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冷淡实际心软，看到我家院子又破又旧，想着法儿贴钱帮忙修；看到你落水了，会跳下水救你；看到有人跳楼，冲过去拉人自己半个身子都悬在外了；对我好，对大满好，对小满对菲菲对江若星都好……”
“这、你、你不是挺知道的嘛。”
“他说我们一起创业，其实我什么也给不了……我一开始就说了的，我什么也给不了。”霍水仙深吸一口气，“小苗姐，我感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不知道是要难过还是要生气。”
“到底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啊，说话说一半是能急死人的！”
霍水仙张了张口。不行，事关柏思骏的名誉和形象，她不能随便跟人讨论。一瞬间想通，霍水仙振作起来。“没事儿了！”
“你这个人——”
“我要去给柏思骏打个电话！啊，快没电了。我先下山了！小苗姐，剩下的交给你啦！”
不明白就问，这是孩子们都知道的道理。
“你终于接电话了。”柏思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消息不回，电话也没有人接。
“对不起，我……”霍水仙握紧手机，“我有话想要问你。”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晚上见。”
“你回来了？”
“嗯。”电话那边似乎有人找他，柏思骏模糊回答了什么，清晰道：“等我。”
说想明白了，但一整个下午，霍水仙都过得十分纠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柏思骏。
孩子们知道柏思骏要回来，早早的就想好了自己要吃的蛋糕——这是柏思骏答应他们的条件，出差回来可以随便点单。
连对孩子们的承诺都放在心里，这样的柏思骏，会是那个连自己妈妈都不愿意见还借口说没有机会的人吗？
入夜，柏思骏风尘仆仆归来。
“去外面聊吧。”他道。
“吃饭了吗？孩子们一直说等你，但是太困先睡着了。应该吃过了吧，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会回来的早一点。”霍水仙紧张的没话找话说，看着沉默看向她的柏思骏，轻叹了一口气。“柏思骏，我们真的要认真的谈一谈。”
“我父亲跟欧洲的贵族打多了交道，养成了不少习惯，希望没有令你不愉快，对不起。”
“……”
“我确实没有把我们交往的事情告诉家里，他直接找过来，我也很意外。希望他没有说太多过分的话。”
“……”
“我已经跟他说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
霍水仙点点头。
柏思骏神态放松下来，想要走近拥抱霍水仙，却被她轻轻避开。
“但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柏思骏极轻微的挑眉，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想问什么？”
这个不合时宜的笑容，让霍水仙有点害怕。
“你……”
“想问我为什么骗你，为什么明明多的是时间去见我妈妈，却告诉你我没有机会。”
“……”
“我的确骗你了。”
柏思骏极为轻松的说道，“也不只这一件事。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这和霍水仙想象中的解释和诚恳聊天完全不一样。她措手不及，表现得甚至没有撒谎被戳穿的柏思骏镇定。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善良很无害的人？”柏思骏语气有些嘲讽。
“让我猜猜是什么时候我给了你这样的感觉？哦，大概是救菊晓苗的时候。我评估了当时的气温、菊晓苗的淹水深度，本来不打算冒险。可是我想到菊婶才热心肠的帮助了我，而我还需要在你家休养一段时间。所以我救了她。可控的风险换来你们对我的真情实意，很划算。”
霍水仙的睫毛在颤抖。
“桃林村周边的自然环境很好，我天天去爬山，脑子里有一整套规划。我想要促成卡斯汀和上纬集团一起合作开发这些资源。”
“卡斯汀？”
“对，就是你面试的那个卡斯汀，它是我爷爷创办的。除了高端连锁酒店，近几年卡斯汀一直想要拓展生态养老项目。桃林村的水土报告，我很早就拿到了。你猜我为什么挑那个时候给你？”
这些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霍水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
又是那个淡定带嘲讽的笑容。
“因为那个时候你们最需要。你是一个因为一只护手霜，就认定我是好人的人。那面对可能带给你们全村利益的信息，我的形象是不是更加高大了。”
“所以、所以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因为想要个好形象？”霍水仙脑子有些混乱。
“我不否认被人崇拜很有成就感。”
“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成就感？”
柏思骏无所谓的伸伸手。
“柏思骏，你不要摆出这副散漫的样子！”
柏思骏侧过脸，看着远处，“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实话，是要分手吗？”
“为什么分手？”柏思骏立即看向霍水仙，“你因为我欺骗你生气，现在我全部坦诚相告，为什么还要分手？”
霍水仙双手捂脸，冷静了一会儿，道，“你一下子说的太多了，你让我想一想。”霍水仙想要转身进屋，却被拉住胳膊。
“没有什么需要想的，想不明白就站在这里想。”
“你！”霍水仙挣脱他的手，“你简直不可理喻！”
“哪里不可理喻！”
“柏思骏！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撒谎了！你一直在伪装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所当然，你这样很可怕！”
“撒谎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么？”柏思骏步步紧逼，“我没有十恶不赦，霍水仙。我依照自己的本能生活，认识你之前一直如此。认识你之后，也没有觉得有太大问题。”
“你觉得没有问题的，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霍水仙冷静下来。
“柏思骏，抛开钱、抛开家庭，抛开那些反复让我纠结的物质条件，我真的一直以为我们很合适。但是今晚，我突然不敢确定了。我们是不是、其实连三观也不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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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好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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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柏哥哥没有回来呀！”
清晨，孩子们探头探脑的四处寻找柏思骏。霍水仙这才发现，他昨晚没有住下。
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她心里蔓延。昨晚的信息量太大，她消化了很久。
他人即地狱。
莫名的，霍水仙想到这句话。可是随即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悲伤情绪。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再三整理心里的想法，手里的几个碗也刷了再刷，霍水仙在等。
“柏哥哥！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呀！”厨房外，几个孩子围住消失了一夜的柏思骏。
“去买巧克力了，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吃黑森林吗？”
霍水仙看着柏思骏走进厨房，看也不看她。他眼下阴影有些重，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那件。擦肩而过时，传来一丝酒味。
“你喝酒了？”
柏思骏看她一眼，“昨晚喝的。”
“酒醒了么就开车？”霍水仙心底阵阵怒火欲起。
“你关心我？”
“我当然关心你！”
“看来即便我们三观不合，还是可以在一起。”
霍水仙严肃看着他，道：“柏思骏，我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
柏思骏屏住呼吸。
霍水仙毫不犹豫的拉住他的手，“虽然你昨晚说的每句话都让我感到陌生、感到不舒服，但是我反复想了我们认识以来的所有事情，我觉得，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句话如果让菊晓苗听到，不、哪怕是让几个月前的霍水仙自己听到，她都会忍不住发笑。为何恋爱中的人总是那么无脑的觉得对方一切都好，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想找理由为对方开脱。
“我们既然没有分手，那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质问你的，你必须对我坦诚！而且不能再摆出一副——”
霍水仙话没有说完，就被柏思骏狠狠的拉进怀里。
“你不要给我动手动脚的。”霍水仙挣扎，却始终被抱得死紧。
“哇！羞羞！”江若星在门口大呼小叫。
“柏思骏！”第一次被孩子们围观，霍水仙又羞又怒。可是没用，柏思骏就是不放手。
“走啦！我们去找菲菲姐姐。”大满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江若星。小满也来帮忙，三个人一起快乐的跑出门。
霍水仙停止了挣扎。
不是因为孩子们离开，是因为柏思骏……好像哭了。
他沉默的抱着霍水仙，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鼻息，可是胸腔的颤抖太多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昨晚我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很久。”
“你房间的灯关上后再也没有亮过。”
“我想了一路该怎么告诉你真正的我是什么样。最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表现出最差的样子。”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进霍水仙的后颈。
“我恨柏言崇，恨我妈妈……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霍水仙震撼。
少年时期的柏思骏令所有人头疼。
逃课、偷喝酒、往酒庄的发酵桶里加盐，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干，原因无他。
没有人管，也没有人能管得了。
“我被送到爷爷那里的时候，奶奶刚去世。他面对突然多出来的我，心情很复杂。”
柏德信虽然已经把卡斯汀交给儿子，但是因为经营理念不合，他并不能做到完全放手，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巴黎。柏思骏经历了凄凉又孤单的童年，逐渐变得叛逆、特立独行。
“小时候南部没什么中国人，周围的邻居也不多，没有什么可玩儿的。有段时间我突然看不清东西，爷爷就安排周阿姨来照顾我。邻居问我，她是不是我的妈妈。”
失明这一段，霍水仙听他提起过。
“可她只是负责照顾我的人，对我只能包容，约束不了我。她做的粤菜很好吃，还会包透明的饺子，我问她为什么不早点来。她说，她在为我父亲工作。”
“我一直都知道，我父亲有另外一个家庭。可那是我第一次问，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们一起生活。”
霍水仙轻轻握住柏思骏的手。
“爷爷对我说，我父亲跟我母亲性格不合。”他顿了顿，“我相信了。”
“我开始搜寻关于父亲的消息，知道他的现任妻子是贵族，家族企业遍布欧洲。我潜入学校的网络室偷偷查资料，知道在卡斯汀遇到危机的时候，是他妻子的家族注资拯救了它。这一切就发生在我出生的那年。
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根本没有什么性格不合，我父亲只是一个为了生意抛弃自己妻子的男人！
我跑去问周阿姨，她含糊其辞。我去找爷爷求证，他也没有否认。”
这与柏叔叔说的就对不上了，难道……
“他们没有否认，大概是想照顾我可怜的自尊心。”
柏思骏道，“因为真相就是那么简单。柏思骏，只是一个意外的产物。我的父母亲就像巴黎任何一对充满激情的男女一样，在一起度过了几日快乐的时光，然后say goodbye。”
霍水仙握紧他的手。
“可我那时以为自己的推断正确，我愤怒了很久，甚至想要偷偷跑去美国对父亲对峙。爷爷限制了我所有的行动，他跟我说，如果我是一个废物，我将永远也战胜不了我的父亲。”
“那是我最努力的时光，因为仇恨，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每天不知疲倦的学习、锻炼，制定了无数的复仇计划，想象自己有一天冷酷的站在父亲一家人面前，让他们对我充满敬意，让他们向我和我的母亲忏悔。”
可事实是：柏德信去世后，柏言崇第一次见到柏思骏，就完整的告知了他所有的事情。柏言崇的语气很平静，柏思骏表面也很平静，可是他的内心崩溃了。
“我第一次见到继母时，心里想，只要她看我的眼神有一丝轻慢，我就将继续恨她。”柏思骏缓缓勾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可是她确实无可挑剔，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霍水仙能想象到那样无力的感受。
“唯一令我庆幸的是，她的儿子比不上我。Lucas被惯坏了，最擅长做表面功夫。实际上幼稚、好斗、嫉妒心强。他在明面欺负我，我就在私底下报复回去。他这种从小被呵护的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我甚至会故意挑衅他，他蠢到次次上钩。”
“继母大约早就看穿了我，可是从来没有指责我。在一次滑雪时，Lucas故意绊倒我，令我撞到了树上。我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一度很危险。继母亲自过来照顾我，在我醒来后告诉我，一定会补偿我。”
“那次醒来后，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不可能跟Lucas斗一辈子。他哪怕不学无术都能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享不尽的财富，我呢？我只是柏言崇一个偶然的失误，是跟那个家格格不入的一个野小子。”
“柏思骏……”听到这里，霍水仙终于不忍心。
“我告诉他们我想去瑞士读最好的私立学校。一方面，是想远离他们一家人。另一方面，是想真正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点什么。他们当然也求之不得。”
“可我还是单纯了。那样的学校，尤其讲究门第。你可以不懂得学习，不可以不懂得社交。在那个随便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贵族皇室的学校，我是个异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顶尖的成绩。”
那所学校改变了柏思骏。它让他知道，无论多没用的知识，都应该要了解一点。还让他知道，阶级的差距，光靠努力是难以跨越的。
“硕士毕业后，继母转让了她名下一半VL公司的股份给我，说是对我优秀的奖赏，也是答应过的补偿。那真是……很贵很贵的补偿。我接受了，我坦然选择了捷径。Lucas知道后，气得跳脚。”
“去总部前，我回了趟南部的庄园，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我在离开巴黎前的一晚，偶然走近一家咖啡店。店里的榛子蛋糕闻着很熟悉，吃着更熟悉。”
“难道是……”
“是我的母亲。在我追问爷爷之后，他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告诉我每年的生日蛋糕就是她做的。”柏思骏缓慢说道，“在我得知所有真相后，我把照片撕掉了。”
“虽然撕掉了，但我记得她的样子。我曾经有多为那个榛子蛋糕感动，就觉得自己有多可笑。越觉得自己可笑，就越牢牢地记住了她的样子。”
“是真的很可笑。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不认得我。她性格好的过头，跟所有的客人都随意的说着家常，那个法国佬咖啡师大概是她的伴侣。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摔了蛋糕，被法国佬赶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