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陈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问,“这三个人你打算给多久的试用期。”
初小年一听,弯着眼睛笑起来,“哎?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他思索片刻说,“就一个月之内吧,然后看表现留两个,如果都太差了你再跟我说。”
“行,知道了。” 陈醉点头。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初小年挠头,表情有点为难。
介于这个开头,陈醉选择直接拒绝,“还是别讲了。”
“我还是讲吧!” 初小年说,“其中有一个是我姐朋友的孩子,你懂吧!”
最后三个字颇有意味,陈醉懂了,但又不想太懂,于是她故意说:“不懂。” 看着初小年瘪下去的嘴角,她语气转成严肃,“小年,工作不是玩笑,我尽量尊重你们的规则,但是有些原则我也不会妥协。不然我只能……”
“好好好,都听你的,反正你不准买机票回法国!”
“嗯……” 其实她只是想说,不然只能去找初小蕊认真谈谈,既然这样那也省了力气。
陈醉没兴趣知道哪个是需要被照顾的对象,厨房工作一向只看实力和态度。虽然目前她已经察觉,自己的性格在国内职场怕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也只有初小年能愿意把她费力气挖回来,还无条件信任,直接给了主厨的位置。
回想自己平淡如水的前三十年,唯一一个蹦跳着闯进她生活中,又不嫌她寡淡无趣的,还真的就是身边这个人了。
“小年,明天休班你有空吗,陪我去看看房子。”
“好呀!” 初小年说,“你联系那个房东啦?她怎么说,能给你租多久?”
房子信息是前几天初小年分享给陈醉的,虽然价格很高,但小区位置离餐厅步行只要二十分钟,是闹中取静的公寓。美中不足是房东只是出国暂住,租期并不能确定。
“目前至少半年吧。” 陈醉说,“如果环境不错我就先租了,别的地方上班要坐地铁,好麻烦。”
初小年翻了个白眼,“以前在巴黎吾每天还 cen 火车上班呢好伐!侬 cen 个地铁简直麻烦死了哦!”
眼看初小年被自己气到沪普都出来了,陈醉失笑,不留情面讽刺他,“不会说就别勉强。” 说完起身往外走。
初小年欲哭无泪,又朝她的背影扑上去,于是当秦枫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初小年挂在陈醉脖子上的画面。
他眸色先是暗了一瞬,接着恢复了和煦的笑容,“你俩这是干什么呢?”
初小年这才站直身子,笑着说:“Tequila 工作压力大,我帮她放松呢!”
陈醉视线平移,用眼神抛过去一个大大的 question mark,她懒得多说什么,扔下初小年往厨房内走去。
没走几步被秦枫叫住,“陈醉主厨,今天的预约更新了。”
陈醉停住脚步,接过递过来的单子,“最后一桌是想要一个蛋糕?我们餐厅没有提供生日蛋糕的服务。”
“不是想要生日蛋糕,是想四个人的甜品都要火焰雪山,然后问我们能不能把四个小的变成一个大的。” 看着陈醉满脸的不解,秦枫笑了声,“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是麻烦你跟甜品师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材料做一个大的火焰雪山。”
秦枫又说,“他们愿意多付费用,但如果没有材料也没关系,我再去沟通一下。”
陈醉消化信息,点头说:“知道了,我去问问甜品师。”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秦枫挑眉,面容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他本来以为这个做事可丁可卯的主厨会直接拒绝。
可面前的人显然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没察觉到秦枫的表情,只撂下一句,“一会我回复你”,就离开了。
·
和甜品师沟通过后,得知材料还有余。只是甜品师目前在准备下周的东西,陈醉便自己揽了这门差事。
她找了大小合适的模具,迅速布置好冷藏库附近的操作台。这周烤的榛果蛋糕底富余不少,香草和树莓冰淇凌也是冷冻库里现成的。所以这个蛋糕对她来说是分分钟就能完成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答应下来那么痛快。
把榛果蛋糕切割至需要的大小,铺在模具底层,再加入树莓冰淇凌压实,最上层是香草冰淇凌。将冰淇凌抹平直至和模具齐平,制作火焰雪山的第一步就这样完成了。
整个操作下来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当秦枫路过的时候,只看到操作台上散碎的边角料。他随手拿起一片三角形的榛果蛋糕底塞进嘴里,说:“主厨居然亲自上阵啊。”
“嗯。” 陈醉指了指烘焙纸上的东西,说,“这个你还吃吗?不吃我收走了。”
秦枫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醉这是已经开始收拾操作台了。他又拿了两片,问:“你不会是已经做完了吧?”
“还没有。” 陈醉说,“在速冻机里,要先定型才能做下一步。”
定型过后将打发至稳定的蛋白霜抹成“雪山”的样子,上菜之前用喷枪稍微处理表面。为达到最佳的视觉效果,会当着客人的面把燃烧的酒精浇在“雪山”上。
这是最吸睛的一步操作,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火焰雪山的做法秦枫当然知道,只是即便做好一半,这也是不同寻常的效率。更何况二十分钟前他才和陈醉完成沟通。
秦枫曾经在许多店里工作过,不乏见过经验比陈醉更加丰富的厨师,但他知道除了料理技术之外,条理清晰和处变不惊才是一个主厨最重要的技能。
尤其是自家餐厅这位,工作起来便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丝毫不拖泥带水。
秦枫已经渐渐察觉到,目前陈醉对他除了肉体吸引和好奇,又多了一份别的东西。
陈醉清理操作台,秦枫在旁边默默偷吃了好几块榛果蛋糕,也算互不打扰。
两人视线对上时,秦枫恰好要喝水,于是陈醉目光就落到那个和自己同款的水杯上,滞留片刻又瞄了一眼他的衬衫。
“你很喜欢粉色吗?”
“嗯?” 秦枫垂眼,认定陈醉在说他手里的杯子,于是举起来晃了晃,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霓虹灯,“你别害怕,我不是喜欢荧光粉的猛男,就是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粉色。”
“这样。” 陈醉确实不常和粉色打交道,不过她桌上那个荧光紫色的也没好到哪去。想到只是喝水的杯子,她没那么多讲究,就淡淡说了句,“我都无所谓。”
可她脑中只想到杯子的颜色,却忘了“情侣杯”的定义。她忘了,秦枫自然不会多嘴提醒。
只是在这一刹那,秦枫从眼前人的态度中品出了一丝别的意味,让他突然想提一提有关他们的“私事”。
“chef,别忘了,今晚下班陪我去吃馄饨啊。”
刻意放柔的声音钻进陈醉耳朵里,她手上的动作停滞一瞬,很快恢复正常,提醒说:“现在是上班时间。”
秦枫压了压唇角,下一秒眼神无害又无辜地看着陈醉,“是上班时间,可是在上班时间约同事下班后去吃宵夜也很正常吧。”
是,这句绕口令听上去很正常。
可陈醉就是不想回他这句话。
于是陈醉主厨首次在工作的时候,极其不专业地留给秦经理一个无情的背影。
火焰雪山西餐中叫 baked Alaska,之前店里婚礼的甜品,量太大,通常直接用喷枪喷过就上菜了。
我在家做的超大号 hhh,加热酒,点燃后浇在上面,所以才叫“火焰雪山”。
第8章 第六道菜 柴爿馄饨(一)
试营业首战告捷,陈醉兑现承诺,把本周余下的牛排给大家做成了员工餐。
前厅服务员中几个调皮的女生欢呼雀跃,本来想给主厨一个爱的拥抱,却在还没近身之前就退缩回来。主厨本来就看上去不好亲近,现下又在角落蹙着眉,她们实在怕她一个手起刀落,再误伤了谁。
“秦经理,陈醉主厨没事吧?”
“嗯?怎么了?” 秦枫往陈醉那边看去,这人冷脸盯着操作台上的纸张,的确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是不是我们哪里做错了什么啊,我有点慌,而且主厨给我们做了吃的,她自己还一口没吃呢!”
“是吗?” 秦枫用最温柔的语气敷衍,“别多想,主厨在忙别的事情。”
“哎?秦经理,你怎么也没吃晚饭啊?”
秦枫指着旁边的打包盒,笑着说:“我的在这里,晚上拿回家吃。”
女生像是悟到了什么,马上捂嘴笑。
“哦……这样呀,那秦经理你早早回家,我们先走啦!”
“好,回家路上小心,下周见。”
送走整个餐厅的员工,秦枫把前厅的灯关了,迈进后厨,晃悠到陈醉身边。
“我们主厨算什么呢,这么苦大仇深的?”
陈醉很轻地吐了口气,“数学。” 她用笔戳了一下眉心,“食材成本算了好几次都有点奇怪。”
“需不需要帮忙?我的数学还不错。”
“不用,我回去再算吧。” 陈醉合上文件夹,问,“走吗?”
难得看到冷血动物主动亲近人类,秦枫有点意外,于是逗她,说:“去哪啊?”
陈醉站定脚步,扭头问:“不是去吃馄饨?”
“哦……” 秦枫拖长音调,“所以你为了这顿馄饨,才没有吃晚饭吗?”
看到陈醉眼中流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秦枫心里窃笑,但猜不准她此刻是更想说“那我不去了”,还是提醒他“现在还没下班”?
等了两秒,陈醉用笔戳了戳秦枫的饭盒,“你不也一样。” 语气像是回答了什么荒诞的问题。
“我……” 秦枫喉结滑动一下,转成正经的表情,“嗯,我也是。”
·
紧绷了一周的神经和厨师服一起被脱下,陈醉换上一袭长及脚踝的针织毛线长裙,不是修身的版型,却仍旧能依稀窥见娇好的身材。将头发向后随意拢了拢,浑身都得到解放。
出门晒到今晚的第一缕月光,陈醉看到不远处那辆黑色大 G。这是她第三次坐秦枫的车,这次比以往哪次都“正经”。
她轻车熟路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与此同时秦枫放下手机,向旁边瞥了一眼后挑眉,“chef,下班穿成这样是要去约会吗?”
穿成这样?陈醉垂眼,确认这只是自己随手从衣柜最上层拿出来的衣服。她不想搭话,放松地倚在座位上,将头轻抵窗户,随意“嗯”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和秦枫相处她总会觉得放松。不用耗费口舌跟他讲解工作,也不需要顾念同事关系强行营业,不想搭话时对方也会保持沉默,不像初小年每时每刻都在磨练她的耳膜。
就连床上也……算了,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伙伴。想着想着,就阖上了眼睛。
等红灯的时候秦枫侧脸,发现这人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于是他一时分不清那声回应是默认还是敷衍。
一路上两人都没讲话,陈醉像是累极了。车行没多久,脑袋就晃动好几下。秦枫将这份松弛尽收眼底,他调低音乐声音,不自觉扬了扬唇角。
陈醉并没睡熟,车停稳她便醒了。秦枫递了瓶水过去,说:“到了,等你清醒一下咱们就下去。”她仰头灌了几口水,旁边的人语气带笑,出声提醒,“你喝水怎么总这么急呢?”
不止喝水,吃饭也是。
同样的时间,别人员工餐只吃完一份,她已经吃完第二份并且刷好盘子了。所以前厅几个热衷八卦的女生总是偷偷讨论,说陈醉主厨是不是偷偷吃减肥药,不然怎么吃这么多,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好。
陈醉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似乎没察觉到秦枫言语中夹杂的暧昧,往车窗外探了下视线,问:“这是哪里?”
说了这人也不见得知道位置,于是秦枫回答:“吃馄饨的地方,每周我都会来吃一次。”
“这样。” 陈醉把头发随意绾起来,跟着下了车。
两人步行不到五分钟,进了一间沿街的小店。
“小秦过来啦!” 店里的阿姨看到秦枫来了,热情招呼,视线落到身后的陈醉身上,笑得意味深长,“这可是第一次带人过来吃哟,平常都是自己来的。”
这话是故意说给陈醉听的,但当事人根本没听进去,目光全然被后厨的景象吸引了。隔着玻璃,两位师傅正在里面包馄饨。
馄饨皮看上去又薄又透,很有韧性,肥瘦相间的猪肉馅透着粉红色,扎实又细腻。
包馄饨的师傅只用一根筷子一样粗细竹棒,挑起一小块肉馅放进馄饨皮中,包制的手法干脆利落,仅仅三四秒钟就完成一颗馄饨。
陈醉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包法,被这一套操作炫到,于是目不转睛。秦枫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也不催她,坐到了离玻璃最近的桌子。
过了不久陈醉也坐过来,眼中带着点惊喜和意犹未尽。
“包馄饨的师傅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手法。” 她又往玻璃里看了一眼,“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小的馄饨。”
初次从陈醉眼中瞥见光亮,秦枫没挪开眼,与此同时,内心某处空乏的沟壑在不经意间被填上一块。
他回忆方才陈醉的行为,又想到国外的华人餐厅中,那些举着手机对着小笼包师傅疯狂录视频的外国人,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陈醉抬眼看他,秦枫调整表情,把菜单递过去,“看看吃什么。”
“招牌鲜肉馄饨吧。” 陈醉指了指菜单,“这个字念什么?”
“柴爿,和‘盘子’的‘盘’一个读音。” 秦枫说,“就是柴火的意思,上海从很早开始就叫柴火烧的馄饨是‘柴爿馄饨’,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它是从安徽传来的。”
陈醉点头,默默听着,用手在桌上写了一遍这个字。
“你有没有忌口。” 秦枫问。
“没有。” 陈醉摇头。
秦枫挑挑眉,对于这个答案不予置评,心想要不要把抹茶生巧拿出来说说,又觉得兴许这人已经把那件事忘了。于是他忍住没开口,点了一份炸猪排和两样小菜。
再抬眼时看到陈醉在认真看墙上贴着的简介,也不知道读不读得懂。
“以前柴爿馄饨的摊子是这样的吗?” 陈醉想到了那篇推荐文下面的评论,对大家说的“童年回忆”很感兴趣。
秦枫目光放在照片上,又好像正望着很远的地方,“最早期是卖馄饨的人挑着扁担,左边是炉子和柴火,右边放着食材,但这太古早了,基本没人见过。”
“后来是推着车,再后来有支着摊子的小铺。到现在连流动摊铺都不容易见了,许多年轻人都没机会尝过。” 秦枫三言两语普及了柴爿馄饨的发展史,抽空给陈醉倒了茶水,“这间店铺也是这几年才开的,难得还是以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