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疯了。前途,功名,全都完了。在听见皇帝吩咐拿住她,甚至必要时可以重伤她,用来胁迫元贞和邵家时,他就疯了,什么都忘了,只想着来救她。“来我这里,你保护你!”
近了,很近了,计延宗从马背上探身,正要来拉明雪霁,眼前刀光一闪,一个侍卫当头一刀劈下,冻得麻木了,躲不及,正正劈在肩上,计延宗长叫一声掉下马,看见前面雪光夹着血光飞溅,明雪霁被几个侍卫拦住了。
“簌簌!”不知道哪儿来的血气,手脚并用爬起来,嘶叫着往前冲,“簌簌!”
“骑马!”青岚浑身浴血,拼命往这边冲,“夫人骑马!”
明雪霁紧紧攥握着刀,刀刃上有血,从前让她害怕的凶器,现在不怕了,她便是死,也要救出元贞!一刀砍断缰绳,抓住马鬃用力跳上!
马匹挣脱车子,载着她往前冲去,又有几个侍卫拦上来,最前面的人杀红了眼,挥刀向她劈来!
“簌簌!”有人挡在她身前,噗!刀刃入肉的声响。
是计延宗。
明雪霁怔怔的,看见他惨白的脸,那一刀劈在他胸前,太冷了,血似乎也冻住了,过了许久才溅在他头脸上,她衣服上,计延宗死死抱住那个侍卫:“快逃!”
拽开马,余光里看见计延宗倒在地上不动了,风雪真大啊,耳边模模糊糊,有人在叫她:“妹妹!”
羽箭劈空而来,侍卫纷纷倒下,白茫茫的天地间无数个身影在往近前奔,最前面的是舅舅,旁边是表哥,他们来了。
战局一霎时扭转,张范被邵宏昇亲手拿下,交代出王之一直都是皇帝的人,假意投靠元贞取得信任,计划在他获胜返回时动手杀人。
“我们先回家,”邵宏昇道,“让你七哥去通知元贞。”
“不,”明雪霁死死抓着缰绳,“我要去!”
疯了一样催着马,她从来不曾跑过这么快,她才学了不到一个月,一直都是在院子里骑,可她现在怎么能跑得这么呢快。不能让他死,皇帝要杀他,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公平的事,他替大雍守着疆土,他为大雍拼着性命,大雍的皇帝竟然要杀他!
松寒。无声地唤着,边上马蹄声急,几匹马越过她飞跑出去报信,邵七紧紧跟着:“别急,元贞胆大心细,不会有事。”
对,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怕呢。明雪霁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催着马,快点,再快点!
城外。
元贞慢慢看过四周,王之带的人正把他团团围住:“怎么带这么多人?”
“冯大年醒了,”王之又往跟前凑,“我怕他对将军不利,特地多带些人迎您。”
“是么。”元贞控马闪开,不让他靠近,“他醒了,你居然还能调动这么多人?他没怀疑你?”
“没有,我有分寸。”王之又往跟前来,“将军……”
远处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夹在风雪声中,女人的声音:“松寒!”
簌簌?元贞抬眼,看见白茫茫的天地,狂风卷着大片雪花,明雪霁在风雪之间一身红衣,像燃烧的火,疾疾向他奔来。笑意霎时一闪,霎时又散去,不对,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找到这里?余光看见王之又往近前凑,元贞按剑。
“松寒小心!”明雪霁也看见了元贞,他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身边是个陌生男人,王之吗?“王之要害你!”
电光石火之间,元贞一剑斩落王之伸手向刀柄的手,惨叫声中鲜血四溅,剑刃上淌着血,霎时间凝成冰,元贞剑尖顶着他心脏:“让你的人滚开。”
“退下,快退下!”王之惨叫着,“全都给我退下!”
“谁敢!”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瘦高像竹竿一样的身量,阴柔带笑的脸,元持,他举起手中黄绢圣旨,“陛下有令,诛杀元贞!敢退后者斩!”
明雪霁拼命往近前奔着,近了,更近了,能看见士兵们密密麻麻,死死围着元贞,他在最中间,银盔银甲,红缨招展,凛凛如同天将,她还是来迟了,没能早点通知他,明雪霁急急往前,又被邵七一把拽住:“你别去。”
明雪霁含着泪,对上他温和坚定的眼眸:“我来。”
摘下肩上长弓,弯弓扣弦,射向元持!
元持急急闪躲,却是连珠箭,一连七箭首尾相连,怎么躲都躲不开,噗!最后一箭射中圣旨,穿透手掌而过,元持咬牙忍疼,拽出长箭掷到地上:“诛杀元贞者,赏千金,封万户!”
下一息,长剑架在脖颈上,凉的是刃,热的是血,元贞瞥他一眼,轻蔑的神色:“想杀我,就凭你?”
元持笑了下:“弟远不及兄长,不敢有此妄念。”
当,他抛下手中剑:“皇命难违,兄长见谅。”
明雪霁遥遥望着,他举起了手,微笑看着元贞,风雪越来越大了,头脸上落满了,两个人像两个雪人,同样高高的身量,隐约相似的容貌,他忽地扑上去,袖子里抖出一把匕首,幽幽泛着蓝光,明雪霁心都要跳出来了:“小心!”
匕首向着心脏袭来,元贞挥剑一挡,当,匕首调转方向,擦着元持的脸颊划过,元持躲不及,脸上一道血痕,霎时变成青黑,下一息,元贞一脚踢翻他,又一脚踩在他脊梁上:“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杀你还嫌脏了我的手!”
他仗剑在手,傲然看向四方:“还有谁要杀我?”
当,一个士兵扔下了刀,当当当,更多的士兵扔下了兵刃:“将军饶命!”
远处蹄声雷动,廖延和黄骏率领人马奔来:“主上!”
侍卫将叛乱的士兵结队押走,元贞飞跑向明雪霁:“簌簌!”
凝滞的呼吸此刻才能通畅,明雪霁跳下马,飞跑着扑进他怀里。
冰冷的铠甲,熟悉的心跳,紧紧拥他在怀里,真实到让人想哭的感觉,他在笑,那样明亮,没有一丝阴霾:“簌簌,我没迟到,刚好赶上给你庆生!”
雪还在下,风不曾停,卷过屋顶,呜呜的声响,房里每处缝隙都贴着毡毯,炭火烧得熊熊,温暖如春,明雪霁窝在元贞怀里,劫后余生,不舍得放手:“青岚她们怎么样了?”
“养养伤就好了。”元贞吻她的头发,吻她的唇,“簌簌,以后每个生辰都要一起。”
明雪霁在恍惚中点头,晕眩着,又忽地想到,急急起身:“衣服,还有鞋袜!”
跑去拿过做好的衣服:“刚刚做好,你试试合不合身。”
元贞双手捧着,眼睛发着烫,那样欢喜,便是杀入戎狄王庭之时,也不及此刻欢喜:“簌簌。”
嗓子有些怪异的涩,咳了一下:“对不起,回来的太急,没有给你带礼物。”
“不用,你平安回来就好。”明雪霁紧紧抱着他。她曾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他平安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她最大的心愿已经实现了,这就是他给她的礼物。
“簌簌。”元贞低头吻下来。
唇舌交织,进退纠缠,他带着笑,忽一下扒开了自己的衣服:“我要穿新衣!”
明雪霁低呼一声转开了脸,明明不是头一次看见,却还是羞涩得像新妇一般,他大笑着扳过她的脸:“你帮我穿。”
低着眼,摸索着,一件一件给他穿好,系上白玉腰带,他直起身,得意地转着给她看:“好看吗?”
“好看。”好看极了。他生得真好,宽肩窄腰,星眉剑目,什么样的衣服他穿上都好看,“好看极了。”
“以后我所有的衣服你都得做,”元贞笑着,从镜子里端详自己的模样,“你不许给别人做!”
炉火熊熊,香篆袅袅,风也许是停了吧,雪花落在窗户上,簌簌的响声,也许二十年前,她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响动吧。明雪霁有一刹那想起母亲,又想起舅舅,表哥,她从回来以后,还没见到他们:“松寒,我表哥呢?”
“找他做什么?”元贞的笑意淡了些,“今晚就只有你和我,不要别人。”
明雪霁怔了怔,炉火突然没那么暖了,眼前的他依旧那样让她留恋,可是心里蠢动着的,还有别的情绪。“今天是我生辰,我没什么亲人,就只有表哥在,我想见见表哥。”
“有我在,要什么亲人。”元贞紧紧搂着她,不满,又有点淡淡的妒忌,她的生辰,他跟她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谁想要别人插一脚,“明天让你们见面。”
明天。也许明天,他还会有别的理由。她不要从今往后,连见谁不见谁,都要由别人决定。明雪霁低着头,忍着心里的酸楚:“松寒,今天是我生辰。”
元贞没话说。今天是她的生辰,他没有礼物给她,眼下她可怜巴巴的,生辰这天,总要向她让步。“只许他待一会儿,不能太久。”
待得天久,他不放心。邵七说自己有婚约,鬼知道真假,反正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所谓的未婚妻子。她这么好,鬼知道邵七有没有别的念头。扬声叫侍卫:“请邵公子过来。”
明雪霁紧紧盯着门口,舅舅一直不曾暴露身份,应该还在暗中筹划她离开的事情吧,这死里逃生的一天,太惊心太欢喜,都有点忘记了要离开的事,此时元贞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中。
什么都没有变。他爱她,可他同样,不会听她说话。他只要按着他的意思来。她得离开,她要想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他也要想想清楚,等他愿意听她说话了,她再回来。
毡帘一动,邵七走了进来:“妹妹,生辰欢喜。”
他递过一个锦盒:“送给你的。”
元贞一把夺过,抢先打开,一对赤金镯子,环扣处镶着的金珠足有拇指大,微哂一下:“等回了家,我给你找一对更好的。”
明雪霁从他手中拿过,戴上手腕,沉甸甸的,压得有点不习惯,可心里这样欢喜:“哥哥请坐。”
桌上摆着酒菜,明雪霁不吃酒,只是喝水,邵七要挨着她坐,又被元贞拉开,他横在他们中间,不容置疑的口吻向邵七说道:“新婚夫妇吃酒,你也不好多打扰吧?吃了这杯就走。”
邵七淡淡一笑,斟一杯酒,到底越过他走向明雪霁:“我敬妹妹一杯,祝妹妹花月精神,岁岁年年。”
明雪霁连忙举杯站起:“谢谢哥哥。”
杯盏相碰,邵七倾着身挡住元贞的视线,小指轻轻在镯子上一勾,金珠底下的环扣开了,露出镯子心里卷起的小纸包,明雪霁抬眼,邵七嘴唇动着,无声几个字:蒙汗药。
下面几个字说出了声:“妹妹喝水就好。”
哒一声轻响,环扣扣住了,明雪霁心脏狂跳着:“我知道了。”
“行了,吃一杯就走吧,”元贞觉得不快,靠那么近干嘛,又好像故意挡着他,不让他看见似的。鬼鬼祟祟总不让人放心。一把拉开邵七,“不送了。”
毡帘打起,外面寒冷的空气一闪而入,邵七走出去又回头:“我等着妹妹。”
“谁要你等!”元贞甩下帘子。
现在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元贞合身抱住,喝了点酒,微红的眼梢:“簌簌,睡吧。”
多少天不见了,想她得紧,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都想要她。猛一下吻住,亲着咬着,看见她身上一点点留下他的烙印,呼吸交缠着,她微微发着喘,柔软带嗔的埋怨:“你洗一洗再说,臭。”
臭吗?应该是臭的吧,出去十几天不曾洗澡洗头。她竟然嫌弃他,真是有趣。元贞大笑着:“熏到你了?行了,我洗。”
热水送进来,哗啦哗啦倒进桶里,元贞纠缠着,拖着明雪霁一起进了浴桶,她腕上的手镯没摘,明晃晃的看着不舒服,邵七送的,她干嘛要戴别人送的镯子!“取了,以后再戴。”
明雪霁裹着浴巾站起来:“我先放回去。”
元贞伸手来拉,没有拉住,她滑溜得很,鱼一样,从他手掌中逃脱了,跑去了卧房,元贞跳下来追,水淋淋的,沾得地毡上都是水,她娇嗔着:“快回去,冻着了,屋里弄湿了冷。”
他不怕冻着,可他怕她冷,元贞果然又钻回浴桶,不多会儿明雪霁回来了,拿着水杯,柔声唤他:“喝点水吧,拢着火盆,屋里干得很。”
懒得喝,有什么好喝的,只想早点洗完,早点做正事。元贞胡乱搓了几把,忽一下跳出来:“洗好了,睡觉!”
他扑上去,光溜溜地抱住她,她低呼着躲闪:“别把水弄洒了。”
一杯水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元贞伸手来拿杯子,想要丢开,她怎么都不肯,他抢得急了,她忽地仰头一口喝下,向他吻了过来。
元贞瞪大眼睛,惊讶着,随即又闭上。她从来不肯这样。她害羞得很,从不敢这么主动,就连他主动,她也都是躲避害怕,从不肯跟他弄这些花样。但她今天很热情,也许是太久不见了,都说小别胜新婚,她肯定也想他得紧。
元贞紧紧吻着,唇舌交缠,她口中温暖的水一口一口渡过来,他便一口一口咽下去。水而已,又不是酒,况且喝酒他也不容易醉的,可这会子,被她异乎寻常的热情弄得醉了,腾云驾雾一般,只凭着本能抱紧,亲吻,欢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