皇帝昏庸, 才致我们流离失所, 这与前朝又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