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听完笑笑便离开，第二天没再去健身房，转身投入游泳池。
健身会让人上瘾，这句话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当她不想费神思考，只想要单纯无脑流汗的时候，健身房是个绝佳场所。
从那天 staff party 和秦枫在酒店分开，他们已经三天没见过面了。
其实他倒也没有消失，只是换做在微信聊天框发消息，平均每日五条，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甚至连正经文字都没见到。
没有道歉，也没有纠缠。
他分享上海美食文章、传统食品教学视频，有时也会转发国外吐槽法国米其林餐厅的评星帖子。这些链接每一条陈醉都点开认真看了，可见某人很会投其所好。
不过陈醉没想到，那天之后他会轻易回归温和，本来还以为，这人会拿钥匙直接开门进来再发疯的。
差点忘了，他恐怕最近是没力气发疯了，初小年说，staff party 结束的当晚他便生病了。听说犯了急性肠胃炎，状况有些严重，甚至去了医院。
陈醉睡前看完最后一篇这人分享的文章，将手机锁屏放到床头。手指不小心触到了冰凉的玻璃瓶子，就顺便回想起这瓶香水喷在他身上的味道。
也回忆起他炽热的体温，隐忍的呼吸，还有那天在酒店卫生间里，他从未显现出来的粗犷野性……
想到这里，陈醉微微蹙眉，胸口起伏也越来越明显。
在把手伸到被子里的那一刻，陈醉心想。
他是个疯子。
可是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
再次见到秦枫是在小张家里。
到了约定好的聚餐日，Samantha 和陈醉到的时候，秦枫已经提前来了。
今天他穿着比平时休闲不少，抓了个偏随意的发型，多了几分稚气。他确实更适合将头发放下来。
比平时苍白的手指懒散地握着啤酒瓶，正坐在沙发上和大家聊天，他依旧面容带笑，却没有平日里的侃侃而谈，此时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听者。
有人见陈醉来了，赶忙招手让她们坐过去，还特意在秦枫旁边腾了一个位置出来。Samantha 顿时跟着紧张了下，陈醉倒没什么表情，配合地走了过去。
接着大家便开始和主厨寒暄尬聊，还好只过了两三分钟门铃再次响起。
景樊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围在沙发附近的人都跑到门口去，换了阵营，陈醉也终于得了空间往沙发另一侧挪了挪。
“哎呀，景樊副厨怎么现在才来呀！”
“迟到了，罚酒三杯！”
景樊一愣，看了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几人，说：“不是还没开饭么？”
“不管！你最后一个到的就要罚酒，来来来，先喝一瓶再说！”
说着，手里就被塞了瓶酒，景樊无奈，应了这场起哄，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掌声和打趣声自然是少不了，好在他也习惯了，喝完后往里走了几步，红着耳朵给 Samantha 递了一盒东西。
“你上次不说这家好吃么？刚好我家附近就有一家，就买了几盒。”
Samantha 愣了愣，缓缓接过。
“哎哟——”
“这是什么好东西啊，怎么还搞特殊呢？”
“原来是去给 Sam 买东西了才迟到的啊，怪不得呢——”
刻意拖长声音的阴阳语调，任谁都听出大家想表达的意思，Samantha 偏偏换做自己倒冷静下来了，重重敲了敲那个盒子。
“青团，你们可千万别吃。”
这时景樊十分配合地将另一盒给大家递过去，桌前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呼声。
“托 Sam 的福！景樊副厨万岁！”
“哇，这家青团好多人排队啊，前段时间清明的时候我都没吃到，吃了我妈妈做的红豆沙馅。”
“Sam，你不是甜品师吗？怎么不自己做一点。”
Samantha 拿出咸蛋黄肉松和芋泥流心味的在面前晃晃，“如果是我做，那你们也只能吃到红豆沙馅的了。”
大家听完笑作一团。在所有人目光被各式各样口味青团吸引的时候，在沙发上相隔万里的两个人此时也有了动静。
秦枫靠坐在一旁，目光毫不避讳，直勾勾盯着陈醉看，整套动作懒散又刻意。
半分钟后，陈醉终于有了反应，她侧脸回望过去，眼神仿佛在说：看我做什么。
秦枫扬起唇角，弯着桃花眼凑近了些，小声说：“我看看你还生不生气。”
不过看上去，应当还在生气吧？但转念又想，她心里有情绪就好。之前最怕的就是看到她疏离冷漠的眼神，所以这几天也是有意躲避。
可陈醉不想同他多话，把头转回正面。
“别不理我啊，我知道我做错事了，你看，吓得我这几天都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这人倒是敢说，恨不得一天十条的链接分享，就差把自己自拍照发过来了。于是陈醉瞥了他一眼，“可你也没闲着。”
秦枫听完笑得更得意了，开了一瓶啤酒递过去，“喝点酒消消气啊，chef。”
陈醉思索两秒，接过去，就看到这人给自己又开了一瓶。
他不是前几天肠胃炎，怎么一瓶接一瓶喝这冰啤酒。出于关心同事的立场，她提醒说：“你喝太多了。”
秦枫的手顿住，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陈醉眉头蹙了蹙。
见人表情显出不耐烦，秦枫赶忙收手，又笑，“那我听你的，不喝了。”
酒瓶落到桌上，陈醉神色也跟着松散几分，这病人还算听话。
可眼前的种种落到秦枫眼里却被无限放大，好比寒冷飘雪的冬天吃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胸中满足感已经不能用雀跃来形容，所以也不能怪自己贪恋。
好想吻她……
很快秦枫便打消这个念头，如果现在冲动，她一定会更生气吧。
这时景樊才注意到沙发上稳如泰山的两个人，他没嗅到不寻常的气氛，拿着一盒青团径直走过去。
“陈醉，吃吗？” 他直接把整盒都塞到陈醉手里，“你俩看着挑吧，我去厨房帮帮忙。”
看着这盒包装精致，绿油油的小团子，陈醉第一反应是排斥，毕竟看上去和精致漂亮的抹茶生巧有异曲同工之处。
秦枫在一旁率先拿了颗，安抚她说：“不是抹茶，艾草听说过吗？”
陈醉点头，又听到他说，“皮类似冰皮月饼，馅料有甜有咸，你可以先尝尝咸蛋黄肉松味的，这个味道最受欢迎。”
被这样一解释，她居然想到自己对青团是有印象的。确实在四月前后，总会在一些法国的华超显眼货架看到类似的东西，当时她以为是抹茶，也没多看一眼。可却想起在青团旁边总会摆一些晾干的艾草，听说是清明节的习俗。
不过，现在应当快到端午节了吧……
这时，围成一圈吃着清明节食物的人也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对了，下周就是端午节了，等咱们正式开业那天我拿粽子来给大家吃呀！”
“粽子？你包的吗？”
“这么厉害，居然自己包粽子！是肉粽吗？”
那人挑眉，拍拍胸脯，“当然了，肉粽最好吃了！” 她看到在一旁研究青团的主厨，扬声问，“陈醉主厨，你吃过咱们这的江南肉粽吗？”
陈醉放下青团，想了想，“吃过五芳斋的，不过是塑封。”
国外的华超大多都只有这个牌子，真空包装运过来，口味不少，味道也不错。
这时有人就说：“不行的呀，肉粽你一定要吃现煮的，和真空包装绝对不是一个级别！”
有人一拍手，跟着附和，“对对对，尤其是嘉兴的肉粽，连火车站那间，电饭煲里煮的味道都绝了！啧啧啧……”
“是浙江嘉兴吗？” 陈醉问。
“对啊，就是乌镇那。”
陈醉点头。明天倒可以去买个正宗的尝尝。
“哎，陈醉主厨，你们老家吃什么粽子呀？甜的还是咸的？”
国内南北饮食差异大陈醉知道，北方粽子是甜粽，南方是咸。可到了豆花却反了过来，很有趣。
之前上学那会听初小年也说过，只是……
陈醉摇头，“我也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大家显然不信，笑着说，“你别告诉我，你小时候都没吃过粽子。”
努力思索片刻，她说：“印象应该是甜的，有红枣。”
“那就是北方的粽子嘛！”
“对了，陈醉主厨，你老家哪里呀？也是上海吗？”
“不是。” 陈醉说，“我养父母是北京人，但我的老家是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此话一落，全场安静一瞬，大家小幅度摆头面面相觑，不由得看向坐在一旁的秦经理。
可救星显然没接到这些眼神，手握青团，像是在发呆。
Samantha 适时出声，拯救了全场紧张的气氛，“养父母？那你是小时候跟着他们去法国的？”
“嗯。” 她回答。
陈醉大约十岁被一对法国的华裔夫妇收养，之后跟着他们去了法国生活。在她有记忆的童年时光，倒是没有什么黑暗阴霾的日子，印象中孤儿院的院长、老师，还有一起长大的玩伴都不错。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弃婴，当时被丢在火车站，是被好心人送到孤儿院去。至于自己的其他信息，她实在一无所知，就连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陈醉这个名字也是她给自己起的，当时是先喜欢“沉醉”这个词，又取了比较像姓氏的“陈”。
Samantha 一向有分寸，就顺着问了几句，陈醉也一一回答，随意到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语气就像在讲她从业之初的琐事。
在场的人显然没想到，陈醉主厨看待自己的身世这么洒脱，这样聊着，反倒显得她更有亲和力，于是有人也放松了些，随口问：“那你养父母现在还在法国吗？还是在北京啊？”
“他们几年前去世了。” 陈醉说，“收养我的时候，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
“啊……这样啊……”
人群中多了几声叹息，沉默无话间 Samantha 凑过去，跟她分了一半奶黄味道的青团。厨房中在一声浇热油的响声后也传来欢呼，大家主动去拿碗筷，让陈醉主厨先上桌。
“秦经理？” 叫了两声后，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才回神，Samantha 提醒说，“该吃饭了。”
“好，谢谢，这就来。” 他很淡地笑了下，放下那盒青团，没什么表情起身走过去。
Samantha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看到他被自己攥到微微渗血的手掌。
·
这顿饭很是热闹，大家仿佛不想回忆刚刚沉重的气氛，有人故意边吃边耍宝。
Samantha 和景樊时不时帮陈醉夹菜，偶尔筷子碰到一起还差点打起来，惹得全桌人抿嘴偷笑。
饭后小张提议去不远处的 KTV 唱歌，大家兴致勃勃都应了下来。
陈醉本来也不想拒绝，但奈何明天要早起，况且她今晚还要回去做一套无氧运动。大家听了也没再劝，反倒站成一排欢送主厨，十分乖巧。
陈醉和他们告别，想多走几步再打车，谁知走到小区拐角，就被人推到另一侧的墙壁上，熟悉的味道也涌了上来。
心脏倏地快跳两下，她说：“你没一起去唱歌。”
“不去。” 秦枫只撂下两个字，呼吸便凑得更近，他有些难耐似的，不停蹭着陈醉的头发。
这个动作意味明显，可现在是在外面，同事还没走远。
不对，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要远离他的。
“秦枫，你先别闹。” 她认真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秦枫忍着情绪，抱着她的手臂也收紧，哑声说，“又想谈，以后不跟我上床了吗？”
陈醉没说话。
她承认，她是这样想的，可她也明白，“公私分明”早就把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这层关系已经复杂，很难理清楚。
之前从未遇到过类似情况，就连唯一确认过关系的前男友，在分开时候也毅然决然，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还因为逃脱了责任枷锁而松了口气。可她如今却在一个没有名分的床伴身上耗费那么多精力，这很不合理。
“秦枫，你的行为让我很困扰。” 声音沉沉的，听上去却掺着几分心软。
“陈醉。” 秦枫脸埋在她发间里蹭，惹得她耳后痒痒的，声音放低下来，“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失态了。”
“原谅我好不好。”
半晌，陈醉才很轻地叹了声，“你这样需要吃药。”
秦枫愣了愣，没忍住笑起来。毕竟第一次见有人把“你有病”说得清新脱俗。
“再给我一次机会啊，chef……” 他见人没拒绝，于是得寸进尺地偏头吻了吻陈醉的脖子，“今天我能去你那里吗？”
“不能。” 这回陈醉没犹豫。
秦枫笑，顺势牵住了她的手，“那我跟你顺路结伴回去总可以吧？”
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就任由他牵着。
被拒绝的人还算听话，虽然一路嘴巴没闲着，但还是没缠着要跟她回家，也没提一句有关她的身世。只是在电梯间偷吻了她一下，还弯着那双闪着光亮的桃花眼说话。
“话说我也是孤儿，你要不要收养我啊？”
陈醉心觉无聊，没搭茬，兀自走出电梯。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刹那，她摇头。
“孤儿我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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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十六道菜 嘉兴肉粽（一）
陈醉一清早便接到了初小年的电话，她接通，说：“马上下楼。”
“不着急，慢慢来。” 初小年说，“一会你直接来车库就好，我们在这边等你。”
“嗯，好。” 说完便挂了电话。
直到走进电梯她才想起刚刚那句话的不对劲。
“我们”在这边等你。
我们？乌镇之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么。
然而电梯门一开她便了然，因为不远处停的那辆黑色大 G 实在显眼，初小年正从后座的窗户探头出来跟她招手。
“Tequila，这边！”
“后座放着东西，你坐前面！”
陈醉不太想走过去，但想到要是临阵逃脱，解释起来好像更麻烦，于是她淡定自若地上车，直接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那人也心知肚明，眼里藏着笑解释说：“小年和我说你们要去乌镇玩，他没开过长途，跟我问路来着，我恰好这几天没事，就自告奋勇当司机了。” 临了还要问一句，“chef，不介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