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活动了几下肩膀,又迎了上去。
过不多时,如此场景会再演一遍,南江汜就着茶点在旁边看个热闹。
“再来再来……”
及至黄昏,太阳星君收工回九重天之前,顺道来了一趟木悦山庄,南江汜正想问他一些九重天的情况,见状连忙起身作揖,却见太阳星君一脸愁苦,脸颊发红。
“星君,怎的一脸苦闷?九重天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是……我得先问问你,少宫是不是、是不是动了天书?她要做什么?”
南江汜神色黯然,只得说:“她抹掉了天书修改过的痕迹,想要看看,知道真相的世人到底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九重天整日里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天都要塌了!”
阿洛和慕白自觉安静下来,转过身远远的看着这边侧耳倾听。
“你知道吗?”太阳星君说,“九重天已经有政权分裂的前兆,那些曾经忠于太子臻于的神与忠于玄灵帝君的神已经形成了对峙局面,今日一早的大朝会上,玄灵帝君先发制人,说要派甘棠前往魔族调查并处理魔族混乱一事,让他以此将功补过。在这个时候将甘棠派出去,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南江汜沉声道:“他会在魔族处理掉甘棠,不会再给他回到九重天的机会。”
太阳星君两手一拍,叹惋道:“太莽撞了,太莽撞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少宫为何会突然这么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刺激到她了?”
南江汜哑口无言,“我……好吧,前些日子确实惹她生气了,不过我不觉得少宫这么做只是逞一时之气,她那日跟我说,她想看一下世人的反应,看他们值不值得她为了这些人而毁掉天书,所以就……”
太阳星君说,“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你们在天书一事上最好少提,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她的使命,所以不要在这些事情上让她为难。”
临别前,太阳星君说:“你久不上天宫,我只是来通传一声,哦,对了,边界传来消息,说元婴已经成为新的魔尊,元婴的身份有待调查,你也知道。九重天暗藏杀机,你就别去趟这一趟浑水了,倒是可以去地府问问冥王,查一查生死簿,看看这个元婴的来路。”
南江汜目光越过太阳星君,扫了一眼慕白,“谢星君提点。”
南江汜在门口送别太阳星君,太阳星君走后,南江汜倚在门口,看着慕白,只见慕白脸色发青,嘴唇紧抿。阿洛也侧身看着慕白,见二人都没有说话,他便将胳膊搭在慕白的肩膀上,说:“给他就给他吧,六界这么大,你我的法力也不低,我们哪儿都可以去,可以一边比试一边游山玩水,或者可以去……”
慕白未等他说完,便松开他的束缚,转身去了厢房,阿洛茫然的看着南江汜:“我又说错话了?”
南江汜无奈叹口气,然后点点头。
阿洛问:“那我应该说什么?”
“你应该闭嘴”,南江汜说,越过阿洛回了亭下喝茶。
阿洛张着手,疑惑半天,只得跟来亭下坐在南江汜对面,趴在桌子上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南江汜说:“你无法体会他的心情,在你无法体会一个人的心情的时候,闭嘴是最明智的选择。”
阿洛疑惑的眉头微皱,“他会是什么心情?脱离魔族,不是更自由了?有什么不好的?而且他法力还那么强,去哪儿都可以活的自在。”
南江汜说:“那是你想要的,但不是他想要的。阿洛,有些人天生就有一些使命,虽然即使完成这些使命他们也未必过得开心,比如少宫,你以为她当真愿意守护天书吗?可她不得不这么做,这就是使命。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找到自己的使命,会去做一些你并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到那时候你就明白了。”
阿洛一身红衣,影子斜在地面上,手托着脸眉头轻皱,一副未开化的少年模样。南江汜知道,他的思想,正如初露的晨光,总有一天也会看到这大千世界的繁杂,到那时,他的心里装的将不再是木悦山庄,而是千山大海,这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哦,我先去跟他道歉了”,阿洛闷声道,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叹了口气,去厢房了。
天雷滚滚,夜晚忽然下起了大雨,甘棠拖着七星龙渊,侧身躲过背后一击,看着对面的人,冷声道:“帝君就这么不容人么,我以为至少要等我到了魔族再来收拾我。”
“神君,对不起了”,对面的人甩出一个金色法宝,法宝无数倍的扩大,甘棠这才看清,这是一顶宝塔,宝塔立于两人之间,盖住了频频落下的暴雨,模样有点像六角金宝鼎,但比那个要精致些,似乎是仿造而炼出的法宝。
甘棠说:“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来,就是来送死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杀了你,然后那些人才有一致对外的借口,你不明白么?”
“以你的身世,是必死无疑,无需多言,不管因何原因,扰乱天庭秩序者,该杀!”
甘棠握紧了拳头,忽又仰天大笑起来,“我以为害我父亲者唯有南江一氏,却不想还有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人做手中刀,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拦路的人出招,眼见宝塔就要将他吸进去,甘棠握住身侧的龙渊,举剑刺了进去,正当那拦路的人得意的笑时,宝塔忽然从内里碎成齑粉,金色的粉末四散开来,如夜空中的一抹柔和的荧光。
甘棠将剑垂于身侧,“你还有什么招式么?”
话刚落下,拦路人背后忽然又落下数人,摆开阵势,这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甘棠心里有数,以寡敌众他未必会是对手,玄灵帝君这是要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去,再随便编造个借口糊弄世人。
暴雨如注,天雷滚滚,甘棠的手臂已经负伤,刀光剑影之中,一声不慎明显的呼喊传来,甘棠心中一动——是昭韫。
“别打了!”昭韫喊道,“你们的暗杀我已经看到了,若是他死,我会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们的勾当!”
拦路人阴笑道:“知道又能如何,小姑娘,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难道还有人敢挑战九重天不成?看在老山神的面子上,公主,我劝你最好闭嘴,你身份尊贵,别不识好歹的自找死路!”
甘棠举剑向前,怒道:“孰生孰死还未有定数。”
“甘棠!”
晨光初现之前,地面已经被洗成了血水,甘棠精疲力竭要从空中坠落下去,昭韫迎面来接住了他,哭道:“甘棠……”
甘棠疲惫道:“你不该来”,他元气消耗过度,又身负重伤,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
昭韫哭着说:“我去十一重天见你不在,听闻大朝会上事发突然,怕你有事,所以就跟过来了。”
“倒是聪明的紧”,甘棠笑道,随后两指点着她的额心,“我以神的名义命令你……”
昭韫睁大了双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指尖金光乍现,温柔而又无情的说道:“长佑神女,回归长佑,此生不复相见……祝你一世平安。”
昭韫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被迫松手,甘棠从她怀里坠落下去,而自己却被卷上了天空。
“甘棠!……”
天光乍现,甘棠的影子也消失了。昭韫再醒来时,身上穿着干爽的里衣,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昨夜的一切好似一场大梦。
“爹爹!”昭韫从卧房跑出去,几个使唤宫女抱着衣服跟在后面让她换上,“爹爹!”
老山神从书房里出来,黑眼圈挂到了腮上。
昭韫声音里带上了哭声,“爹爹……”
老山神叹气道:“我长佑山真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们天家了,当初你姐姐是如此,如今你也是如此,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和天家有关的人,都和我长佑山相克。唉……你也别太难过,如今的处境他是不得不走,九重天还是玄灵帝君的九重天,他离开,才能保命,天家的那锅乱粥我们别掺和的好。”
昭韫哭着说:“甘棠说,要与我此生不复相见,你能不能送我去见他?”
“那是他一时唬你的。他坠入了魔族,我怎么可能送你去那个地方?这孩子心里有自己盘算,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经历什么,你在只会是他的弱点”,老山神拍拍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欲言又止,“他有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你……”
昭韫头一回如此痛恨自己法力薄弱,捂着脸放声痛哭,老山神无从下手,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倒不如如是说让她死了这条心,“此事已经扯上了天书,更爆出了天书的守护之神,九重天上众神大惊失色,魔族也已经呈现如此乱象,孩子,他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昭韫哭声逐渐压抑下去,悉数化进了心里,聚成一座座山。
当夜昭韫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次日一早飞往了木悦山庄,想找南江汜问个明白。
南江汜一开院门,看到面前一身单薄的人,自己先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昭韫会来见他。
“少宫呢?”昭韫面无表情的说,“你还没告诉我她是什么人,她救了甘棠,那她是谁?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第61章
木悦山庄吹来一阵温热的风,这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如今却让人觉得燥郁难耐。
南江汜眼神黯然,眉头微皱,“进去说吧”,侧身给昭韫让开了路。
厢房的门吱呦一声,魔尊捂着胸口,慕白正搀扶着他出来,见状慕白打招呼道:“殿下。”
南江汜一愣、一笑,“受之有愧,我不是太子,甘棠才是。”
昭韫:“……”
南江汜侧身看着昭韫,说:“是我偷了他的人生。”
昭韫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魔尊捂着胸口插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应该解释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他大病初醒,脸色惨白,颇有要咳过去的意思。
阿洛端来茶水放于凉亭之下,几人便凑了过去。
魔尊懒懒的靠在柱子上,说:“我活的最久,小公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你,这世上有多半热闹事都是我亲眼见过的。”
昭韫震惊太过,一直没回过神来,“我……我、我想知道甘棠的身份”,转头看着南江汜,“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容易,这事儿当年我还真亲眼见过”,魔尊灌了一口茶,阿洛与慕白亦是后生之辈,纷纷盘手于桌上,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竹门又响一声,却是映司来了,后生之辈们不曾见过映司,魔尊跟映司是平辈,亦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于是只有南江汜起身作揖行礼,“映司大人。”
映司回礼,“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小声议论,“映司?难道是战神映司?……”
魔尊笑道:“当年战神映司不是早已宣告天下,此生不踏入六界之争吗?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为了你的徒弟来的?”
南江汜见映司脸色不善,心里立刻担忧起来,“甘棠怎么了?”
映司说:“他……坠入了魔族。”
“什么?!”
映司说:“玄灵帝君命他去查访魔族动乱一事……”
“所以他就真的去了?这孩子缺心眼儿吧!”魔尊笑道。
“倒也未必”,南江汜说,“事到如今,他在九重天已经待不下去,去魔族反而是最安全的。但映司大人忽然造访此处,我却不知道是为何,难不成甘棠还出了什么事?”
“他不是心甘情愿去的,他是被人打下去的”,昭韫说,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他是被人打成重伤,掉下去的。”
南江汜终于明白,昭韫今天忽然来找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映司扬起一只手,打断了众人的话,“今日冥王忽然被召上了九重天,我最担心的是,帝君要趁机除了他的神籍,到时候,他再也无法回归神族了,更别说是回九重天。”
“谁说没有办法回去的?”魔尊捂着胸口不服气道,“我魔族子民将来必定能打上九重天,杀光你们这些个两面三刀的神!”
慕白侧头看着他父亲,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群神窝窝里还能说出如此嚣张的话的。
映司怼他一句,“魔尊如今你自身难保,就别下豪言壮语了,能保住你这条命就不错了。”
魔尊不服气的拿手指着他,“欸,你给我五十年,咱们再比一场,当年那场不算,若是没有少宫给你续命,你如今早就化成灰了。”
小辈们不敢出声相劝,只能在一旁看戏,只听映司又说:“这要在以前,咱们是个平手,现在?哼哼,我给你一百年。”
“一百年个屁啊,一百年后……”魔尊即时止住了话语,看了眼小辈们,继续怼向映司,“不跟你个老不死的计较,反正我们都死光了,你也死不了——小姑娘,别哭了”,他看向昭韫说,“天书还在少宫手里,她若不允许,就凭冥王的生死簿,也能改了一个神的神籍?老冥王那是活腻歪了!何况,神籍哪是能轻易修改的,除非玄灵帝君能像当年南江祗一样,投机取巧取得天书才行,不过眼下天书的守护神可没伤没病,他怎么也不可能拿到手的。
“况且冥王老子跟少宫的关系,比我不知道深多少,据说她的名儿都是冥王取的,放心放心,咱们种族虽有别,但都是自己人,若是天下没有大乱,只怕我们几个还没有机会凑这一桌呢,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慕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他忽然笑个什么,只感觉他亲爹的心肺打出生起就落在娘胎里了。
“不过我说小姑娘”,魔尊继续说,“我见你灵气不薄,你能不能给我施施法让我松快松快?胸口实在闷得慌,咳咳……”
昭韫抹了抹眼泪,起身走到魔尊身旁,魔尊抬起一只手递给她,昭韫却没接。
“你还没告诉我甘棠的身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昭韫说。
阿洛正要起身走,闻言又坐了下来。
魔尊一拍额头,“对对,只顾着斗嘴,倒把正事儿给忘了——当年,南江祗趁少宫重伤之际拿到了天书,修改了天书,放出了天书中的远古神兽傲基。傲基祸乱世间,当时的太子明臻于奉命对抗傲基,可他根本不可能是对手,太子手下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条必死无疑的路”,魔尊看着映司,映司接过话。
“恐怕当年就算我跟魔尊联起手,也不过傲基力量的十分之一,只是当时太子臻于名震天下,声名显赫,又是即将继位的神帝,呼声实在太高,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莫名的觉得他能拯救世人,却忘了其实他也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但他不得不去,于是战死在傲基手下。”
魔尊接着说:“太子臻于临死前,少宫才从重伤中醒过来,她醒后将傲基重新收回天书内,却未能来得及保住臻于的性命,只是拖臻于的遗嘱,将他唯一的儿子养大,放在映司那里好生照看着,时不时会过去看看他。”
这些故事南江汜已经在天书上看过很多遍,如今被端上桌,从众人的嘴里说出来,他莫名觉得心里有愧,下意识的看向了昭韫。昭韫察觉到目光与他对视,眼泪不停的往外流,“甘棠说,他要与我此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