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年轻人的呼喊声,几人听着耳熟,棣修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是昨晚闯进来的那位仙人。”
昨晚他们几位并未管那仙人,但是身为神族,不罩着六界弱小,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棣修抬手行礼,“魔主,可否先放我出去救人。”
少宫回道:“你已经救不了他了。”
话刚落下,外面凛冽的风声便忽然消失,护着他们的罩子也散成了飞絮。
雪落无声,冰原消失,阳光散落进来,残雪融化成水,附在枯叶上反射着亮光,只是却不见少宫的影子。
慕白不安道:“师傅……”
“这……这是到了……”
周围已然又是陌生的场景。
地面温度忽然迅速升高,不过片刻,已经毫无适才落雪的痕迹,高温烤干了地面,泥土也转为了枯黄色。
正当地面的枯叶刚见火星时,足下的泥土地突然转动起来,只是不再是毫无规律的变幻,而是沿着一个方向持续不停的大幅度转动。
几人不知要被这巨力拽到哪处,见状纷纷飞向空中,从高空中看,这片松针林正呈螺旋状,层层叠叠规律运作,像是一卷散开的卷轴,南江汜觉得有点眼熟。
棣修说:“这是……”
戴高帽的鬼接道:“天书。没想到天书竟然在这里?看来那位魔主已经找到天书了,只一个魔主就有这样的法力,魔族还真是藏龙卧虎,令人惊叹啊。”他意味深长的看向慕白,慕白却未回他一眼。
一刻钟后,松针林由外而内逐渐停止运作,林中几只飞鸟张皇飞出,四周显得寂静无声起来。而后几道金光从干裂的地缝中冒出,如同地裂似的劈开了大地,将天上的这几位神神鬼鬼尽数吸了进去,至此,松针林终于再无异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南江汜落在一片苍茫白昼里,白光散去,周围人群息壤,有小贩的叫卖声,面前的拱桥上有姑娘摇晃着手绢同划船的小伙子聊天。
这里是人间?
可他为什么会落在这里?
刚迈出几步,画面却又再次变幻,四周一片昏暗,墙面齐整,像是一个古墓。
“阿洛?少宫?”他一边走一边试探的叫着。
未等站稳身体,画面又动,他又落进一片满是瘴气的树林里,他知道这里是妖界界门。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他看见一个小娃娃涨红着脸,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诶!”
那小妖顶着一个猪鼻子,并没听见他的声音,直到他跑的近了,南江汜才看见,这竟是阿洛。他的头突然剧痛起来,捂着脑袋蹲下身,接着又落入那墙面齐整的古墓里。
这回他看得清了,墙壁上隐约浮动起文字,四周也不再昏暗一片。
他试探着手摸向墙壁,文字呈波纹似的浮动开,“这是什么?你有灵吗?有的话说句话。”
没有人搭理他。
“这里是哪里?”
还是没有人理他。
奇怪,这东西看起来明明不是个俗物,只是他扒着墙壁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什么异样来。
南江汜原地转了几圈,可这地方根本无路可走,他想说阿洛他还小,没自己出过远门,不在身边不放心。但只说了“阿洛”二字,墙面却有反应了。
只见墙面忽然迅速变化,闪过几幅图,又闪过几行字,画面迅速滑过,又在令一个地方开始飞速寻找着什么。
不过片刻,画面终于平静下来,密密麻麻烫金的字铺满了墙壁,上面详细记载着阿洛的生平,甚至连他师傅黄煜的名字也在上面。
扇子砸在手心,南江汜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宫?”他试探的叫了两声。只见那烫金的字波浪似的一变幻,墙壁闪了闪,却一片空白了。南江汜疑惑的凑近墙壁查看,墙灰都快让他扒下来了,也不见半个字的痕迹。
“慕白。”
慕白的记载倒是有的。
“少宫。”
又是一片空白。
“她究竟是什么人啊”,南江汜喃喃道,“怎么哪哪儿都查无此人呢。”
金光忽然褪去,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整个空间剧烈晃动了一下,似在船上袭来一波巨浪。
“少宫,是你吗?这墙,不会是你变的吧。”
天光大亮,再睁眼已是另外一个世界,面前不再是平整的墙面,而是粗糙不平的岩石,这四周也不再是平整的古墓,而是一处山脚处。
岩石上,烫金的字几经变幻,绸缎似的滑过一大片空白,才最终定在某个隐蔽的位置,字迹逐渐清晰起来。
上面清晰地写着:
少宫,天书之书魂,天历564年,冥王赐名少宫。禁。
南江汜只感觉当头一棒,至此他已经明白自己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那正是天书。
——“我本没有名字,后来无意中遇上一个老头,遇着他时他正在弹琴,于是有了这个名字。”
他在生死簿上翻了几个时辰都没翻到的东西,在这上面记载的清清楚楚。这里无风也无雨,南江汜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了,湿透了。
南江汜看着面前烫金的字,看着粗糙的岩石,以及岩石下丝绸般闪过的金光,缓缓吐出三个字,“南江汜。”
那些他所熟悉的感觉,终于有了一个解释,“永生咒”三个字更是直接刺破了他的心房,南江汜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扶着面前的岩石,眼角无声的滚落下一行热泪。
面前的岩石突然碎去,南江汜闪了一下,迈出一步撑稳了身体,立在他面前的是高如山峦的巨石,一眼望不到顶。巨石底下的缝隙中,紧紧的夹着一卷金色的卷轴,已经散开大半,正散发着微弱的光。
南江汜走了过去想要查看,却听见巨石之上传来耳熟的声音——
“我听说,你不是祖神么,怎么能这么不爱惜你的子孙后代?想陪他们一起去死?直说啊!”
少宫这厢正与引天石斗的厉害,引天石的灵气占据了那倒霉催小仙人的身体,少宫一想到天书竟被一块石头给压着,还压了那么多年,铁定憋屈坏了。心里一笑,没想到这东西也有今天。
那一脸稚嫩的小仙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你已活在这世上万万年,难道对世人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明明是天书霸占了你的身体,你却对它忠心耿耿,其实你不过是它的傀儡。”
“哟,你这是武斗不行,改用文斗了?阴谋算计的我不行,我认输还不成?”
那小仙人惨遭调戏,脸都憋红了,他体内老的早已化成石头的祖神该后悔借了这么一副年轻人的身体,“若你肯让我告诉你前因后果,你我再斗也不迟。”
少宫摊开手,“好啊,你想怎么告诉我?”
那小仙人对着她的眉心一点,“你别反抗。”
少宫嘴角一咧,果真没有反抗,仙人的指尖流出一个光点滴入她眉心,少宫脑海中猛地看到一幅画面:
那是九重天,但不是现在的九重天,九重天上一地狼藉,桌上还有残余的糕点。魔族已经举兵攻打了上来,天上哀鸿遍野,已寥寥无人。
交战中,剑锋劈落了一棵寒梅上的一朵小花,小花随风飘落,飘进了案桌上一壶神水中,化为了人形,转身,面容竟和她一模一样。
少宫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见那花神初化为人形,眼神有些懵懂,因为好奇,胡乱吃了些案桌上的食物,还特意挑了没沾血的吃。一个体格庞大的魔族领头人闯过来一扯她的胳膊,问道:“天书在哪里?领我们过去!”
而天书,就在她脱身的那棵寒梅对面的山洞里,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姑娘领着他们过去,一脸的乖觉样子。
登上雪原,穿过梅花林,直到对面的山洞洞门。金色的绢帛飘浮于基座之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那正是天书。
领头的魔族人看见天书,双眼放光,面露贪婪,两手乞讨似的挪步凑了过去,看起来都快流哈喇子了。
而那姑娘就在此时,眼神一冷,挑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一个越身截获了天书,飞速跑了出去。在与魔族的追逐中,她无力抵抗,最后毫不犹豫的从雪山跳了下去。
饶是少宫都为之震惊,一个刚化成人形的小神竟能有这样的魄力。
脑袋上的血浸染了土地,地面霎时殷红一片,鸟语花香间,一角沾了血水的天书突然放光,天降大雪。雪越来越大,越来越迅速,暴雪带着神力席卷了世间,九重天、魔界、常年不见天日的鬼族,统统化为了灰烬,被埋葬进万里冰原里。
那是一场天灾,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天书对一个时代失望至极的正常操作,少宫曾亲眼见过一次,那时她身上虽然插着一把匕首,但是五感还未尽失。
原来如此,想必天书将她的死亡与这灭世场景联系在一起的禁制,也是源于这里。
天书毁了众生,但唯独没有毁掉她的肉.体,那姑娘早已生机全无,天书却将自己的灵气注入了她的体内。
那是少宫记忆的开始,长久的守着万里冰原,不断的修炼法力,不断的遭受天劫。
而等她再从雪上下来,这世间已然是又一片熙攘纷纷。
“天书为何没有灵,因为你就是书魂!”那小仙人指着她说。
少宫良久没有说话,随后语气有些疲惫道:“你让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让我感谢它赐予了我生命么?”
那仙人指尖一点,又一滴光点流入她的脑海,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清晰的看到天书对她的禁令。
“你空有一身法力,可你只能守护天书,永生永世出不了那片雪山,独行于六界的边缘地带,无法与任何人产生任何联系。你本没有名字,可它后来也记下了你的名字。在这之后,它也会记下你投机取巧留在身旁的那几个人,映司、冥王、太阳星君、魔尊、南江汜,终有一天,他们会消失,而你无能为力。你空有一身法力,可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终生不能摆脱它的控制!你法力再强,也不过是它的傀儡。你的禁制不允许你修改天书,可你仍是这世上唯一有力量能毁掉它的人。”
少宫愣了愣,虽然心里是有点膈应的,面上却毫不改色,“哦,那又怎样?我与它本就是一脉共生,这许多年来一直如此,早就习惯了。你现在告诉我我其实是书魂,也不过是让我,更有理由亲近它了。”
那仙人年轻的脸突然一脸失望,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原来你活在这世上万万年,也不过是白活了。既然如此,我与你已经无话可说,动手吧!”
话罢再不多说,举剑便刺过来。
第37章
棣修、戴高帽的鬼、慕白及阿洛也被引天石吸进天书里了,慕白喊着“师傅”,而阿洛喊着“师哥。”
戴高帽的鬼见状立刻撑起手里的阴阳伞,伞面不停旋转着,穗子飘了起来,叮叮当当,与地府轮回台上那六色流石乃是同一个节奏。
他们被吸进天书里,天书记载世间万物,说出哪个地点,想见什么东西,天书立刻便能将你送去。只是这玩意儿此刻遭受重创,似乎有点失灵了。
阿洛碰上了慕白,因为两人先前并无任何交集,阿洛出于礼貌作揖自我介绍,“我叫阿洛,是一只妖神。”
未等慕白回他什么,天书立刻将他们拽进了妖族,妖王宫那后花园上,前妖王的墓旁边。
二人稳了稳身形,皆是一阵吃惊,慕白想了想,续上自己想说的话,“我叫慕白,是一个魔王,想必你知道……”
话未等说完,天书又将他们拽进了魔族。
这回二人相对无言,面面相觑的不敢说什么了。
二人立于独苏宫之上,慕白冲着家的方向喊道:“父王!”
魔尊并未出现,但魔尊的生平往昔倒是完完整整呈现在二人面前。看到父亲与娘亲的亲密桥段,慕白急忙挡住了阿洛好事的眼,“你别看、你别看!”
阿洛闭上眼,“我……我不看。”
“那我也叫一声”,阿洛好奇道,“师傅!师哥!”
黄煜的命太长,字数密密麻麻。
“有没有画的?”阿洛嘟囔着。
于是那字竟真变成了图画,只是恐怕看几辈子都看不完。
“师哥的呢?”
画面一转,呈现的却是妖界界门,上面,南江汜身边立了一个女子,可不正是少宫。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小阿洛竟抱着少宫的腿哭的极其委屈,两人看起来还很亲密。
慕白转头问道:“你小时候见过我师傅?”
阿洛茫然的摇摇头,“没啊,我怎么不记得?”
慕白又仔细看了看,“可那就是我师傅,师傅怎么会没有法力呢?父王说过,师傅是这世间法力至强之人,连他都不是对手。”
慕白机灵,喊道:“阿洛。”
阿洛疑惑的转过头,“叫我干嘛?”
画面上阿洛短短的生平便都显现出来了。
阿洛震惊,没想到自己竟与少宫有这样深的联系。
“可我为什么都不记得?这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阿洛!”阿洛喊道。
重演一遍前尘往事,又不是方才看到的那样了。
“我们两个方才没看花眼吧?”
“绝不可能看花眼”,慕白肯定道。
“师傅”,慕白直觉这事儿和他师傅有关,“师傅!”
但他并没有喊来师傅,却将战神棣修喊出来了。
天书将他们送去棣修面前,棣修未有任何反应,正一眼不眨的守着一根柱子,阿洛上前,“战神,我们方才试了下,我们好像掉进天书里了。”
棣修面目凝重的盯着柱子,阿洛跟着也盯了一会,并没有看出来什么。
“战神大人,这是什么?”
“这是天柱,没想到,引天石竟支撑着天柱”,他侧过头眼神不悦的看着慕白,“你那个师傅,该不会为了天书而毁掉天柱吧?”
阿洛疑惑道:“这怎么说的?”
“引天石与天书斗的正厉害,尤其引天石,似乎对它宿怨极深,恨不能毁掉天书。否则,你们又怎能钻了天书的空子,看到那些世人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我师傅在哪里?”
“那个地方,我们进不去,但是天书与引天石均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恐怕她正与某位神尊斗的厉害。”
一直以来,少宫的对手只有天书,这回难得的遇上一个真神,心下便也起了兴致。南江汜在下面仰头看着二人斗法,心有所感,他低头看了看天书,忽然就明白了外面那异象是怎么来的了。
这二位高人在这里斗法,其实不过是天书与引天石的一场争斗罢了,是引天石让他看到了那一切,也是引天石带他过来的。
南江汜弯腰拽了拽天书,但它被引天石压得太过严实,实在拽不出来。少宫却不知为何,总是招招让着那小仙人,也不着急将这石头搬走,好尽快取走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