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半是犹豫的将他的哨子摘下来给他,南江汜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三声,这才递还给他。
阿洛接过哨子,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南江汜说,“你也有,慕白也有,她这么喜欢当狭路英雄,怎么就我没有。”
阿洛问:“你不生姐姐的气了?”
南江汜说:“气有什么用,打又打不过,惹也惹不起。”
话毕又重重叹了口气,“阿洛,你这几天跟着我们一起救人,看到那些无辜遭殃丧命的人,你就不怪她吗?”
阿洛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这话说起来难听,可人终究也只能在乎,自己所认识、在乎的人啊。若是不认识的人受伤了又或是死了,大概也只会觉得惋惜,伤心却是不会的。姐姐是我很在乎的人,就算她做了这些,我也总觉得她是有有自己的道理的。”
南江汜冷声道:“如果你没有侥幸在山庄里睡觉,你也会像他们一样,被天灾残害致死,如果你亲眼看过、经历过,就不会说出这样事不关己的话……可我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若我真的胸怀天下,早就该劝少宫毁掉天书,以救苍生。”
阿洛说:“师傅说过,他之所以不领职位,就是为了避免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他希望自己是个可以有私心的人。”
南江汜眼睛一动感觉到了什么,双手撑着头,看着门口,对阿洛说:“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在这里呆着别出去,我怕我控制不住火气。”
阿洛看了看门口,“万一她气了想打你,我可不想一起遭殃,我看我还是出去的好。”
阿洛刚一挪动,南江汜立刻低声道:“不准出去!”
阿洛一怔,下一刻,门被一脚踢开,漆黑的月色里,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少宫来了。她看着南江汜,问:“阿洛,我记得我告诉过你,非性命之忧不得吹响骨哨,慕白他爹死的时候都没吹,你大半夜的吹这个干嘛,听响儿么?”
阿洛:“……我,不是我吹的,是师哥,他想见你。”
少宫说:“我看他不想见我,若他手上有把刀,已经砍过来了。”
南江汜终于放下一直撑着头的手,直起身看着她,“我改变主意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内心深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希望你能救他们,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死,我想陪你一起去死。”
刚刚停下的雨忽然又变大了些,疾风吹得门吱呀呀的响,将雨丝带了进来,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夜空又忽然明朗了起来,云层后透出了月光。
少宫冷声道:“你好大的脸面,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但我不会跟着陪葬。”
四周冷的阿洛打了个哆嗦,屋内落针可闻,雨哗的一下又变大了,几个霹雳下来,吹散了少宫半身衣裳。
南江汜知道,他戳到了少宫的脊梁骨,忽然平静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了。我是一个大夫,纵使没有心怀天下的胸怀,但是还看得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沉默之后,少宫说:“阿洛,你出去。”
阿洛看了看南江汜,又看了看少宫,正在想到底该不该出去的时候,见少宫正要抬手,阿洛往后退了一步,忙道:“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阿洛急忙走了,少宫背对着门外的月光,想起今日白天映司也去雪山找她,说:“你忽然干了这么大的一笔,也不怕吓死没见过多少血的南江汜。”
少宫当时怎么说的?她说:“吓死正好,一了百了。”
连映司都相信,如果南江汜敢在大是大非上拦在她的面前,她定会毫不犹豫的掏了他的心。而今少宫只感觉好大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照镜子一看,落下的还是自己的手印。
少宫说:“或许,我们从一开始认识就是一个错误,我是你的杀父仇人,给你的亲生爹下了诅咒,又间歇性的害死了你的母亲,我们两个,又怎么能走到一起呢?有时候我觉得遇上你才是我最后一劫,是天书给我的最后一劫,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它是在告诫我,我还缺乏足够的狠心。”
南江汜从书桌后走上前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你救救那些还活着的人。”
少宫说:“这些人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因果报应,他们杀了冥王,冥王和魔尊都死了,我忍得已经够久了。我刚把他们都宰了,你转头让我去救他们,你觉得你说的是人话吗?”
南江汜很想回嘴一句:你觉得你干的是人事儿吗?但他终归是忍住了。
他是晓得少宫的弱点的,若是好声好气的说话,怎么都好商量,若是语气稍微硬点,那简直是必死无疑了,她是最不忌惮威胁和动用武力的。这大概也是他们能相处下来的原因——谁让自己脾气好呢。
南江汜温声道:“如今鬼族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就当是为冥王报仇了好不好?慕白就是如今的魔尊,他还活得好好的,前些日子和甘棠一起领兵打上了九重天,听说他已经亲手了解了玄灵帝君,为父报仇了。我真的很不喜欢见血。师傅说,你想要重建一种秩序,我没想明白那是什么,可能真的是因为活的时间太短了,没见过,你想要的那种世界。”
少宫冷声道:“报仇?得先有仇才能报,不管报不报,这仇是已经有了,人也已经死了。你师父想的也实在太多了,我想得就很简单,既然长歪了,而且已经歪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那就砍光他们,反正过不多久,下一茬还会再长出来的。”
南江汜知道她说的赌气话,“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的,你知道我在你面前发不出火,便净做些事情,早晚让我自己气死我自己。”
他说:“救他们,就当我求你。”
少宫终于斜扫了他一眼,体会到了一种心情,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用在女人身上也一样。
见她没动静,南江汜俯身抱过去,正要埋头亲下去,少宫一手掰开他的脸,“我救就是了,用不着你卖身。”
话毕推开他,两手结了印,“先说好,死掉的可救不回来,有口气的还行。”
南江汜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
木悦山庄震出一阵微风,空中的雨丝忽然化作了片片雪花,飘落在大地上,雪落之处绿芽抽长,伤口好转,断裂的树木重新抽枝,坐在轮椅上的黑熊精忽然揉着腿站了起来,小鹿的腿伤也好了,比忽如其来的灾难来的更为骇人的,大约是忽如其来的痊愈。
“见鬼了,见鬼了!”小鹿揉着自己的胳膊腿儿,惊恐道,“妈妈呀见鬼了!”
……
少宫听着外面的吵嚷声,忽然一阵烦躁,“你得偿所愿了,我走了。”
南江汜急忙拦在她面前,“我刚刚说的话可不是骗你的。我们去人间吧,听闻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时间会过得慢些。”
少宫不是不动容的,她甚至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变了,所以急忙撇开来去。
然而南江汜下一句话却是:“不过得先陪阿洛去一趟妖族,听闻那里出了个很厉害的妖怪,阿洛一直很担心妖族,最主要的是,我总感觉那里似乎有怪异。再说,玄灵帝君叱咤风云多少年,突然间就这么死了,听闻他死前召集了各族之长去九重天,不知道偷摸商量了什么,怕就怕有猫腻。”
少宫转过身去,借着夜色掩下逐渐苍白的脸,“你以为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是甘棠的对手,连他师傅都不是了——我得先回一趟雪山,接连两次大动法力,元气消耗的实在太多了。”
南江汜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从身后扶着她,“我陪你去。”
“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少宫说,“别声张,这几日保全你的小命,提防外面那群人反咬你一口,你们神仙精妙绝伦的算计我可不是没见识过,我一旦闭关可就顾不了你了,若让人知道天书在你这里,你和阿洛必死无疑”。
南江汜见她竟然露出了虚弱之态,心里一紧,少宫向来是很能忍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重伤成那样,都能硬撑着伤从床上爬起来,一般的小伤小痛,她只要还能站得直,就不会让人太看得出来。
“怪我,都怪我”,南江汜瞬间心里自责。
“怎么就怪你了?记得让阿洛嘴严一点,别提我和天书的事,一切等我出来了再说。”
少宫等不及,与院外的飘雪化作了一体,风一吹,消散了。
南江汜愣神好久,这才慌忙出门,叫道:“阿洛,阿洛……”
阿洛闻声而来,看了看他身后,“姐姐没留下?”
南江汜心里慌,一时话都捋不出来,“少宫说……你没跟他们乱说什么吧?比如天书什么的,还有这场雪。”
阿洛说:“我没说,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姐姐的。她怎么了?”
南江汜魂不守舍的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肩头上片刻间落满了雪,“她说她要回去休息,我好想去照顾她,但是我不能。”
阿洛坐在他身侧,“你在雪山上呆不了多久。”
“不是因为这个”,南江汜说,“是我去了只会影响她,于她无益……啧,我怎么这么没用。”
“师哥不必自责”,阿洛安慰他说,“你天生根骨不行都是有因果的。”
南江汜看他一眼,发现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又扫了一眼凉亭下谈笑风生的人,“既然大家的伤已经无碍,阿洛,这几日陆续遣散他们吧,山庄太小,容不下这许多人。”
第78章
这已经是第三日,但少宫还没有回来,南江汜焦躁的在院门口转圈。
“阿洛,庄中还有几个人没走?”
阿洛急忙跑来,立于门的另一侧,“还有老嬷嬷一家,她和儿媳带着个小孙女,说家人皆已殁,无处可去,我瞧着也挺可怜的。”
南江汜也发愁,他可从没想过在这山庄中多安几个人,“你没跟他们说,我们就要启程去妖界了吗,到时候庄中无人,总不能留他们自己在这里。”
阿洛欲言又止,“师哥,将他们留在这里不好吗,好得也有个去处,就当给我们看庄子了。”
南江汜知道他最近与他们打交道频繁,生出了感情,“阿洛,山庄不是救济所,应一时之急也就罢了,可没有多余的房子收留人,一旦起了这个开端,往后这庄子可就装不下了。”
南江汜转过头去看着山下,“就在山下建个院子也无妨,神族的土地这么大,哪里不能建座院子?你再不将他们打发走,等少宫来了,指定得把他们打下山去,你信不信?”
阿洛当然信,少宫本就不喜欢闲杂人等,何况在她的地盘上安插这么几个,打下去都算轻的。
“那我在山下给他们建座院子吧”,阿洛指着山下一处地方。
“快点”,南江汜说。
这话刚落下,少宫便过来了,南江汜急忙凑上前去,阿洛则急忙退到屋里赶人。
南江汜担忧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将她上下看了看,又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搭脉。
少宫低头看了看,也不知他当真能把出个什么,只说:“睡过头了”,再不看他,只狐疑的看着院内,“怎么还有人?不打算去妖界了?”
南江汜说:“他们无处可去,阿洛正给他们找地方,一家老小,怪可怜的,找着地方就走。”
少宫越过他走进去,冷哼道:“赖着不走,看来还得我亲自动手。”
南江汜急忙拉着她的胳膊,“就容一顿饭的功夫,你就当没看见。”
少宫犹豫了片刻,转身去了亭下,“去给我沏壶茶来。”
南江汜跟过去,看着她故意摆谱儿的模样觉得好笑,问道:“热茶还是凉茶?”
又去碰碰她的手,“手真冷。”
少宫一晃神,没来得及回他——今早下山的时候,山脚的雪化了。她这几日修养吸收了山上太多的力量,那寻常人等隔着千百米就无法近身的雪山,竟然开始化了。
眼见南江汜露出疑惑之态,少宫这才说:“在雪山上睡了一觉,能不冷么?凉茶,快去。”
“遵命”,南江汜笑笑无奈的沏茶去了。
少宫心里却还在担忧她的雪山,喃喃道:“消耗了这么多力量么?”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往后若是一直在雪山上修炼,过不了百十年,雪山又会恢复如初。以往承受天书劫难重伤的时候,雪山多少也会受到影响,只是这事儿头一回在她能活蹦乱跳的时候发生,而不是重伤昏迷的时候,所以总感觉怪怪的。
南江汜去沏茶,阿洛正送着一家老小出门,院门一开,南江汜听着声音出来,“嬷嬷要走了?”放下茶碗要送她们一程。
南江汜跟在一行人之后,远远能听见阿洛说:“师哥,在那里建一个房子怎么样?离着我们也近。”
少宫闻言一眼撇过来,她本气不打一处来,想收拾阿洛一顿的,但在看到那老妪的时候,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南江汜说话有点犹豫,“就在那儿吧,少宫,你觉得怎么样?”
少宫坐在凉亭里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说:“我觉得,甚好。”
南江汜竟有点意外,又轻轻一笑,“阿洛,我跟你一起去,还能快一些,我们耽误了太多时间,得快点动身才行。”
“不用”,阿洛说,“慕白教过我一个法术,能很快的把房子建的又大又好。”
南江汜惊奇道:“还有这种法术?”
阿洛努努嘴,“喏,他师傅教的。”
南江汜闻言看向少宫,“师傅,你什么时候也能教教我?”
少宫回:“让阿洛教你吧,我不喜欢不聪明的徒弟。”
南江汜撇撇嘴,由着阿洛去了。
南江汜本想让阿洛自己去收拾的,但见那女人带着丁点大的孩子,托着一堆的行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不由得心软了,接过行李打算将他们送下山去。
若真住在山脚,这未来的日子里可是邻居,不好如此薄情的。
一行人下山去,刚到山脚,那老妪的五指忽然化作细长的蛇尾,死死的捆住了南江汜的身体,及至他的脖子,她的尾巴像是利刃,正分别刺着南江汜的咽喉、胸口等主要部位。
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阿洛不敢轻举妄动,由着那女人和小孩禁锢着他的手臂,嘴里慌张的喊着,“姐姐!”下一刻就被小孩堵上了嘴。
阿洛怀疑这不到他腿长的孩子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竟还能跳起来堵上他的嘴。
阿洛想问:你们要做什么?嘴里发出的却只有呜呜声,他被反绑了手,眼睛频频看着山顶——也不知道少宫能不能听见。
老妪行动后不多久,面前才忽然出现了另一行人——原来是有备而来的。
领头的人说:“还好赶上了——太子殿下,我们敬你为太子殿下,不知道你的尊贵身份,能否换来一卷天书?”
南江汜一愣,竟让少宫说着了,那些他救过的人里,也有不少对他生出歹意的。
南江汜看了看脖子下的尖刺,“她人就在上面,不如你亲口问问她。你们是何来历?要天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