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汜推了推石头,这才发现这石头是直嵌入地底深处的,不知连通到何处,也不知这鬼地方究竟是哪里,但他却知道引天石将他带过来必定是为了牵制少宫。
南江汜一手推着巨石,一手拽着天书,但用上了法力也无济于事——他心中有数,自己大概没资格在这些远古神尊面前惹事,有些气馁起来。此时地面忽然发红发热,四周火光忽起,南江汜看了看天书,它呼救似的发出微弱的光——引天石这是要把天书给烧成灰!
少宫是书魂,若这天书毁了,也不知她会怎样。
南江汜立即用上法术给它降温。只是还未等他出手,一道金光忽起,从天书身上抽出,金光越拉越长,将引天石层层圈围了起来,似乎那金光才是真正的天书。
天书占了优势,发红的地面又迅速冷了下去,只见少宫站在巨石上,指尖捏了个诀,轻轻一扫,一股力量便从巨石顶部,自上而下倾泻下来。那力量通过巨石灌进了天书,将这欺负人的石头打的没了生机,天书却又金光大盛。
与此同时,棣修这边,只见天柱忽然微微颤抖,晃下几颗碎石,棣修立刻紧张的施法维持天柱的稳定。除此之外,这里倒也没见其他异样。
慕白与阿洛终于明白,他为何一直紧张的盯着一棵柱子了,恐怕这柱子不止晃了一次。
半刻钟后,不远处撕开一片裂口,掉下来一个浑身黑衣的人,帽子砸在身侧,见他那不停旋转的伞,二人就知道,这正是那戴高帽的鬼。
那鬼佝着腰吐了半晌,手里还不忘举着他那把伞。
阿洛忍不住问:“鬼叔叔,你这么怕晕,你还随身带这把伞做什么?”
戴高帽的鬼正吐的认真,没空回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等他吐尽兴了,才举着伞回过身擦了擦嘴,“晃死我了,天书、天书跟吃了药似的,一言不合就带着我转,四处转也就算了,到哪儿都在我眼前冒字,不知道爷爷晕字的么!”
慕白道:“鬼大人也知道这里是天书了?”
那鬼说:“除了天书,没有任何东西能将这世间万物记载的如此详尽,我转了几世有几个爹我都看个遍了。可惜爷爷生前就不是念书的料,本来就晕,看完更晕了。”
又看向棣修,“他干嘛呢?”
阿洛说:“他说这是天柱。”
“哦……什么?!”
南江汜抬头看了看上头的少宫,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化出一把铲子,开始专心铲起土来——天书这么小小一卷,应该不会埋得多深。
“小子,你给自己挖墓呢。”
他忽然听到这么一声。转了个身看了看,并未见有人,于是又一铲子铲了下去。
“你可知,天书必须毁掉”,那个声音说。
南江汜一边铲土一边说,“亮出身来,别在这儿打哑谜。”
“我就在你面前。”
南江汜一铲子悬在半空中,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巨石。
“你你你,你不是上面那个?”
“那是祖神的残余神识,他不是神女的对手,但你可知她为何处处让步?”
南江汜也正疑惑,“为何?”
只听那石头说:“这下面连通着冥界的往生河,中间是魔族的松针林,头顶是神族的九重天。引天石支撑着天柱,引天石一倒,天柱倒塌,六界立刻会陷入混乱,灾难连连。”
南江汜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将天书压在这里,让她无法取出天书。你为何这么做?它不过一本死物而已,为了它争夺引战,错的是世人,而不是天书。”
天书忽然金光一闪,看着像引天石吸取了它的力量,然后,引天石上便多出许多字,与他在岩石上、在墙壁上看到的无异。上面写着,在一百年以后,这世间会有一场灾难,天地陷落,六界暗无天光,神魔两族倾尽所有的力量,仍旧无计可施。而这,都是天书为了惩戒世人亲手所做。
“一百年,诓我的吧!”
“它存于世,算人命盘,本就引人争议。灾难是它造成,也可由它解开,只是这世上还没有人有这样的力量,所以,我只能在灾难发生之前,就先毁掉它。你现在,还认为错的不是天书么?”
南江汜愣了愣,又仔细看了看这石头上的字,不明白那小小一卷东西,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师傅说,天书记载的是天命,而天命是不可违抗的。世人所遭受的惩罚,都是因为造了太多的孽。”
“黄煜能说出这番话,可见这正是他身为远古神尊,却无法成为六界之主的原因。你母亲当初没有选错人,她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没想把你培养成一个统治者、阴谋家。”
良久,那石头又说:“只有你能让她改变心意。”
南江汜面露疑惑。
“只有书魂,能毁掉天书。只有她身为人的意志开始觉醒,不再甘愿成为天书的傀儡,只有她的思想开始改变,只为了自己而战斗,而不是天书,她才能真正毁掉天书。”
“然后呢?然后她会怎么样?”
那石头却不说话了。
两相沉默,南江汜想了想,“我跟你块石头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仍低头继续挖土,但不代表他心里当真不介意,他仍在琢磨这些是是非非,修禅问道似的。
只听那石头忽然打趣道:“如今的小神们看来是睿智,竟知道未雨绸缪,知道天灾将至,就早早的给自己挖起墓了。”
南江汜:“……”
那石头又说,“你这是白费力气。”
“你将我招来就是为了跟你唠嗑的么?”南江汜话未说完,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被悬在了半空中,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铲子。
“既然你不愿意,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让她明白,借你一用。”
南江汜还在想着它要怎么个借法儿,仰头一看,一个巨大的火球正冲他砸来。
“喂!”
“卑鄙无耻”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火球就砸他门面上了。他下意识的一闭眼,却感觉耳边风声忽变,再睁眼,只见那火球转了一个方向,碎成千千万万火种,空中的白衣女子指尖指挥着,火种悉数砸向了对面那与她对峙的小仙人。
小仙人躲闪不及,身上被烧着了好几处,他上下左右迅速移动了几处位置才将火扑灭,才又整整衣衫立在少宫对面。
少宫扫了一眼南江汜,眼神冷冽,与仙人缠斗了半晌没上来的脾气,此刻瞬间上来了。
“你这是找、死!”她咬牙切齿道。
少宫左手聚力,一掌掏穿了对面人的胸膛,那仙人仰身一口血喷出老远,引天石此刻又有了反应,若它不是一块石头,该着急的接住那空中落下的人。
“主人!”
却是南江汜接住了他,连带着自己也沾了半身血。
引天石越来越不稳定,少宫此刻心情很不好,冷声道:“需要我让你冷静冷静么?”
却未等任何人说什么,手中施决,指尖点过去,这石头周身便起了霜冻,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极度冷,也极度冷静。
那仙人靠在南江汜身上,艰难道:“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感受如何?我们都存着同样的心里,我造了众神,自然爱众神,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所有时候……都能保护的了他。你钻了空子造了永生咒,以为就万无一失了?总有一天,天书也会把这三个字记上的,就像你的名字一样……而这,用不了很长时间。”
眼看着气息奄奄,又低头呕出一口血。
少宫指尖微微颤抖,“你空有一身法力,可你什么都做不了”,对面的人曾劝诫她的话又在脑海中浮起。
第38章
南江汜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往少宫身上施压的把柄,他抱着这浑身是血的人,心里却一点都同情不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正被别人利用着,还是逼迫自己最不想伤害的那个人。
南江汜头一回认真的看着少宫,并诚恳道:“你还是送我出去吧,还有阿洛、慕白,我不知道他们落到哪儿去了。”
闻言,少宫双手施法,开始寻人。那气息奄奄的仙人,此刻却猛地挣脱南江汜,撞向了引天石。少宫本想顺势将他一掌拍死在岩石上,南江汜却以为这仙人要寻死,急忙追去救他,少宫看了看,角度正好不合适,只得作罢。
引天石将仙人吸了进去,冰冷的石头沾了血,似乎有了生命,微微颤抖起来。紧接着,引天石上却突然甩出一根锁链,将南江汜周身死死地绑了上去。少宫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石头竟如此胆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绑人。
眼见着南江汜半个身体已经嵌了进去,剧痛的头上冒起了冷汗,引天石忽然缓缓转动了半圈,地面跟着碎裂成网状,引天石猛地一下沉,南江汜被拽的剧痛的喊出声。少宫立刻落到石头底部,阻止了引天石的下沉,低头一看,天书早已被它拽进地底深处了。
少宫冷声道:“我本没想将你怎样,你可别逼我。”
只听那石头说:“既然这片天早晚都要塌下来,不如我拼死与你一搏!”
少宫指尖点着石头,缓缓将它抬了起来,巨石一寸寸抬高,引天石挣扎着叫嚣着,却仍旧无济于事。
“你敢取回天书,我将爆体而亡,连同南江汜,连同这天柱!”
少宫腾出左手,将天书召回了手中,“我最喜欢,这种欺负人的感觉。你爆一个试试?”
天柱忽然轰隆隆颤抖的厉害,竟左右晃了晃,戴高帽的鬼紧张的抚了抚自己的帽子,双手聚力连同棣修一起扶住天柱,那鬼头上冒满了冷汗,帽子一打滑,歪了下去,看起来有些滑稽。
“小子!还在那儿看着干嘛,还不快搭把手!”
慕白与阿洛这才后知后觉的双双凑上去。
慕白手刚触及天柱,心里便是一惊,这股力量他太熟悉,“师傅。”
他仰头冲着柱子喊,“师傅,你在哪里呀!”
声音通过天柱,传到了引天石,少宫耳朵敏锐,立刻听到了。
她指尖点着石头,同慕白传音入耳,“离开那里。”
慕白一愣,手从柱子上退出了半分。
“小子,你干什么呢?”
那鬼脸色惨白,紧张兮兮的。
慕白茫然道:“师傅让我离开这里。”
众人看了看四周,并不见其他人影。
“那你师傅她人在哪儿呢?”棣修问。
慕白面色有些委屈,“我不知道。”
慕白放下手,而后双手作揖,“我得听师傅的,抱歉了诸位。”说完转身就走。
阿洛回身瞅了瞅慕白,“诶,等等我。”
阿洛也急忙放下手跟了上去。
棣修与鬼面面相觑,“如今的孩子,活的实在太安逸,看来还不知道何为天柱。”
慕白这厢与阿洛走出没多远,只听到后面“轰隆”一声爆裂,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的就往回跑。那棣修与鬼极为重视的天柱,此刻早已碎裂成块,纷纷扬扬正从空中砸落下来。
慕白急忙跑上去查看他们的情况,棣修的前胸已经塌了下去,只靠铠甲撑着完整的躯体。鬼身上唯一活动着的,就只有他不离身的那把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是说这是天柱吗,可……”阿洛刚要说,可怎么天柱倒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话未说完,那天就塌了,困住他们的虚空突然撕裂开来,泄出某些轻飘飘的,但似乎又极有重量的东西,浓郁的黑色覆盖下来。
阴阳伞极有规律的叮叮当当旋转着,发出的声音像极了地府的招魂曲。
慕白施法将二人收入袖中,那伞却不怎么听他们的话,两人试了试,均无计可施,眼看这空间就要被那黑黑的东西填满,急忙带着鬼和棣修的身体逃离了。
他们身后的天空似引了火的纸张,从中间开始,被那股黑暗逐渐烧穿。
少宫将手收回脸侧,问道:“你是想这么碎么?还是想换个碎法儿?”
引天石吞噬着南江汜,将他的半个身体都蚕食了,半个身体都已化成了石头。
少宫看了看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的人,冷声道:“是谁刚刚跟我说,他造了众神,自然爱众神,原来这就是你爱他们的方式。”
天柱一倒,虚空便被撕裂了,碎石带着火光砸落下来,跌进地缝的熔岩里。黑暗逐渐吞噬了这里,少宫却毫无所觉似的,仍旧托着南江汜给他疗伤。
仙人艰难的撑起身走了几步,又砸落在地上,差点跌进地缝的熔岩里,“这就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百年、百年后的场景,如今……你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吗?”
少宫指尖缓缓施法,不急不慢,“不要跟我讲道理。我说了,这都是你逼我的。灭世不灭世的,对我来说本就没什么分别。灭了又怎样?我又不是没见过。都死干净了,至少还能清净几年。”
眼看着地缝越裂越大,天空逐渐碎成齑粉,那仙人,带着祖神的残余神识,带着引天石的怒气,忽然纵身跳进了地缝的熔岩里。
少宫这才真的被惊到了。
只见仙人掉下去的地缝,熔岩逐渐凝固成坚硬的黑石,一寸寸抬高,竟将这跌了半边的天,又顶了上去。熔岩逐渐聚集,攀爬上黑石,岩石不断壮大,变粗,直至比引天石还要粗壮,最后,竟充当起了天柱的位子。
只是相对于贯穿三界的天柱,它着实有些细弱了。
少宫心道:怪不得敢如此挑衅自己,原来是有后招。
南江汜伤已痊愈,但少宫并没有让他即刻苏醒。她看了看这极细,又极高的新的天柱,绕着转了一圈,施法塌陷了柱子根部的地面,指尖挑动着碎石和着岩浆重新附着了上去,直到这新天柱增宽了数十倍才罢手。
此一遭天书受到重创,如今揣在她怀里,早已虚弱的黯淡无光。少宫掏出来看了看,怀疑自己找回的是一块抹布。
纵身一跃,带着南江汜和天书冲出了虚空,顺便将困在这里的人也一同带了出去。
唯有那把阴阳伞,叮叮当当,还在原地旋转着。
几人再次相聚于魔族的松针林,阿洛与慕白一脸茫然的看着空中的少宫,以及少宫怀里的人。
“师哥”,阿洛担忧的喊着,声音还带着点怯懦。他在天书中看到的那些过往,使得他对少宫的感觉有点复杂。
少宫挥手,将南江汜送进了他怀里,阿洛一脸感激的说着谢谢。
少宫看了看这片松针林,天书被引天石所吸走的力量还遗留在这片土地,她必然是要收回的。于是放出天书,天书绕着她卷起了千千万万层。少宫手轻扶绢面,将自己的力量送给它疗伤,天书逐渐金光大盛,直至覆盖了整片松针林。
地面上几道光闪过,落叶弹飞到半空中,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天书才重新恢复如初,颇为满足的卷成卷轴,回到了少宫手中。绢面丝滑,再也不是当初破布的模样。
“师傅”,慕白见此情景,心中大受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