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明昼下颌绷紧,垂落的手也不自觉握成拳,他克制戾气,哑声说:“你放心,我有数。”
说罢,松开林岁安的手,径直走过去,坐到宋思衍旁边的位置。
气氛变得莫名紧张。
宋思衍礼貌地朝他点头示意,明昼回以冷淡的挑眉,二人便不再言语。
梁校和周峦对视一眼,脑子开始进行疯狂运转,不一会就转过了弯,她连忙拉过林岁安,语气八卦:“他俩以前就是情敌吧。”
宋思衍喜欢林岁安,梁校看得出来,而且应该喜欢了很久,二人又是高中同学,明昼是林岁安高中时的初恋。
这么一想,宋思衍和明昼不就是情敌么。
林岁安微愣,茫然地啊了声:“什么情敌?”
瞧着她这幅傻样,梁校“啧”了声,不再跟她探讨,恰好服务员陆续推门上菜,空荡的圆桌逐渐热闹起来。
梁校作为攒局的,拿出她珍藏的好酒,并扬言今晚除了林岁安,其他人不醉不归。
林岁安靠着明昼落座,悄悄握住男人的手,他偏头看她,唇角微弯,带着安抚的意味。
见他表情如常,没什么不对的情绪,林岁安松了口气。
宋思衍却在这时插了进来,他摩挲着倒满滚烫茶水的杯子,温润漆黑的瞳仁沉沉望向林岁安:“岁安,身体好了些么。”
“这段时间在忙期末考,就一直没机会去看你。”
“看来。”他微顿,淡淡扫了眼眉眼低沉的明昼,嘴角轻扯,“某人依旧很积极啊。”
“……”
林岁安眉头几不可见的蹙起。
宋思衍这话说得夹枪带棒,让人不舒服。
她顿了须臾,正要开口,明昼却在桌下按住她的手背,向后靠着椅背,漫不经心道:“宋思衍,好久不见啊。”
宋思衍敛眉,往日清俊儒雅的气质此刻略微变质,他无意识地哼笑一声,带着轻蔑:“是挺久的。”
明昼轻嗤:“我记得上次见你是在高三吧,到现在……”他抬颌沉吟片刻,随后轻呵了声,仿佛才反应过来,感慨,“原来都快八年了。”
听到高三这两个字,宋思衍神色猛地一变,漆黑眼眸中晕出阴沉,他飞速扫了眼林岁安,接着别开眼。
拳头死死攥紧,骨节泛白。
如今,他的卑劣和自私全都被林岁安看到了。
一旁的林岁安眼睫微动,她愣了两秒,回味着明昼的话,随后定定望向宋思衍,对方却不看她。
明昼高三见过宋思衍?
是他从国外跑回滨宁找她的那次么。
那为什么宋思衍不把她的行踪告诉明昼?
她临走前特意把姑姑家的地址抄了一份给宋思衍,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去了白安。
为什么他不告诉明昼。
难道只是因为……喜欢她?
一瞬间,有股难言的情绪自心底蔓延。
有恼怒,可笑,以及无奈。
林岁安心口发闷,她喝了口刚倒下的可乐,细密的气泡顿时充斥口腔,激得她皱紧了眉。
她想质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少年人的心思真的很复杂。
如果当初宋思衍可以告诉明昼,那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蹉跎这么些年。
怪不得明昼反应这么大。
可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对宋思衍,她没出息到连责备和埋怨都很难说出口。
宋袁的在天之灵,以及往日少年所有的善意,都在注视着她。
桌上一时陷入诡异的氛围。
林岁安机械的往嘴里塞菜,宋思衍独自喝酒,明昼则和梁校周峦划拳拼酒,不让这个饭局过于难看。
酒过三巡,气氛总算正常了些。
明昼酒量很好,酒品也不错,哪怕喝的脖颈和脸红成了一片,神思依旧保持理智,不作出格的行为。
林岁安担忧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颈侧,滚烫的热度灼着她的手背。
似乎觉得她贴上来的温度非常舒适,明昼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脸上凑,笑得有些混不吝。
他凑到她耳边,酒气浓重:“宝宝,我的脸好烫。”
林岁安嘴角牵了下,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像在哄孩子:“是啊,好烫,我们不喝了,回家睡觉好不好?”
提到睡觉,明昼耷拉着眼,乖觉一笑:“嗯,我要和宝宝睡觉。”
“……”
林岁安连忙捂住他的嘴。
梁校本想喝趴明昼,没成想对方的酒量比自己这个酒吧老板还要好,她硬抗了一会,实在绷不住了,小脾气上来抱住周峦嚷着要回家。
周峦闻言不好意思的和林岁安商量道:“姐,要不我们今天先散了?”
林岁安点头:“散了吧,不早了,都回去休息。”
梁校在酒店开了房间,周峦直接抱着她上了楼,剩下三人各自回去。
宋思衍喝的也不少,他抓起外套就要走,林岁安迟疑片刻,还是叫住他:“你怎么回去?”
“打车。”他脚步一停,冷声回答。
林岁安看了眼趴在桌上稍作休息的明昼,又看了眼姿态摇晃的宋思衍,还是过去拦住他:“别走了,我去给你开间房,你休息一晚醒酒了明早再走。”
宋思衍还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现在已经深夜了,一身酒气的回去实在不像样,而且也不安全。
宋思衍没拒绝,目送林岁安离开包厢。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明昼和他。
门关上的瞬间,明昼抬起头,眼里一片清明,半点醉态都没有。
他撑着脑袋,耷拉着眼,对他嘲讽地嗤了声:“装什么呢。”
宋思衍眉目清冷,背对着他,淡淡反击:“那你又装什么呢。”
“切。”明昼,“气死了吧,兜兜转转,我和岁安还是在一起了。”
四周安静下来。
宋思衍闭了闭眼,从鼻尖冷笑出声,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男人,忽然换了话题:“你知道当年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明昼不动声色地挑起半边眉。
宋袁不是出车祸死的么。
“是出车祸。”仿佛看穿了明昼的想法,宋思衍接道,“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拉着林岁安跑到马路中间吗?”
莫名的,明昼眉心一跳。
他没吭声,眼神幽深,死死盯着对方。
宋思衍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残忍,继续说:“没人敢告诉你吧,我告诉你。”
“当年我爸车队里一个司机跑货路上出了意外,连车带人翻下山坡,死了,我爸面临巨额赔偿,他那段时间又恰巧借了高利贷,公司陷入危机,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
“车队有个司机便挑唆其他师傅一起去我爸家抢劫,打算捞点钱跑路。”
宋思衍面无表情,鼻底却在隐隐抽动,仿若在压制着滔天的怒火。
“那帮畜生趁夜色溜进我爸和卓姨住的房子,他们本以为没人在,没成想我爸和岁安就在屋子里,被他们当场抓住。”
听到这,明昼兀地眼神一暗,不自觉想象当时林岁安面临的境遇,想象她会有多害怕。
想着想着,呼吸滞涩不已。
“我爸趁那帮劫匪愣神的功夫,挣脱开桎梏,拉上岁安就往外跑,那天夜里滨宁在下暴雨,雨幕遮挡视线,两个人刚跑到路中央,一辆货车就飞速朝他俩开了过去。”
宋思衍深吸口气,嗓音嘶哑,压抑着难言的痛苦:“我爸把岁安护在了怀里,他被当场撞死了。”
明昼下颌顿时绷紧。
话音落地,本以为这已经是事件的全部面貌,可没成想,下一秒,宋思衍话锋一转,将最残忍的真相撕扯开来。
粘着血肉,可怖又惊心。
“你知道那个领头的司机是谁吗?”宋思衍轻笑,恢复往日温润的模样,轻描淡写的残忍。
明昼抬眼盯着他,没做反应。
宋思衍欣赏男人最后的理智,启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出那两个字:
“明阆。”
“日月明,门良阆。”
“你的继父,明阆。”
“就是因为他,我爸才会死的。”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黑暗过往如潮水般涌现,几乎将他吞没。
明昼心跳兀地漏了一拍,瞳孔震颤,他死死瞪着宋思衍,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真相。
也不敢相信。
宋思衍平静的和他对视,微挑的眼尾含着说不清的嘲讽和快意。
他不再逗留,推开门就要走,正好碰到开完房回来的林岁安。
“房卡给你。”林岁安低垂着眼,将卡片递给他。
宋思衍接过,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哼一声,不知是苦涩还是无奈:“谢了。”
目送男人消失在电梯口,林岁安才重新回到包厢,却见明昼表情愣怔地盯着眼前的酒杯,许久未动。
她上前想要碰他,却在指尖触及他肩膀的瞬间,明昼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浓郁的酒气钻进鼻腔,林岁安眉头微皱,但她还是回抱住他,以为男人在撒娇,不由轻声哄道:“我在呢。”
“走吧,回家了。”
明昼没吭声,他低头埋进女生的颈窝,浑身轻颤,哑涩的嗓音破碎不已,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被明阆虐待折磨的日子。
“岁安,对不起。”
他在替明阆说对不起,也在为自己说对不起。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宋思衍要说那些话。
宋思衍一点也没说错。
都是因为他。
林岁安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
第77章 [VIP] 和我
许是酒精的侵扰, 此时的明昼脆弱无比,他赤红着双眼,眸中水汽弥漫, 从她怀中退开,低垂着脑袋,满脸痛苦的神色。
她捧起男人的脸,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软声哄道:“怎么了?”
林岁安被明昼的眼神烫得心口一窒,像有什么东西陡然被挖走了一样, 空洞又惶恐。
这幅模样, 好似在无声求救。
明昼没有吭声,只是盯着她看,唇瓣轻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林岁安眉头微蹙, 视线触到他眼角涌现的泪光, 呼吸猛然一滞, 她连忙用指腹擦去即将掉下的眼泪, 心脏紧缩般的疼。
“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说话呀阿昼。”
听到这声阿昼, 明昼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伸手搂住林岁安的腰肢,额头抵住她柔软的小腹, 肩膀细微颤抖,他在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情绪。
他到底要怎么说呢。
害她再一次失去爸爸的人, 是他的继父。
那个差点毁了他一生的畜生,如今竟然也毁了林岁安好不容易再次获得的幸福。
明昼不禁想起当年在出租车上的匆匆一瞥, 他懦弱的选择了逃避。
如果当时,他能够勇敢面对那个恶魔, 把明阆的行踪告诉陈舒玉。
也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他的阴影和胆怯,把他和岁安,越推越远。
“对不起……”
回去的路上,被醉意席卷的明昼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林岁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喝醉了之后要一直道歉,但她能感受到男人难以言喻的痛苦。
林岁安扶着他回到家,喝醉的人非常重,明昼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林岁安艰难地推开房门,将他放倒在床上。
她打开床头灯,平复好呼吸,将明昼摆正躺好,再脱掉鞋子和外套,最后盖上被子,一切做完,林岁安脱力般坐在床边,垂眸沉沉望着睡去的男人。
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拧,林岁安不自觉伸手替他抚平,指尖流连在立体的鼻骨上,慢慢滑至唇瓣。
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轻轻躺在他旁边。
床头灯微弱的昏黄照亮了这片小角落,光影落在男人轮廓起伏的侧脸,好看得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林岁安失神地看着他,趁他陷入沉睡,低哑着吐露出藏了多年的秘密。
“阿昼,其实我知道,当年那个闯进我家的刀疤男是谁。”
话音落地,空气陷入沉寂。
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
林岁安长睫低垂,搁着被子抱住男人。
当年出事后警察第一时间便和姑姑说明了案件情况,其中就提到了那几个犯人的信息。
她当时躲在门后,偷听到了所有。
“明阆,是他吧。”林岁安蜷缩身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声线颤抖不已,“你的所有痛苦,就是这个男人造成的吧。”
“阿昼,我梦到过好几次还是小孩子的你。”
“梦里你害怕的缩在墙角,浑身脏兮兮的,唱歌哄着自己,我想去抱抱你,可下一秒,那个男人就会抓着皮带走到你面前。”
林岁安心疼的眼泪瞬时夺眶,她收紧抱着明昼的手臂,哽咽出声:“不管我怎么呐喊,怎么打他,都没有办法救你。”
“然后我就看到你割腕趴在浴缸旁边,满池子的血水,你身体好冷,我抱着你怎么叫你都理我,我难过的心都要碎了。”
“那会我突然意识到,我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我自己,都不可以。”
“对不起阿昼,重逢后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惹你伤心。”
“你应该晾我两天再原谅我的。”林岁安轻笑,鼻音浓重,“傻瓜,就这么喜欢我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