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情录——何双成【完结】
时间:2023-04-16 17:23:20

第137章 天外之天
  胡道长过来时,青青已经写好药方在琢磨养方。胡莱也给徒弟号脉,号完却更加慌张,这,这可是救不了的脉象。他冲到小叶子面前:“她怎么伤得这般重?”
  旁边皙皙听他语带责备,第一次觉得这老道士昏头。胡莱靠近了,才看到灯下小叶子的脸色也分外苍白:“你们,怎么伤得这样重?”
  青青想了一下:“惊动了山里别的怨灵,后来的有些凶,果果觉得连累我,乱了心神,泄了真气。”
  “这可怎么是好?”
  青青把药方递给他:“三分治,七分养。我们这里还算清幽,但只是对一般人来说,果果要养伤,得找个更加清净的地方,山要好水要好,夏日避暑,冬日避寒,最要紧的,吃药得方便,我们这里能寻到几棵重参……她往后,补药不能断。您帮我把公孙叫来,得让他带果果出去养伤,具体去哪儿,我再想想。”
  刘延礼一直在旁听着,听到这里坐不住了,起身走过来,很是郑重地对青青说:“让她跟我走,我带她去长白山。”
  青青看向他,她并不了解这个人和果果的关系如何,但能看出他喜欢果果,很是在意她。他应该是北边的贵姓,如果他愿意出力,长白山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但公孙未必会同意和他一道。为了果果,他或许会妥协吧。
  公孙来得很快,也妥协得很快,他知道妹妹很厉害,厉害到他难以想象,伤得这样重,青青又这样忧心,必然要以她的性命为重。
  但公孙也放不下青青:“你和我们一起去,她醒过来看不到你,要骂死我的,不会安心在那边养病。”
  青青不知道怎么和公孙解释,自己吞了太多乌雀怨灵,需要离果果远一点,她的身体也经受不住路上的颠簸,真一起去,恐怕半道上就吐血身亡了,她怕说轻了公孙不信,说重了,他们走不了:“我也受伤了,不能挪动,果果醒来,你就说,我不同去是对她的惩罚,叫她好好思量,日后如果遇到更强大的对手,更难办的事情,该如何稳中求进,万无一失。如果她伤没养好就擅自回来,我便再不见她,说到做到。”
  公孙欲言又止:“果果会伤心的。”
  青青忽然厌恶起公孙这不干不脆的性格,明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偏要说一些无用的话来纠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让我跟过去死在半路上,还是让她醒了就回来,也死在半路上?你没有万全之策就不要多嘴,滚出去!”
  没两日,灵泉观就安静了,青青身边只有皙皙陪着,每到子夜,她的咳嗽比城里打更的梆子还准时,如何理气都止不住,非得吐出胸口淤积的恶血才能舒服点,可是一个人日日吐血,哪里还能长久?
  皙皙不敢哭,拿着帕子给阿姐擦汗擦血:“阿姐,你会死吗?”
  “会啊,我当然会死,早晚而已。现在只能捱着,我等的人还没有来,也想再看看果果。”
  “阿姐,如果能和我一样,死掉是不是也不算那么难过?”
  “嗯,如果能和你一样,死了倒好,但我啊,不知道自己死了会去哪里,不敢赌,就只能撑着,我真的死了,会变成胆小鬼吧。”
  那天灵泉观被黑雾攻击,皙皙是看到一点的,但她道行太浅,出来只会添麻烦:“阿姐胆子一点都不小,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那果果呢?果果比我厉害呀。”
  皙皙摇头:“她不厉害,她是大笨蛋。”
  青青被她逗笑了:“三宝,如果阿姐没能等到果果,也没能,和你一样,你留在这里潜心静修,以前让你学的东西都细细再想一遍,无论是飞升还是超脱,很快就能寻到你自己的路,别怕,好吗?”
  皙皙最终还是在她面前掉了泪:“阿姐,我害怕,你别走。”
  青青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盛不住,滑进鬓发,痒得人难受:“晚上好黑啊,我也害怕。”
  *******
  严都平出了无念阵后,并未在紫府久留,道行以为他钻牛角尖,说与玉清天撇清,连师兄弟也不认了,严都平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离开,东王公还是懂他的:“当真如你所说,都平又何需在我紫府入阵,他在此静修是我劝下的,他如果想和我们撇清,早回罗酆山了,谁也拦不住他。他只是想和天尊撇清,我和他是一条心,事关瞳儿,他不会弃了同袍,孤军奋战。”
  “他,你,你们还有谁?”
  “你要做出选择了?”
  “再无动于衷,岂不叫你们寒心。都平回罗酆山吗?他的身子……”
  “已洗净一身髓骨,我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严都平从东极离开,朝着罗酆山的方向走了很久,未到罗酆,灵力全无,他几乎是从仗高的天极坠落在地,幸好招摇峰的草深土厚,不然他这一副勉强完整的肉身也要四分五裂。
  阿旁在天光峰听到一声响,过来见是殿下,止住了恍恍要上前的脚步:“别过去,咱们不动他。”
  “他怎么了?看着不太行的样子。”
  “死不了,回这里最好,什么事儿都没有,走吧。”
  “真的不管他?”
  阿旁朝那边扬了扬下巴,恍恍看过去,祝余草自生自结,竟给阎君织了床被子盖着,想是要在这里睡些时候。恍恍这才放心和阿旁离开。
  “我跟你说,道喜也把他的木牌烧了,我闻到是祁山那边的味道,你说我该什么时候烧?”
  “会知道的,你不再犹豫的时候就是该烧的时候。”
  恍恍点点头:“那现在就还不是时候。”
  严都平不知道自己是晕了还是睡了,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分辨不出是灵力大涨还是身处梦境,怪他这些年浑浑噩噩,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又好像是身后有人推着他往那个方向去,迷雾中只有一片白茫茫,看不清眼前也看不清脚下,就一直飘着,一直飘着。
  终于在朦胧中看到一点亮,那亮光比人间的灯盏还要暗,轻轻摇晃着,似人提着灯笼,莲步走来。
  “是谁回来了?”
  女子轻柔的问询在迷雾中回荡,这里很空旷,有回声。没等严都平应答,来人已将他看清:“是你啊,就你自己吗?可有遇见瞳儿妹妹和阿陶?”
  听到瞳儿的名字,严都平浑身一颤,四周浓雾散去,才看到这里巨树擎天,芳草遍地,脚下是青碧的流水,他和对面的女子都立在水上,此刻顺着水流向前,她发似莲瓣,衣如青荷,手上拿的也不是灯盏,而是拂尘下聚了很多自发光的小虫,很像人间的萤虫,但全身都有光亮。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世界,眼前不知是神是人的女子,认识瞳儿:“她在这里,是吗?”
  那女子转过身去,甩了甩拂尘应是引路:“都说关心则乱,你挺聪明的人怎么也糊涂了,我此来就是接瞳儿妹妹和阿陶的,她若在这儿,何须我来接引。”
  严都平急急上前,但并未离前面的女子更近,始终都有六七步的距离:“她会来这儿是吗?你知道瞳儿在哪?这里是什么地方?”
  前面的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这里是碧落天,在大罗天外,只有参透玉清的灵识才能到达此境。”
  严都平并不关心灵识境界:“瞳儿呢?她在哪里?她会来吗?”想到或许离她很近很近了,严都平百感交集,落下泪来,“我们,分别很久了,我很想念她。”
  “原本,离开灵山之后,她就该回来,但她还想试一试,所以和阿陶一样,滞留人间。”
  “她在人间?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她?”
  两人在一棵青色的巨木前停下,依严都平看,树有千丈余,形如流苏木,干细枝茂,叶干同色,上面开满了青色的小花,亦如流苏花碎米相叠,只是花瓣如水滴,晶莹剔透。他第一次觉得一棵树美丽,她的气息让他觉得温暖,熟悉。
  莲发女子轻声笑道:“漂亮吧,这就是你家瞳儿的真身,女娲泣泪所生的青木。她在这里不会结果,花随风飘落人间,才有种子,我们这里不常起风,所以人间不常见她。仅有的几枚都被你那好师父罗远捡去了,他并不想让大罗天之下的生灵,知道碧落的存在,他从前现在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在那个世界无敌的地位,他已经把那里变成了为他所有的禁地,你应该都感觉到了吧。”
  严都平点头:“混沌并不是未知未见,是他抹去了我们来前的记忆,混沌是天外,碧落天之外,而非大罗天外。”
  “女娲之前,凡间是有人的,不过那时的人身无硬骨,只能附地行走,心无灵智,只能饮露食土,是她用泥土给人捏骨,又用自己的精气灵血喂养,与人的气血交融,才有了凡间先民。罗远的确是先来到这里的天外之客,但他深居昆仑,并不关心这里的人和草木,但看到这里的生命也拥有了灵识,对女娲万分敬仰之后,他也开始做同似的事,只是失败了,造出了许多奇怪妖人,他改变的人,都无法像风氏后代那样,自行繁衍生息,不过是空耗他的灵力。他不甘心,人虽然并不完美,但他觉得造不出,胜不过,是一种耻辱。你说,从无到有,怎么做最容易?”
  “抢,偷。”
  “然后篡改,压迫,无所不用其极。人来自母亲,原本女子是那里的家主国君,繁荣万年,他恨女娲,也畏惧她,所以他杀死了所有的女皇,用最残暴的手段打造了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碧落天是最后一片净土,我们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自由,可这里之外的女子,被砍断双腿,束缚双手,遮蔽双眼,封堵唇齿,她们太可怜了,所以每每我们去到人间,都想做一点,再做一点,哪怕救活一个,哪怕叫醒一个,也算不虚此行。”
  “你们去人间,都像瞳儿那样艰难吗?”
  “罗远的诅咒术很厉害,在人间,我们无法抗衡。”
  “我找不到她,也是因为他的诅咒吗?”
  “你现在回去,就能找到了,之前找不到,是因为她在尘埃里,存在,又如不存在,那是我们曾经想过,但无人敢尝试的办法,就像你知道的,最佳的躲避是成为众生,我们要在罗远眼皮之下死而复生,只能化为烟尘,那当是凡间最不起眼,最无灵息,也最难捉摸之物。”
  “尘埃……”自瞳儿走后,严都平一直都在折磨自己,但他依然无法想象,一个人,一个有灵识的生命化作尘埃,会多么痛,从烟尘中重聚魂灵,有多么难。
  “今日既到此,也算缘法。你不宜久留,我便送你去看一看,究竟多痛,究竟多难,体会过你就自回罗酆吧,她应该还在人间等你。”
  莲发女子扬了扬拂尘,严都平身子一沉,坠入脚下的清溪。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争取五十万字写完正文,在收啦,祈祷收藏也涨一涨~
第138章 已随尘埃
  严都平只在水里沉了一会儿,水面平波轻漾,水下却是暗流汹涌,他被裹挟着旋转翻腾,在漩涡中像要支离破碎,快喘不上气时,周身的水变成了风,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像和风一样轻,但没了风,又会落下。
  他飘飘荡荡落在某处,分辨了很久才看出这里是灵山的青莲峰,远近焦黑一片,是瞳儿被天火吞噬,灰飞烟灭的时候。
  焦黑的木碳土壤间,有些青色的细屑,但很快,这些青色也在高温和余火中熄灭。
  过了很久,一些杂草的细芽从焦土中钻出,青莲峰上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是严都平自己。
  他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然后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一寸一寸,抚摸翻找这里的泥土,沙砾。
  但此时严都平很后悔,他不该跪在地上,多重啊,也不知有没有压疼她……
  那之后,这里风渐渐多了。严都平随着风起,随着风落,跟着一朵青莲的花瓣离开灵山,之后河边,山间,一时在云里看人间,一时随冬雨落人肩,跟着一个人在吵闹的街市游走,回家又被他掸落,沾在另外一个人的鞋尖上。
  有时在地上,被人踩踏,有时跃上杯沿,被滚开的茶水冲进杯底,有时能上屋脊,被冬雪冰封在缝隙里,春暖花开,能看到一抹暖阳,秋风起,被带进云朵,四时过,又随着寒风冬雪坠入泥潭……
  一切都很陌生,不认识的地方,不认识的人,无法停留,也不想停留,直到,看见阿瞒。
  阿瞒用手接住了她,严都平看到阿瞒在愣神,她没像别人一样将灰尘掸去,而是让她们留在指尖发间,肩上身上,难怪那时候阿瞒身上总是灰蓬蓬的,她知道吗?她知道吧。
  或许不知道,只是凭感觉,她夜里发梦,梦到了姐姐。严都平第一回 看到阿瞒的眼泪,虽然刚出眼眶就被她拭去了。
  就是这滴泪,让飘零四散的尘埃开始萌生。
  严都平又看到自己,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把一切摆得像瞳儿在时那样,有时喃喃自语,有时默默哭泣。
  而后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瞳儿留给阿瞒的那根簪子上,在瞳儿自己都不知道的那枚同心结上。
  *******
  北契昌寿六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正月里,南汉的皇帝驾崩,其弟即位。入了秋,北契的皇帝也崩逝了,皇太孙即位,改元乾统。到了冬月,东真的首领去世,其子杨F立。
  北契的新帝就是那个一心要做昏君的刘延礼。国丧未毕,他祭完木叶山就去了长白山,那里有北契王的行宫,但他没住在行帐中,具体去向,有时连亲信的几人都不知晓。
  在长白山北阴的聚龙泉下,有一个隐在云雾中的温泉庄子,外头看着不甚起眼,内里却是金砖砌墙,玉石铺地,极尽奢华,后院更是鬼斧神工,彩石缤纷,一步一泉。
  公孙{原本不同意与刘实同行,但青青和刘实交代了许多话,那时还以为青青是在生气,想来她是知道的,此人出身不凡。
  白果儿来的路上吃的是青青开的药,一直不见苏醒,到了长白山依然沉沉睡着,人都瘦了好几圈,还是不见醒。公孙和刘实商议,找了北边医术高明的大夫又给她诊治,开了新的药方。胡莱不大赞成换方子,小叶子说了,第一张药方要吃够百天,人不醒就吃到醒为止,然后换养方。但公孙被后来的郎中说服了,咬牙说试,胡莱被气得生了场病,没拦住。
  换药没多久,白果儿还真的醒了,但脑子却坏了。
  不记得人,不记得事,脾气很大,不愿意说话。
  旁人都近不得她身,只有刘延礼和她养的海东青可以。
  胡莱和公孙又吵了一架,公孙对果果的了解还不及胡莱深,他对青青的了解就更浅了。只有胡莱清楚,如果没有小叶子,果果早就出事了,这次恐怕也逃不过去。他年纪大了,病不好又担心徒弟,连回南边去也难,只能拿跟着徒弟这样的借口,说服自己过一日是一日。
  夜深人静时,公孙也自责,他甚至不知道妹妹这样算好了还是没好,但他很清楚一件事,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对青青。
  这件事,恐怕只有刘延礼觉得庆幸大过自责。小白信任他,依赖他,让他觉得比登基即位更开心。比起繁重的国事,他更喜欢陪小白说话,陪她吃饭,陪她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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