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说过那番话后边转身重新坐回了书案前的位置。
他抬眼便看到林婳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看着自己,感受到自己情绪愤怒又兴奋之后,他皱了皱眉毛。
那种从前在梦中一般不能掌控自己情绪的情况又出现了, 他本该是很难有这样强烈的情绪的,可是如今却不大一样。他垂眸看向林婳,似是确认饿了是他, 她松了一口气之后,眼中的惊恐与慌乱暴露无遗。
林婳颤着身子,往姜桓看去, 好像他是个恶魔一般。
姜桓被这样的目光刺痛, 他很怕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和之前他无数次梦中的她看他的目光都相同。
好像他永远都触及不到她,她也不会为自己停留。
“是我。”姜桓看着她的眼睛申明道,“你们方才说了什么?你这样怕他?”
林婳低下了头, 她只是摇头,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她实在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两个人谁是谁, 她只要触及到他的目光便觉得畏惧。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 正碰到了室内的屏风才停下了步子, 蹲在原地低声哭泣。
姜桓只觉自己的心都被她揪紧了,他想要上前安慰她,又怕自己带给她的伤害更大, 于是只敢立在原地, 低头望着她。
过了许久, 林婳才出声:“他知道我和你对话过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脑中快速地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如何保住这一世的姜桓,如何让霍家不再受到姜桓的威胁,她想了许多个法子,但这些方法在姜桓面前都太过幼稚。
姜桓松了一口气:“他迟早会知道的,我不意外。”
“倘若他一开始就是来争夺这副身体的话,你让我知晓了你们是两人,他也照样会容不下你的。”林婳冷静分析道,她的话说得委婉了一些,只怕姜绥安一开始就没有要留下姜桓的打算。
他口中所言,对这一世的姜桓也不过是利用。
利用他没有上一世记忆的性子,让他靠近自己,让自己对他避无可避。若非这一世的姜桓一直守着那一条线,只怕林婳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上一世的姜桓也不用出现,就能轻而易举达成他想要的。
“他可以容不下我,但他只要不会伤害你就够了。”姜桓用同样冷静的声音道,他说着,往林婳跟前走了一步,“不过你有这样的考虑,是否也是对我的一种关心?”
林婳原本见他那般冷静分析,还以为会说出什么要紧的话,便看着他,听他半是玩笑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又将脸转向了一旁。
姜桓见状方才的紧张也消散了些,他走到林婳跟前,躬身蹲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林婳却感觉不到像方才那般紧张的气氛,反而觉得十分放松,姜桓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还有他表现出来的动作,都在极力地给林婳温暖与安全感。
姜桓抬手,碰到了林婳的脸颊,他用指腹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林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因为一时的惊恐,竟然落下了眼泪来,但姜桓的动作太过小心,也太过温柔,让她有一种不忍打扰的错觉。
她只留在原地,看着他帮自己将眼泪的擦拭干净,随即收回了手。
“你既然那样怕他,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吧。”姜桓实在不忍她再如此,他甚至觉得一开始来找她的自己是个混蛋,他怎么可以放心看着她每日与另一个自己那般来往。
林婳却摇了摇头:“不能了。”
“为何?”姜桓一直都知道,若非此事,林婳恨不得一直避着自己,他有些意外地向她看去。
“圣上已经为我二人赐婚,用不了多久,我们便是夫妻了。”林婳坦然道,短短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件事情。
听过这话,姜桓眼中第一浮现出来的不是惊喜,反而是想到了前些日子他人同自己所提及,他皱眉道:“是……衢州之事?”
林婳触及他的目光,也有一些不忍,点了点头:“可怜霍家老将军,因此事落入敌人手中,圣上即便如此也不曾放下对霍家的怀疑。也可怜了那些学生,他们本都是为国忧心,却被如此利用。”
“还有霍四。”姜桓补充道。
林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便听姜桓继续道:“他当初执意要出京城,随霍老将军一同前去衢州,为的便是护着他。霍家树大招风,不是远离了京城便无事的,他们才出了京城就遇到了一趟埋伏,若非霍四早做准备,只怕他们一家早已经葬身去衢州的路上了。”
“什么?”林婳诧异道。
这个名字从姜桓口中说出来实在叫林婳有些意外,她一时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了姜桓。
“这些事情都不曾传到京城中,哪怕有一二传言,也很快便被平息下来。”姜桓也不在意林婳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虽未明言,林婳却明白了过来,是一位位高权重之人要霍家人的命,还是用这种方法,哪怕失败了,也能控制叫其他人不敢议论。
“霍大郎君自幼随霍老将军征战沙场,霍老将军若是没了,霍大便是霍家的支撑。”林婳突然想到了从前的事情,“难怪当初他非要留下霍大在京城之中,也难怪他将所有事情做得那样决绝,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姜桓点了点头,目光幽深望着林婳,察觉到她眼中的不忍,他目光有些黯淡。
“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些?”林婳看向姜桓,或许是和那个偏激的姜绥安接触的时间太久,让林婳险些忘记了姜桓的性子,下意识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霍以之事,下意识以为他也想要霍家死。
“之前是怕你担心,可现在……”姜桓的话适时停顿了片刻。
可现在,霍家尚且生死未卜,她便是知道了也大可以松一口气。林婳想起方才姜绥安所言,他说他自己从来不会做蠢事,那些帮霍家的事情都是这一世的姜桓所做。
“多谢你。”林婳感激地看向他。
“我早说了,他也曾是我的学生。”姜桓目光淡淡道,并不以林婳此时感激的目光为喜,反而有一些冷意,“况且,林婳,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吃醋?”
他无奈地笑了,看向她的目光依然纵容而温和,那无奈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叹息。
林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姜桓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另一个姜桓经常在林婳还未察觉的时候便动怒或者发疯,那个时候林婳往往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的,可眼下,这一世的姜桓口中说着自己生气了,看向她的目光却依旧温和。
“我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在你这里,霍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姜桓看着林婳,语气平和道。
“你如何这样说?”
在林婳看到圣旨的时候,便已经跟这件事情妥协了,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放下,只是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的心里,未曾同旁人提及。
林婳也便没有想着告诉旁人。
时过境迁,得不到的东西经历的时间久一点,好像也会忘记当初的热忱。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否则你不会告诉我赐婚之事。”姜桓看着她,“你既然告诉了我,那么定然是已经答应下来。因此,你自然会在心中放下他。我还以为同你说及这件事情,你能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轻松。”姜桓的目光有些失落,“看来我有些高估自己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林婳下意识想要辩解,只是霍家之事追根究底也是同她有些干系,倘若霍家重伤,林婳心难安。
姜桓不用她解释,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或许是我着急了。”
林婳看着姜桓坦诚的目光,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要说什么。
就像他曾经问她的那样,为何他们都可以,只有他不行。如今林婳已经对上一世的姜桓彻底失望,又决心放下霍四,她也该好好考虑和他的事情。
林婳心中也明白他所言有理,可心中却总觉放不下之前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上一世的姜桓还和他同处身体之内。
姜桓站起身,朝林婳伸出了手:“今日来没带卷宗?可别着急着走,先同我好好将之前的卷宗理一理。”
林婳看着他伸出的手掌,抬手搭了上去,顺势站起了身子,又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这几日的卷宗一直是你理的?”
姜桓点点头,苦笑了一声:“毕竟此事是我应下,况且他只怕光忙着生气,不去做叫人头疼之事已经是万幸,我哪里敢再用此事累他。”
他言语间,好像另一个姜桓是他的一个兄弟一般。
林婳只好同他一起坐在书案前整理。
她本是怀着复杂的情绪来的,最后离开的时候,竟然莫名轻松了一些。
待回了碧华殿的时候,便见乐阳公主早早听说她要回来了,在她桌上放下了整整八碟宫中糕点师傅所制出的精致小点心,又在一旁给她沏了一壶茶。
见林婳回来了,便十分殷勤地将林婳带到桌边,态度不可谓不和善,只是这样的乐阳公主便莫名叫人觉得有些胆怯心虚的样子。
第56章
明瑞也不知晓乐阳今日为何转了性子, 不过对林婳好的事情,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于是小跟班似的跟在乐阳身后给林婳端茶。
林婳看着一回来便变了性子的两人, 倒是安心受下了,喝过了茶才看向乐阳,等她开口。
乐阳公主好像自己做了错事一般, 嗫喏了半晌,才开口:“我已经知道了,父皇为你与姜大郎君赐婚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又瞥了一眼林婳,才抬起手竖了三根指头朝她发誓,“纵然我当真实在不愿意嫁他, 但我决计没有向父皇说过要你与他成亲的事。”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有此旨意。”乐阳公主想到方才听人说林婳是从考试司那边回来的, 又问她,“姜大郎君是何反应?”
“上次去求他,我还以为他会有法子,还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乐阳公主自顾念叨, “谁知这一等便直接等来了赐婚, 原来他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自己一直以为十分吓人的人原来也没有那么恐怖,乐阳稍微松快地笑了一下。
乐阳公主松了口气般, 将糕点碟子往林婳跟前送了送:“总之, 你既吃了这糕点, 可不能再怪我了。”
林婳见着乐阳公主为了此事心虚的模样,有些好笑。
所谓的赐婚,正是他所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结果, 这话若是说出来, 只怕乐阳公主便不会像此刻这般轻松地笑出来了。
“赐婚的旨意是圣上下的, 我自然不敢怪殿下。”
“那便好。”乐阳公主的低头如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她是当真不生气,便心大地离开了。
反倒是一旁的明瑞一直盯着林婳看。
往日他虽喜爱林婳,但性子内敛,也很少这样一直看着林婳,她一开始还以为明瑞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她说,便走到跟前,往明瑞书案上的纸点了点,示意他写下来。
明瑞又看了林婳好一会儿,才低头,在书案上写下:“你丽嘉要嫁与姜大郎君吗?”
林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我嫁与他如何?”
这话一问出口,林婳便知晓自己说了句废话,自打她认识明瑞起,这小孩看待姜桓如同看神明一般,自是觉得他千好万好,怎么会以为他不好。
她刚想说自己问错了。
便见明瑞又写道:“姐姐可以带我见见姜大郎君吗?”
小孩重新看向林婳,眼神中带着点羞涩的不好意思。
林婳自打知晓他仰慕姜大郎君之后,便以为有一日明瑞会这样问过自己,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些日子,明瑞提都未提过,直到这会儿,他才问起。
“可以是可以。”林婳犹豫着应道,她只怕两人相处一番之后,明瑞便对姜桓没有现下这种误解了。
这话说完,明瑞也不再多问林婳什么,安安心心继续去整理卷宗了。两人都忘记了,一开始说及姜桓,是因为他与林婳的亲事。
学生与百姓平息下来并非一劳永逸之事,天下人等着的仍是衢州的一个结果。
京城距离衢州实在太远,那日姜大郎君也提过了解决之策,从衢州附近的府州调集兵马与粮草,姑且支撑衢州一段时间,而后待京城的大军赶到,边境部落知晓了燕华的态度,也便不敢再放肆了。
等候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哪怕是薛大将军在世,只怕对如今的局势也难以料定。
自那日林婳受到霍四的信过了一月有余,那之后便再没有衢州传来的信件,直到这日清晨,林婳才醒了往碧华殿书阁去,便听到宫人小声议论的声音。
话中隐隐提到了霍家。
“突厥向来凶猛,从前薛大将军在时,也只是将将守住他们不敢来犯,如今霍家那位居然能将人直接从突厥手中夺回来,这话……莫不是编的罢?”
“消息是昨日夜里传回的,今晨外头便已全知晓,可想这位的本事。”
“原以为霍家最厉害的是霍世子,是以才留在了京城之内,这位霍四郎从前不是个纨绔么,怎的也这样不可小觑。”
林婳听着她们谈论衢州之事,便也没有候住,直接出声问道:“你们是说,霍四郎将霍老将军救出来了?”
两个宫人不想说小话正被人听到,慌了神便跪下朝林婳请罪。
林婳目光紧紧盯着二人问道:“你们只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这……我们也不知晓这话是真是假,全是旁人传的,宫外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霍四郎是当世薛大将军第二呢。”
“京城的兵马没到,他便劝说了泉州的府州出了兵,再加上霍家家兵,共有小千人,夜里偷袭突厥人营帐。”宫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婳的脸色,见她无不满,便继续往下说了,“听闻霍四郎一刀便砍下了突厥武将的头颅,血溅了四尺多高呢!”
宫人越说越起劲,仿若自己当时亲眼瞧见了一般,竟连突厥将士生得如何丑恶都描述得入木三分。
林婳原本还当了真的听,听到后头,便没有意致,这话说得十成有八成都是编来的。
这厢林婳前不久应下了要带明瑞去见姜大郎君,便寻个日子,让他与自己一同去考试司。
林婳这些日子便照常去考试司放卷宗,也照常在姜桓的书案旁练书法,他时不时会指点她几句,两人之间的相处好像回到了许久之前的样子。
但林婳心中又清楚,是不一样的。
姜绥安不再在林婳面前装作从前那般清冷温和的模样,不惮于被她瞧见他丑恶的一面,反而常常以此来隐晦提醒林婳不要试图逃脱他。
林婳一日两日待得下去,时候长了,也会有不愿意不敢去的时候。
有明瑞在侧,林婳心情也能稍微分一些。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一想到后,自然是立即便带他去了。
向白对于林婳这些日子过来已经不意外了,但今日见她还带了个小孩前来,当即有些意外,下意识往书房中看了一眼,想想自家郎君今日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