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这一夜漫漫过去。
  然而他们两个的运气似乎格外不好,这风沙并未像老板娘所说的那样一夜就停,反而连续好几天,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天空黑压压的,在客栈里甚至不能打开窗子。
  叶轻舟没再下过楼。
  边地保暖不好,风暴天里气味陡降,他现下又是畏寒的身子。他把苏照歌留下来的狐裘裹在身上,一日复一日地在床边坐着。
  除此之外,竟然也做不到更多。
  日复一日,几乎要等到绝望。
  每次门外有人路过,他听到有脚步声向房间来了,便会心头猛跳——然而他也明明每次都知道那不可能是苏照歌。他和苏照歌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苏照歌走起路来是什么声音,他最熟悉不过。
  也不过是每次都徒劳地兴奋,又徒劳地坐回到原处。
  如果见到郡主,他要做什么呢?叶轻舟靠在窗子上想。
  斥责她?说你怎么能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何况他怎么还能对她生气?
  又或者是诉说衷情?说我知道您就是郡主,我还爱着你,你走了这些年,我很想你,我过得很痛苦……
  但有些话,又像是说出来就没意思。十年前郡主不曾感受到过自己爱她,现在诉说自己在她走后的爱恋,像是邀功。而说自己过得多么痛苦,又像是自己在卖惨。
  何况自己又怎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十年前自己就感受到过郡主爱自己,乃至于他也一直明白苏照歌的心。而痛苦,他能够在郡主面前谈痛苦吗?
  爱与痛苦或许并不能放在天平上如此测量,可面对着郡主,他却觉得自己心有千言万语,可无论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拎起狐裘,走回到床上躺好。
  叶轻舟心想,第十天了。
  自从风暴刮起,到今天前夜风暴结束,已经第十天了。
  就算能像老板娘所说的那样,在山洞中找到容身之处,可十天过去,她能够在山上坚持这么久吗?
  又或者她已经……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天黑城门封锁,明日一早,他便出城去找她。这十天里,他已经找好了附近山貌的地图。
  倘或他真的没有这个福分再见一面……不如就一起留在这里。
  然而上天似乎终于眷顾他一回。
  他哪怕躺在床上也睡不踏实,后半夜四更的时候突然听到窗棂一响,像是有谁悄悄地从窗户上进来了。
  那一瞬间叶轻舟几乎心脏停跳。他没动,依旧躺在床上,听着那进来的姑娘似乎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咯到了脚底,「哎哟」了一声。
  屋内一片漆黑,为了不惊扰到已经休息了的店家,苏照歌从窗户回来的。然而她一落地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腕好像拧了一下。
  苏照歌压根没发现床上躺了个人。她拎着一把药草,只感觉累得要死,只想躺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也懒得梳洗了,她把药草妥善地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又摸黑向床走去。
  当时她跟着这店里的老板娘看了一圈,就相中了这个房间,原因就是这个房间的床——很大,睡起来难得的舒服。
  终于走到了,苏照歌抻了抻几乎要断掉的腰,掀开了被褥,舒服地钻了进去。
  ——竟然是暖的!苏照歌一愣,她好像碰到了个……人,比常人略低一点的体温,是个活的!
  她悚然震惊,瞬间警觉,反手抽了把匕首——还是她在沙泉城买的,这种西域的小弯刀意外的好用——她低喝道:“谁!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苏照歌杀手习性,下手不可谓不狠,她的匕首又锋利,几乎刀刃挨上皮肤的一瞬,便有温热的血液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哪来的毛贼。苏照歌皱眉想,进屋了不偷东西,反而往床上乱躺什么?没睡过觉?
  又或者是季犹逢的人追过来了……
  一片黑暗中,血液的猩甜味混着水沉香慢慢溢开。苏照歌心中一跳,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黑暗中那个人非常平缓地开口道:“……你答应过我的。”
第103章
  叶轻舟怎么会在这里——
  “侯爷……”苏照歌一愣,没来得及回他的话,连忙将匕首丢开,上手就去摸他喉间是不是出血了,惊道:“您没事吧?我……”
  “……别这么叫我。”黑暗中的人声音微哑。
  苏照歌指尖摸到一点湿润,不是大伤,但终究出血了。
  在这风沙漫天的边陲深夜惊见叶轻舟,苏照歌的困意顿时消散,她转身就想下床点灯,然而她刚有动作,身后的叶轻舟却突然伸手扳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别动。”
  他的呼吸很灼热的扑在她颈侧,无论是呼吸还是扣着自己的手都在颤抖,苏照歌的动作顿住了:“……阿久?你……”
  叶轻舟却不回答,只是抱着她静默地颤抖着,尽管自己现在就在他怀里,他却好像还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苏照歌顿了顿,心想就算自己瞒着他出门,好歹也能将功抵过,便安抚道:“是季玉钟告诉你我到这里来的……阿久,你看,我没出事,我还找到七日香了!我——”
  叶轻舟轻轻打断她:“受过伤吗?”
  “……”苏照歌道:“没有,只是一点刮蹭,算不上什么。”
  “那先睡吧,太累了。”叶轻舟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明天早上起来说。”
  苏照歌哪里睡得着,挣扎着想转过去看他:“我不困了,阿久,我们……”
  “别看我,照歌。”叶轻舟的声音轻而潮湿:“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
  苏照歌顿了顿,却还是坚持着转身,叶轻舟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再动作时却不再阻拦她了。
  “我不看你。”苏照歌摸索着抱住叶轻舟的头,像自己对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肩窝里:“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啊,你看,我回来了呀。”
  “回来的……太晚了。”叶轻舟轻声道:“我等了很久,心里难过。”
  苏照歌心里酸软,简直要被他说哭,终于也没有说出来什么,只能更紧一些的抱住他。
  一夜风紧,苏照歌到底疲累,放松下来后很快就睡过去了,叶轻舟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这一觉睡得很长,苏照歌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睁开双眼时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自重生后难得睡得这样沉。
  她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味,正想坐起来,却突然觉得腿上一凉。她愣愣地抬眼去看,发现却是叶轻舟坐在床尾,怀里是她露出来的伤痕累累的小腿。
  叶轻舟垂着眼给她上药,动作轻柔。她腿上的伤口不算深,却很多,都是这两天在悬崖上刮出来的血口。
  说来都是皮外伤,用药及时的话连疤都不会留下。苏照歌早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小伤了,然而看着叶轻舟垂着眸的表情,她却有点心虚,下意识想把腿收回来:“阿久……”
  “你还记得那天在归去来,你答应了我什么吗?”叶轻舟握住了她的脚腕,示意她别动。
  “……”苏照歌沉默了一会儿,坦诚道:“我做不到。”
  “我不该骗你,但当时我也只能这么做。”苏照歌道:“你说得对,你提出的是我做不到的要求。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下一次,又或者之后千千万万次,我都做不到只是在一边看着。”
  叶轻舟轻轻把绷带绕在她腿上:“……”
  “阿久,假设你我二人对调。”苏照歌又道:“面临困境的人是我,你能够袖手旁观吗?”
  叶轻舟看了她一眼,苏照歌道:“假设今天是我身中奇毒,日渐衰弱,寿数不满三年。你怎么做?”
  “如果我能冷眼旁观呢?如果我就是不值得呢?”叶轻舟却突然道:“如果你只是群玉坊的普通舞姬,你我身份差距这样悬殊,天下男子皆薄情,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冒险救你?甚至——你想没想过,你有可能死在这里,而我压根不会在意?”
  “又或者我会像模像样的伤心个一段时间,然后就会忘了你了?”叶轻舟道:“世上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不值得。你怎么知道我就值得你这样费心力?”
  “我就是知道。”苏照歌道:“我明白你,阿久,不会有人比你更值得了。如果你一定要我说出个什么来,我从流风回雪楼来,一路见到过很多薄情的人……绝大多数人瞧不起我,有人羞辱我,有人面上捧着我,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糟践我……唯有你,从相识那一天起,就没有轻视过我,你每一次都在认真听我讲话……你待我很用心,哪怕不论情,就说相识一场的恩义,也太值得了。”
  她探身,握住叶轻舟的手:“阿久,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很害怕孤独,我是个普通人,希望这世界上有在乎我的人。这世上有人能得到父母的爱,有人能得到亲朋的爱……但这些我都没有,这世上唯一真心在乎我的人是你。”
  她顿了顿:“如果你出事了,这世界上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她垂下身子,用脸去磨蹭他的手:“我听人说,君子死知己……我是女孩子,或许不能叫君子,但此情大抵相似。一切苦难,不过区区而已。”
  “你还怪我吗?”她轻轻说:“但我不怕你发脾气,我只怕你再一次……再一次拒绝我。”
  十年前不是这样的。
  郡主深宫少女,虽说下嫁,那也是从宫里嫁到侯府,到底娇气。叶轻舟心疼她孤苦,从不肯在小事上委屈她,做事从来万分用心,更是娇养。不要说受伤,她褪个不顺手的镯子能把手皮搓红,然后默不作声地在床榻上低头看很久。
  那就算她的撒娇了,得叶轻舟过去给她揉一揉,才能不委屈了,躺下睡觉。娇气又嘴笨,很招人疼。
  而现在她满身他都不知道哪来的伤疤,远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坚韧,说「一切苦难,不过区区而已」,靠在他身上,唯独对他长这样一副叫他没法反驳的伶牙俐齿。
  也还是那么招人疼。
  “是因为我妻子。”叶轻舟声音发哽:“我从前也恃才傲物……也瞧不起很多人。但我遇见了我妻子,她身份尊贵,但从没有因此对任何人不好,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爱我……我见过太多人,没有人比她更坚韧温柔,闪闪发光。所以我想做她那样的人。”
  苏照歌浑身一震,但终究无言。叶轻舟默默了一会儿,便揽住她,轻声道:“我再不会拒绝你任何事了,我会想办法活下去。”
  又休整了两日,他们便启程回京城。回程不急,两个伤病,不图速度,只求舒服。叶轻舟包了辆大车,慢悠悠地往回赶。车里的陈设一概撤了,很不成体统地堆满了软枕和被褥,简直一开门就是床。
  叶轻舟始终没有说自己知道了什么,苏照歌窝在车厢深处,叶轻舟身上没有外伤,有时自己赶车,遇到什么地方好玩便和苏照歌下来闲逛。
  好在苏姑娘果然是个心大如斗的,一直也没想起来问叶轻舟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左右不是王朗透出来就是季玉钟透出来,苏照歌心大,心里早明白这两个人未必能瞒得住叶轻舟长久,懒得追究细节,来了就来了。
  她只觉得这次之后叶轻舟出奇的温柔,几乎百依百顺,有时看她的目光幽深,令人沉醉的同时也令人不懂。
  他曾经说自己对她来说只会是一个路过的地方,一直以来他也时常回避感情,直到苏照歌临走前,叶轻舟都未必能说是个主动的人。
  然而自从这次见面,他似乎已经不那么想了。他主动而贴心,有时晚上不住客栈,会揽着她坐在某一处的屋檐上看星星,说点漫无边际的话。
  自然贴心,然而苏照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人的态度怎会变得这样快?难道是因为——难道是因为七日香吗?
  “在想什么?”叶轻舟道:“表情不太好。”
  苏照歌道:“在想你。”
  “想我怎么是这个表情?”叶轻舟便笑:“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在想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苏照歌把酒瓶放下,迟疑着道:“这两天总想着,侯爷会不会是因为我拿到了七日香,是为了报恩才做这些事……”
  “……”叶轻舟道:“怎么这么想?别叫我侯爷。”
  “可能是我想多了。”苏照歌沉默了一瞬,摇摇头:“这样也很好。只是觉得你有心事。”
  怎么就算这样也很好?叶轻舟想。
  “我心悦你,自然贪恋此刻。”然而苏照歌别了一会儿,却好像躺不住了,坐起身来道:“但我贪心,还想两心相许。如果侯爷是因为我拿到了七日香而态度转变,我却觉得……”
  她想了想,没说那个词。又道:“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别的。”
  “我做错过什么吗?”沉默半晌,叶轻舟却摸了摸她的脸:“所以你总害怕这样的事。”
  “……”苏照歌侧了侧头,目光很安静:“……没有,你很贴心。”
  但就是太贴心了,近来她总回忆起前世,难免心绪翻涌。
  “我确实有心事。”叶轻舟看了她一会儿,坐直身子,说:“我近来总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当时刚知道你身手不俗,咱们两个便在望江楼顶上说过话,你还记得吗?”
  苏照歌不意他突然扯得这么远,一愣:“啊?……记得啊。”
  “想起那时候你说你喜欢过一个人,不记得旁的了,但记得你好像对他很不满意。”叶轻舟轻声道:“后来结局不好。近来辗转反侧,怕步后尘。”
  “呃……”苏照歌顿住了,心想哪里来的这么个印象,和叶轻舟说这个太奇怪了。但她只得道:“哪里来得对他很不满意,我当时……”
  她叹口气:“很好了呀。”
  “如果当时他很好,也不至于结局不好了。”叶轻舟很情切地看着她:“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走过什么路,都遇到过什么人。”
第104章
  [把个见色起意说得这样深情款款。]
  如果不是再世为人,已经隔了太多东西——比方说全然不可能被认出来的躯壳,她终其一生都很难和他讲自己是怎么看待他。至亲至疏夫妻,她曾经很看得见叶轻舟是如何付出,心下记着,再有什么话也很难说出口。
  同样,时人讲究女子要含蓄内敛,深宫更压抑,诉情比诉苦更艰难,只好绕着弯说,但她却没有学会这个招数。到底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最终只是亲自去布置他不一定吃的夜宵。
  然而怎么会不想说呢?
  看着叶轻舟情切的双眸,苏照歌一时失语。
  “其实倒不能算是曾经喜欢的人吧,”苏照歌思索着说。
  叶轻舟错愕道:“啊,不喜欢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和您讲。”苏照歌连连摆手,心想时间对不上,她告诉过叶轻舟自己小时候一直在流风回雪楼受训,按时间看哪有时间有什么结局不好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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