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不再盯着外面,转过身来好好看了看自己的孙儿:“你小子虽然蠢笨,倒有些福运。”
马六心里松快了一些,觉得什么难事儿都难不倒自己:“那些东西在哪儿呢?”
“老八跟着我从密室爬出来,不听劝,带着一帮人要走水路逃出去,那些尸鬼追到河边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有良心的或许会担忧这些尸鬼下山,恐怕要伤害更多的人,马六却想到别的:“那以后七十二寨,岂不是咱们说了算!”
马二未必不是这般想的,不然也不会圈护这么多人,除了眼前这些,没死没跑的几乎都在他的安排下躲在室内:“说那些干什么,眼下保住众人性命要紧。”
屋里人多,马六也回过神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窝着。”
“已派人送信去云虎山,不知能不能送到,那边想办法从外围歼灭,或可解救。不然,只能我们自己再想办法。”
马六冷笑:“哼,一群娘们儿,恐怕已经吓死了,来都不敢来,能有什么办法。”
他话音未落,大门从外被人一脚踢开,钟艳艳穿着一身玄色软甲站在门外,手上卷着狼牙白铜的小流星锤:“马六爷好气魄,我们是不敢来,也没有办法,要不请六爷打个头阵?”
马二踹了孙子一脚:“大姑娘,你可来了,他们几个当家的都去了,老朽独木难支啊,我知道你们云虎山都是女将军,可有退敌良策?”马二朝外看了一眼,见钟艳艳的手下同她一般穿着,骑在马上威严俯视,真有几番女将军的气势。
钟艳艳看了看马二,又扫了眼屋里众人,果然如小白所说,哪怕几个当家的全死了,这个马二和他几个有本事的下属也能保全自身:“我们上山来,并未见着尸鬼,究竟有多少数量?眼下是聚在某处还是四散藏着?”
马二抬手将钟艳艳引出门外:“屋里的人都吓坏了,我们出去说。我和老八从密室里逃出来时,只有薛榆一个,一个对十数个,结果全死在里头,田丰自己都没能爬出来。等我们回神,被咬的又爬起来三四个,也知道他们已经没了神志,但都是昔日的兄弟亲友,觉得或许还有救,开始便没有下死手,哪知道……”
钟艳艳不禁皱眉,明知被咬了可能会变成一样的妖物,生死关头会心慈手软?不知他安的什么心:“你且说现在约莫有多少,活动范围,有无弱点破绽。”
“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了,老八一心想逃出去,有些追着他去了河边,一些就在寨子里游荡,我们这边火把多,又嘱咐众人屏息安静,他们暂时没有过来。要说弱点破绽,应该是怕火的。”
“所以并不是被咬了就会变,都是什么样的变了?”
“据我观察,手脚头脸完整,半死不活的,都变了。”
钟艳艳点头:“您这里还剩多少人?”
马二指了指:“都在这儿了。”
“云虎山人手不算多,一分为二,我率一路前往河边截杀尸鬼,余下的,在寨子里清理尸体,一律将首级斩下,聚堆焚烧,你的手下继续保护寨子里幸存的人,确保不再有人被咬,如果游荡的尸鬼过来,以守为主,有余力再去攻击。”
如此安排正合马二的心意,那些尸鬼几乎都被老八引到河边去了,寨子还有没有他并不清楚,只不过这么说,显得自己不是懦弱而是谨慎:“我一定护好众人,你放心去。”
钟艳艳安排完并没有立时上马离开,而是转身进了屋,对屋中众人道:“我将率人去河边截杀尸鬼,可有壮士愿一同前往杀敌?”
因着最近山寨纷乱不断,女子大多迁去了云虎山暂避,眼下这屋里老老少少都是男子,钟艳艳本以为多少会有一些儿郎有血性有胆量,结果她等了半晌,竟无人响应,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蠢蠢欲动,还被旁边的长辈按住。
也是,有血性有胆量就不会缩在这里了。钟艳艳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上马离开。
钟艳艳带着人马赶到河边时,小白已经将一十八只尸鬼控制住,她人坐在一课柳树的树杈上,下面十八个站了两排。钟艳艳踏马靠近,看到尸鬼的天灵盖上都扎着钢针,它们面色青白,身体僵硬,眼睛都睁着但没有神采,面目狰狞恐怖,但因为小白就在这儿,她们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白果儿看到她们,扬眉吹了声口哨:“姐姐们都来了。”
钟艳艳下马走近:“全都在这儿了?有没有跑脱的,这玩意儿可一只不能放跑。”
白果儿从树上跳下来:“放心,有人看。”其实是有鬼看着,不会让尸鬼跑下山去的,“要不要放两只给你们玩玩,还挺有意思的。”
钟艳艳想了想:“放四只吧,我带了十六个人过来。”
白果儿挑了四只年富力强的,一拔了钢针,他们立时蹒跚踉跄着向人多的地方扑去,那边斗开,白果儿和钟艳艳走到河边说话。
“小白,果真如你所说,只有马二当家还在山寨。”
“他脑子的确不错,只是心术不正,可惜了这个老八,明明是他挺身而出,把尸鬼引到别处,马二却背信弃义,没有从外围援助,他一定和你说,老八是带人逃走时被尸鬼缠上的吧。”
“对。”
“他是不是还说,田丰是薛榆杀的?”
“难道不是?”
白果儿笑着摇了摇头:“从白鬼到红鬼,起码要饮上一人多的血,我给薛榆断断续续喂的,都是田丰的血,在他眼里,田丰就是他娘,人或许会杀娘,鬼不会。”
钟艳艳不禁蹙眉:“看来这个马二不好对付,难怪会留到最后。”
“啧,这种小人向来好对付的,我怎么教你来着。”
“借刀杀人,杀不了就抓住把柄和弱点,直击要害。马二真的很怕死,不愿冒一点风险,眼前田丰和老八的死都是把柄,只可惜死的人太多,死无对证。”
白果儿弯腰捡起一枚石子儿,原本朝着湖面像是要打水漂,但最终扔到远处一棵树上,惊起了树上的两只鸟:“老八还没死,有用的,咱们就留着嘛。”
一个时辰后,钟艳艳及手下的女君们骑着马将一十八只尸鬼拖回山寨,寨子后山有早年形成的一个天坑,这会儿填满了尸首和柴薪,钟艳艳一声令下,火把掷入。
这一日,七十二寨死了二百一十余人,差不多是往前三四年所有的伤亡人数,伤筋动骨,但气数仍在,麻烦的是领头的死了太多。
马二看着熊熊大火,心中激荡,钟艳艳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大姑娘,今日多亏你了。定是老寨主在天有灵,助七十二寨度过劫难。”
钟艳艳淡淡一笑:“您方才在想什么,很是出神。”
“死了这么多兄弟,老朽心里悲痛,我们山寨,群龙无首,前路茫茫啊。”
钟艳艳心中冷笑,这老家伙等着自己给他抬轿呢:“这些时日,山寨太乱了,今日之后,众人必能团结一心,是好事。再说,还有您……和老八在呢,虽然元气大伤,但不至于,群龙无首。退一万步说,只要云虎山不倒,七十二寨也好,十八寨也好,必能绝处逢生。”
火光映照,钟艳艳没有错过马二脸上的疑惑,震惊,克制,和难以克制。她没忍住笑了笑:“这些尸鬼,其实没那么难对付,我让思雨抓了一只送回云虎山,说不得能钻研出门道。您就是太谨慎,不想冒一丝一毫的风险,错过了当一个真正英雄的时机。老八没死,我在河边将他救起,七十二寨嘛,往后我说了算。”
第135章 尸毒阴蛊
马二并不想就此放弃七十二寨,这毕竟是北太行最大的一座寨子,但他被拆穿了伪装假面,再如何修饰,最终都是自取其辱。
所以再三权衡下,他连夜带着孙子及一众副手随从下了山。他们在山中扎帐歇了一夜,次日清晨开始游走拜访邻近的几个山寨,不仅将云虎山已经接手七十二寨的消息传播,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为山寨护下多少人命,钟艳艳坐享其成不说,还要压他一头,他表示自己坚决不会居于女子之下,打定主意另立山头。
他以为其中几个大寨子看他兵强马壮或会招揽,但聪明人都知道他是个滑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他到白云寨时,正好是晚饭点,白云寨和其他寨子有点不同,不吃大锅饭,除了寨主的院落,别处都还是小家庭,自家忙自家的饭。从前他瞧不上这样的规矩,跟村子里似的,哪有做山匪的气派,但今时今日,又觉得这处安宁舒心。
不过前日马六在白云寨的所作所为,大家可都还记得,寨主虽然不爱生事,却也不是面人,嘴上说略备薄酒,招待不周,是真的没准备好酒好菜,想把他糊弄过去。
马二怎会不知他的敷衍怠慢,心中有气,可如今势弱不好发作。他的宝贝孙子马六,却是个不识时务的,他坐在另外一桌上,看到满桌菜色皱紧了眉头,抱怨道:“白云寨这是要散伙了,还是穷死了,就拿这种东西招待贵客。”
旁边被拉来陪坐的少主,年纪比马六还小几岁,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贵客?我只看到几只落水狗。”
马六拍着桌子站起来:“你他娘的嘴里说的什么。”
少主眼神轻慢:“别不识抬举。”
“狗杂种,爷给你脸了!”马六一把掀了桌子,没骂两声,忽然捂着脑袋惨叫起来,身边的人上前问询,他口中像塞了东西,吱吱呜呜说不上话,没两下倒在地上,抖着腿昏了过去。
“小六!”马二急急上前查看孙子状况,白云寨的少主退了几步:“他这是羊角风吧,我可没碰他。”
马二瞪着白云寨主:“你们下毒!”
听到这话,少主又不答应了,拿起面前的筷子一顿狂吃:“老货,你看好了,这是你家马六的酒杯,”他喝了一口把酒杯扔到马二面前,“还下毒,赶紧把人挪走,别死在我们寨子里,晦气!”
白云寨主斥了儿子两句,这边马二看到孙子脸色都变了,慌得不行:“找郎中,快给我找郎中!”
今日这桌酒摆在屋外凉棚里,这边出了事,围观张望的不少,有人嘀咕了一句:“我们这,只有青姑娘懂医术。”
旁边人搡了他一下,眼神警告,地上的人脸都绿了,少给姑娘寻晦气。
马二已经听见了,指着刚才说话的人:“去,去把你们这儿的郎中给我叫来,不然我叫你,叫你们整个白云寨不得安生!”
听到这话,寨主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白给他吃顿酒饭还自讨麻烦了:“马二爷,我这寨门是你自己踏进来的,这些年的恩怨不谈了,相识一场,为你践行也了个情义,你孙儿急症晕倒不是我白云寨的错,看你爱孙心切,我已着人去请郎中,但这郎中腿脚不便,也不是我白云寨的人,我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白云寨的人都听着,今日我将此凉棚借与马二爷一行人,凡我山寨中人,离此三丈,不得靠近。”
寨主说完带着人走了,白云寨的人也纷纷站到三丈外看戏。冯婶子推着青青过来时,还没靠近,就被人扯了一下:“寨主让我离三丈远呢,你别过去。”
冯婶子拽回衣角:“我跟着姑娘,怕什么。”
马二看到来的是个年轻娘子,觉得白云寨主定是在糊弄他,转头问手下:“徐坤去找郎中了吗?”
“去了。”
青青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待看清了病人模样,越发不想搭手,她和冯婶子嘀咕:“是昨天那个混账呢。”
皙皙跑过去看了一眼:“阿姐,真是他,他要死了。”
青青很有为医的本心,不会见死不救,于是出声道:“你们把他抬到桌上放平。”
马二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听从,执拗地蹲在孙子身边,按着几个他熟悉的穴位。
青青冷声提醒:“他中了毒,你再按,最后一口气也被你按没了。”
马二跳开:“果然是下毒了,你们白云寨休想撇清!”
“他这毒中了有些时辰了,你赖不上白云寨。如果不想让他死,抬上桌子,放平。”
旁边的人不再看马二的脸色,过来将马六抬上桌子放好,青青靠近,并不搭脉,而是仔细查看他脸上耳后,脖子手腕,看到衣袖有破损,撕开一看,他手肘附近有一个发紫的牙印。
青青让人把他上衣脱了,在手肘内和心房两处施针:“他被什么东西咬的?”
马六身边的人面面相觑,一个回说:“昨天下河了,是不是河里的有蛇?”
青青把他胳膊抬起来,天光不那么亮堂了,那几个人都凑过来看,青青道:“肯定不是蛇咬的,这个印子像人咬的,但这人牙齿里有毒,尸毒,你们昨天办丧事了?”
马二听到这话沉了心,这才走过来看孙子的胳膊,而后冲马六身边的人吼:“他被咬了,你们一个都不知道?”
“二,二爷,昨天是六哥自己,看她们一群女子都能制服山上的尸鬼,觉得那玩意儿恐怕没什么厉害的,就跟着思姑娘想一探究竟,结果,结果被咬了一口,要不是思姑娘在,六哥恐怕已经……”
马二怒极:“又是云虎山的娘皮,她定是故意的!七十二寨往后牝鸡司晨,简直没有天理。”他转过身,面色不愉地看着青青,口气很是不善,“这病症,你可能治好?”
青青抬脸看了看他,不懂这样的货色到底有什么底气瞧不起女子:“他这个病症,你寻遍太行,也就只有我能治个七八,但他昨日得罪了我,你今日又,如此不讨人喜欢,我不治。”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就凭你,老夫还信不过呢。”
青青并不生气:“你们这两天应该遇见了很难缠的东西,只有人形,没有人心,杀人嗜血,六亲不认。尸毒本和寻常的毒没什么不同,坏骨肉寝脏腑败气血,致人身死而已,但若身死后毒发,就会尸变,变成怪物妖物,你孙子运气好,他不会尸变,只会变尸,死得很快的,不必担心。”
青青作势要离开,冯婶子上前给她推椅,却被马二拨开,冯婶子生气:“你干什么你,我们姑娘要走。”
马二拽住青青的滚椅:“你去,若能治好,我重重有赏。”
青青觉得好笑:“马二爷,你是不是头脑不清楚,现在是你求我救人,你这是什么姿态?”
“方才老夫有所轻慢,得罪了。”
他哪是真心认错,青青也不需要他真心认错:“这样吧,我方才给你孙儿施了十针,吊着他一口气,你给十位妇人下跪,高声说,‘娘,儿错了’,我就救他一命。”
听到这话,四周看热闹的人们大气不敢出,青姑娘平日和善得很,寨子里的人就是心疼她腿脚不好也不敢当面惋惜,怕伤了姑娘的心,原来姑娘发起脾气来是这样,还怪解气的。
“荒唐!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你……”
他一副怒火攻心,气急败坏的样子,青青抬手制止他的话:“等等,先说好,你要是晕死过去,我是救老还是救少,你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行。”
马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若不懂审时度势也做不了二当家,他缓了一口气:“小姑娘,出气可以,但不要太过分,我若动手,吃亏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