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帝君猝不及防,猛地喷出一口鲜红的血,身子如同风中飘摇的落叶,从万里高空往下跌了几尺,而后才徐徐旋身重新腾云,捂着胸口紧皱眉头,他的眼睛已经带上了血。
玄灵仰头看向魔尊,勾起拇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迹,眼睛眨也不眨,冷声道:“你必须得死,所有比我强的人,都得死。”
魔尊心中一惊,原以为他只是贪恋权力,所以一时迷了心窍,却不想他已经阴暗到了如此地步,“看来今日是走不得了,老子今日奉陪到底,出招吧!”
东南方千米处的山峦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听着像是阿洛。慕白与阿洛向来走得近,他料想慕白应该会立刻赶过去,于是不顾那惨叫声,专心对付起玄灵。
但玄灵帝君可不是要跟他比试斗法闹着玩儿,他要他死。
魔尊知道自己今日注定逃不过去,只期望临终前还能与慕白交代几句,将自己的骨头交在他手里。
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不祥的征兆,每次心跳的这么快就没什么好事儿。
一道、两道,玄灵身后多了几个暗影,轩辕拖着金光飞出了千里,力量从越来越多的伤口里泄出来。魔尊力竭时,天地忽然大变,漫天星辰当空,夜空中一道金光刺穿了肉.体,如削烂泥,毫不费力。
“我这一生,谁都没欠,只是放心不下我的儿子……”
天上落下一颗星,属于乘琚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本以为自己会从空中坠落下去,肉.体摔成烂泥,神元化为飞灰,但天地色变之后又明朗,自己却忽然被一个人接在了怀里。
乘琚一愣,“你这混球,我死就死了,你还出来惹麻烦干什么?不是让你藏好的么?”
映司说:“你忘了?你说过,我们是对手,对手亦是朋友,这条命我欠你的,我早应该出来的。”
“天命石都坠下来了,没救了。”
“去找你儿子,临了我送你一程。”
映司用法力包裹着他,将他送到了深山里,转而对付玄灵。
玄灵身后忽然出现数人——难怪魔尊能败的如此迅疾,其中还包括棣修,棣修道:“将军百万年前就曾宣告天下不再干涉六界之争,怎么竟因为一个魔头就入了世了?”
“我对你们的夺权和阴谋算计没兴趣,九重天上那点事儿,我在退出之前就已经摸透了,今天站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个人感情,这里面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玄灵道:“将军的意思是,你和魔尊、魔王他们是朋友?”
“还有少宫。难道你不清楚?你应该都记起来了吧,”映司说,“当年少宫救我,还是你向她求的情。”
玄灵眼珠转动,“这倒是,时间太久,我差点儿忘了。这么说,将军也早已知道天书降灾一事了?”
映司知道,玄灵这是要开始给他扣帽子了,否则还真难找个合适的借口,让整个神族都来针对神族的顶梁柱——战神映司。玄灵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所以要来借助民众的——民众的信仰就要坍塌了。
映司眼神一凛,“我知道又怎样?”
玄灵步步紧逼,“所以将军也同太子一样,明知灾难将至,却一直隐瞒着天下人?”
“你现在不是也知道了?”映司说,“你又用了什么方式来挽救他们呢?残害同类么?”
玄灵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假公济私的行为已经被他识破,嘴硬道:“至少我杀了魔尊,也不枉走这一趟。将军法术天下第一也,我等不是对手,就此别过。”
只听身后映司轻飘飘提醒道:“少宫身体无恙的时候,你是不可能得到天书的,她现在劫数均已渡过,再也不会经历天劫而身负重伤了,我劝你识趣。”
玄灵回头看他一眼——没想到从来不涉政事的映司竟如此会断人心计。
云海之下,魔尊神识已经不再清明,唯有双腿毫无知觉的走着——慕白就在附近,那是属于魔王的气息。
“父王!……”
魔尊听到了他的喊声,料想慕白看到了天象,也在四处寻找他呢。
魔尊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下血迹拖了一路,却无法张嘴回应他这一声,他这最后的几口力气,没法儿用在那一声回应上,他还有未嘱托完的话,还要将自己的骨头交在他手里,若还没见到慕白就化成了飞灰,只怕那骨头也留不住了。
“儿子,我的儿子……”
一个黑影划过天际,慕白飞上天寻他去了,他飞的太快太远,魔尊心中泄了气,急得不行,想着大概是无缘,见不着这最后一面了。心中一泄气,腿脚便再也挪腾不动,神元片片碎成齑粉,他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终于跌在了地上。
再睁眼时,忽然看到了一角红衣,裙摆扫着他的脸颊。
“魔尊?”
是阿洛,阿洛捂着自己的腰侧蹲了下去,脸颊苍白,唇无血色,正垂头看着他,想来他也身负重伤,但魔尊已经闻不到他身上的血味儿了。
“阿洛。”
“魔尊叔叔……”阿洛的眼泪砸落在了他脸上,“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你不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么?”
“你个傻小子”,魔尊一笑,呛咳了几声,“唬你的话你都信。我快要不行了,你……你记得,把我的骨头给慕白,这块儿,知道么?千万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告诉慕白……别忘了我嘱咐过他的话。”
阿洛跪在他身侧,哭的停不下来,“都怪我,都是因为我你们才打起来的,是我没用”,仰天吹了一声口哨,叫道:“慕白!”
“……我坚持不了多久,没时间来安慰你了阿洛,还是让你师哥指点你吧。你……告诉慕白”,魔尊脸颊泛青,头微微抬起,阿洛紧张的擦擦眼泪,附耳听过去,“不要回魔族,你们两个……离着、远远地。”
魔尊闭上了眼睛,慕白还是没有过来,想来他心中焦急,已经听不到他的喊叫声。
阿洛心中难过,哭着晃了晃他,一边喊道:“慕白!慕白……”
空中终于滑下一个黑影,只是未来得及见到魔尊最后一面,慕白眼看着他化成了飞灰,身体逐渐散在了风里。
阿洛猛然想起魔尊的临终嘱托,“骨头”。
于是眼疾手快握住他的那一节锁骨,将它拽离了身体,并立刻施法封印住了它。阿洛做完这一切抬头一看,见慕白仍像一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而魔尊的身形早已经消失了。
阿洛握着那节骨头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什么,腰侧还在汩汩流血,死寂的沉默蔓延开来,他焦躁的在手心搓了搓那节骨头,触感有点奇怪,手里的骨头忽然通身一亮,阿洛抬手一看,看到上面不知何时刻了密麻的小字,于是不知所措的举着骨头递向慕白。
慕白缓缓走近,一副神魂尽失的模样,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只见他接过手里的骨头,一言不发,弯腰下去,跪了下去,以头抢地。
阿洛看着他跪伏在魔尊死去的地方,他明明一声未吭,却有种悲壮的情绪散开来,阿洛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山谷的风徐徐吹过,这里四季如春,风依旧是那么温和,只是温和的风吹过这里的死亡,显得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阿洛道:“魔尊说……说让你不要回魔族,离着那里远远地,我也没明白什么意思,反正就是这么说的。”
阿洛没听到他的回应,但听到了他逐渐粗重的气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相信这天下,永远是神族的天!”
阿洛似乎有点明白,魔尊为什么临终嘱托那一句了,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但魔尊并不想让他背负着血海深仇过日子,所以才留下了那么一句。
“我师哥什么都没做,你能不能放过他?”
慕白站起身,阿洛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知道他刚刚哭的一定很厉害。
“我为什么要针对南江汜?”慕白说,“但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帅兵攻打神族,你会站在哪一边?”
阿洛说:“我不是神,我是妖,但我师傅和师哥……”
慕白忽然扑进了他怀里,他哭的颤抖,阿洛感觉到肩膀湿了,“你要回魔族?”
“我必须回去。”
阿洛犹豫道:“可你父王的遗嘱……”
“原谅是留给死人的”,慕白说,“此仇我必报,我必须回去”,他握紧手里的骨头,“号令天魔。”
第64章
少宫并未知道木悦山庄上的事,那日她抹掉了天书修改过的所有痕迹,算是触到了天书的底线,想全身而退不太可能,如今天书将她严严实实捆在雪山上,哪儿都不让她去。
少宫想着,若给天书按一张嘴,它大概要张口骂她了——
“我是为了保护你才隐瞒世人真相,你兴致上头却把这一切都毁了……”
只这么想着,少宫就忍不住笑了。也是在此时,她才真正的感觉的到,身为书魂,与天书之间的紧密联系。当天书缠绕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裹的紧实,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与它相通。
如此也好,少宫想,她本就存了一颗旁观者的心,只是这世上她在乎的人越来越多,难保不会忍不住出手,天书也算是帮了她一把。
金色的绢帛泛着柔光缠在她身上,被山顶的冷风吹着扬上万里高空,与雪共舞,少宫手肘撑着膝盖,闭目养神。
木悦山庄只剩下了阿洛与慕白,在魔尊他们过来之前,山庄里也只有南江汜与阿洛两个人,之前阿洛没觉得冷清,可如今却觉得冷清了。
慕白是回来收拾行装的,似乎不再打算做任何停留,阿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体会不了他的心情,当然也包括他的仇恨。
杀父之仇是什么感觉?他没概念,他对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任何印象,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不知道他是妖还是神。
只是看着慕白面如死灰、阴云密布的脸,他觉得难受,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难受,也许这就是师哥所说的成长,每蜕一层皮都要变一个模样。
慕白失魂落魄的在厢房里转悠了几圈,最后只拿了一块包袱,将那骨头包起来,背在身上。
阿洛见他出了门,从凉亭下站起身,知道他要走了。
二人相顾无言。
慕白说:“我走了。”
阿洛回不出一个“好”,或者“哦”。
慕白问:“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阿洛说:“去找师哥,他说在十一重天等我,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变数……”
慕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离开神族吧,这里配不上你。”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洛在凉亭下看着他下山的背影,心里还在琢磨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靛色的包袱只包着一块骨头在他背上晃来晃去,砸在他背后的蝴蝶骨上,阿洛这才发现,慕白原来这么瘦。
他以前就这么瘦么?
慕白离着山庄越来越远,顺着蜿蜒的山路头也不回的一步步往下走,这里似乎不再四季如春了,阿洛似乎看到,这山上时而隆冬,时而盛夏,山林里的树叶已经被烤枯了。
阿洛起身反锁上了院门,越下凉亭,从山上跳了下去,脚踩在枝叶上,惊起一山凤翎。山里的慕白被鸟群惊动,抬首看到了一衫鲜红血衣,蹁跹而来。
阿洛落在他面前,转身道:“我送你一程,你此番去了,不知何时能再见一面。”
“你是不是想说,恐怕再见面还会是敌人?”
“我没这么想过,我不参与你们的争斗”,阿洛犹豫再三,还是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回去?你要成为魔尊,要杀上九重天,可其实你不用成为魔尊也可以杀上九重天。魔族现在对你有嫌隙,你回去讨不到什么好的。”
要说究竟为什么,慕白一时竟也答不上,只道:“或许这就是使命,我必定要坐上我父亲的位子,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位子,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慕白忽然道,“现在有点迟了。”
阿洛还是没怎么懂,只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在前面引路,阿洛问他,“为什么迟了?”
慕白跟上,回道:“那样的话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可以长点儿,现在匆匆数十天,说实话颇为遗憾。还有南江汜,你们,和九重天上那些神不同……”
阿洛打算送他到千山湖,神魔的边界。从木悦山庄到千山湖这段路程,走得再慢也用不了十天,何况二人一路上都在担心慕白的魔气会吸引来神兵,是以用了五天时间就到了。
千山湖浩瀚如海,阿洛看了看界门的守军,问他:“需要我送你进去吗?”
对面的魔族在千山湖上施了封印,将神魔两族划分开来,这是元婴上位以后才有的事,附近的守将有百人有余,九重天上也有人盯着这里,旁边的陆亦庄里就安插着神兵。
阿洛说:“两边受敌,这可不好进。你当初是被他们逼走的,现在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回来?你有什么打算?你要怎么进去?”
“杀进去”,慕白言简意赅。
他的眼珠微微泛红,说来奇怪,在木悦山庄上打得那么激烈也没见他眼珠泛红,刚摸到魔族的边界就这样了。
“你就算杀进界门,可要怎么让魔族子民听你的?他们不是以为你和阿姐是一伙儿的,岂不是对你恨之入骨?哎呀,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早没想到呢?”
慕白忽然一笑,笑的近乎残忍,“你要进去看戏么?”
“不了”,阿洛说,“我想,我大概不喜欢这出戏。”
直到此时,阿洛才真正感觉到,慕白是一只魔,他来到了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属于魔的气息尽数散发了出来。
阿洛跟着慕白没走几步,就察觉到了身后有脚步声——慕白的魔气首先吸引来的竟是神族。
阿洛躲在石壁后,目光从肩头向后扫,“这样吧,我给你挡身后,你去面对魔族,我去对抗神族。”
“不怕被抓上去么?”慕白问他。
“那正好去见我师哥了”,阿洛笑说。
慕白一笑,“你想得美”,目光继续探视前路,“哪儿都不准去,到该分别之时我会让你走的。”
阿洛疑惑道:“我现在不能走么?”
慕白肯定的说:“不能,我们行了这一路不可能不惊动九重天,神兵一定在后面严加巡视,你现在往回赶是自投罗网。”
阿洛只好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挪,只感觉自己像个做贼的。
慕白带着他在山里绕弯儿,千山湖群山耸立,若靠双脚走,这山路不知道要走几天。不眠不休的饶了两天路以后,阿洛就已经站不起来了,瘫在地上问他,“我们不是说要打进去么?这么走下去,还没等动手,自己的战斗力就先消耗光了。”
“看来你战斗力不行”,慕白说,“怎么这么点儿路就累了?”
“你别扯开话题”,阿洛直起身坐在地上,“快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走进去,先绕到天魔的老窝再动手,我是很喜欢打架,但不喜欢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