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少年听见他的心说。
我只是去看看,少年说。
他的心告诉他,不要去,金子的闪光会吞噬掉我的能量,求求你了,不要去。
我只去看一眼,少年坚持说。
他看见了堆成小山的珠宝,看见了金币从合不拢的宝箱中流淌出来,看见镶满宝石的佩剑插在墙上,他拔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人类诱惑他说,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都拿去吧。
不了,少年说,我要走了。
但是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发现他的身体忽然失去了重量似的,变得异常轻盈,这不对劲,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心不见了,他失去了他的心。
没有了心,他无法独自穿越风雪回到大陆,他只能坐在巢穴中的宝箱上,等待自己的身上长出鳞片,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毫无变化。
真奇怪,曾化为恶龙的人类说,为什么你还没有长出角来?
因为我在等我的心,少年说,等她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到大陆。
可是她已经独自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好吧,少年固执地坐在那里,那我就等待下一个来挑战的少年,让他帮我寻找。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都再也没有新的少年前来,山民将山谷的消息传回了大陆,所有的人们都已经知道,已经没有恶龙了。
没有恶龙,也就不再需要少年,人们说,也许最后去的那一位少年,已经在山谷那边加冕,他有数不尽的财富,会成为真正的国王。
有人提起他出征前的宣言,人们笑了笑说,可惜了,可惜那一颗最好的心。
少年没有成为恶龙,也没有成为国王,他留在了原地。
就这样,故事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对啊,郑郑问,怎么样?
这像是小时候看的童话似的,我诚实地评价说,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一套了,还是上一本社畜异世界打饕鬄有意思一点。
是吧?郑郑耸耸肩,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这个故事是林总讲给我的,他要我这样画。
谁?我皱了下眉,林州行?
对啊,郑郑抓了抓脑后的头发,他上次不是花了五百万拍我的画,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让他指定。
难怪是这么平庸的故事,我冷哼一声,幼稚。
不是的店长,我觉得很好,郑郑纠正我说,其实我原来不是想画这个主题,但他讲了之后,我觉得这个更好。
好在哪?
嗯……郑郑想了一会儿,简短地说,很真诚。
很多时候人们的想法就是很幼稚,这世界上很成熟的人是很少的,郑郑笑眯眯地说,就好比我吧,二十几岁了还在画漫画,很幼稚。
我好像被他说服了。
其实我处理事情的方式,好像也不是很成熟。
我们都很幼稚。
150 那都十年前了
【 我料想到林州行会聊过去的事,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起过去的过去的过去的事,这导播回放的也太久远了,他说的是大一那个演唱会散场之后,那是十年前,那都十年前了 】
——
晚上的时候下起暴雨,我本来想等雨小一点再喊周明祎来接我,但这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不带停的,气象台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郑郑上网搜索了一阵扭头说:“店长,天气预报说还要下两个小时。”
我不免着急起来:“那怎么办?”
“你睡我这吧。”
“你这就一张床啊!”
“我不睡就行了。”郑郑把椅子搬起来挪得远远地,“我只画画,店长,你放心。”
“不是,不是不相信你。”我哭笑不得,“还是算了。”
想了想,我还是给周明祎发了消息,对方给我发了点新闻截图,说明道:“天太黑,有些路段淹了,路上不太安全,最好明天再走。”
“方便吗?小清?”那边又发,“要是实在没有住的地方,那还是我来接你。”
手指放在打字界面上,我犹豫了许久。
我没有再回复。
郑郑摁了会儿手机,突然嚷道:“店长,他说他一个小时之内到,让你等一下。”
“他?哪个他,谁?”
郑郑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很无辜很自然地回答道:“你老公呀。”
啊?!!
我急忙给林州行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开车,他没有接,我愣了两分钟,只好又给周明祎打电话,让他不要来了。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了,敲击着关闭的铁门像狗熊在外面摇动房屋一样,我觉得心烦意乱,好像心池也泡满了一般,水溅得稀里哗啦。
“小黄!来了!快去接人!”郑郑忽然站起来大喊着,把铁门掀开一条缝,放进来外面清晰的雨声像鞭炮一样炸响在耳膜,小黄本来就一直在门口徘徊,门一打开,就勇敢地冲进雨雾中。
我着急起来,有种莫名的担心,站在门口等,风扬起雨势,像鞭子一样抽打甩洗在天地间,村子不大,小黄响亮的叫声慢慢地从入口由远及近,一个颀长人影孤独地破开雨幕走来,举着一把长柄黑伞。
小黄在他脚边来回盘旋,快跑几步,时不时又停下来等他,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黑伞微微抬起,露出那双我无比熟悉的淡褐色眼睛。
林州行很简洁,没有埋怨询问也没有管前因后果,把带来的一张大毯子送给我披着,然后说:“走吧。”
小黄冲进屋里,我挥手和郑郑告别,郑郑正举着一张大浴巾蹲在小黄面前别开脸,小黄毫不留情地开始抖水,非常快乐地甩了他一脸,郑郑用手肘抹了抹脸,望着门口笑着:“店长拜拜!”
“拜拜。”我也笑着说,“我走啦!”
林州行只带了一把伞,但 Brigg 的伞面还好够大,容得下两个人并排,我当然后悔今天穿了细高跟来,在我之前的想象中创意园区应该很适合拍照,虽然今天的体验和行程也很有趣,但是显然我搭配了错误的衣服,还穿着吊带长裙。
林州行很耐心地撑着伞,我提着裙子裹好身上的毯子跟着他,车开不进来,大概是停在村口,大雨砸在伞面,我也没什么心思说话,注意力全在路面上,路面积水的状况早就非常惨烈,鞋跟踩上去像穿着钉鞋,每一步都要很费劲地拔出来。
忽然我惊叫一声,林州行也吓了一跳,但手快过脑子,揽着我的腰拖起来我才没有倒下去,右脚扑通一声踩进泥水里,我试了试,狼狈地说:“鞋拔不起来了。”
我要蹲下去摸,林州行却把伞柄塞进我手里:“我背你。”
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一小段路而已,我咬咬牙趴在他背上,握住樱桃木的伞柄,调整好角度遮住我们两个人,他背着我起身,我搂住他的脖子。
今天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圆领衫,是通常被他当作睡衣和家居服的那种款式,身上没有任何香水气味,只有雨水湿淋淋的味道,林州行一直很瘦,因此肩膀背脊和宽阔也就沾不上边,但他走得很稳,我忍不住问:“沉吗?”
“你又不重。”
“早知道上次来就该买下来。”林州行慢悠悠地在雨打伞面的间隔声中说,“起码花点钱把路修好,车能直接开进来。”
我吐槽说:“现在下大雨才想起来,晚了。”
“是啊。”林州行笑着说,“晚了。”
虽然有伞,但不免还是湿了,他抱我上车,打开暖风,拿来一双拖鞋,还带了一套衣物,是我三年前没能带走的衣服,从柜子深处拿出来,有很深的折痕,林州行犹豫了一下,说:“我要不要在外面等你换。”
“这么矫情干什么?哪里你没看过?”我没好气瞪他一眼,拖他上车,睡都睡过多少次了,装什么纯情?
后座宽敞,车门一关就隔绝了雨声,变成了有些茫远的白噪音,我拽着林州行的手腕摸索着拉到自己背部:“帮我弄一下拉链。”
“嗯。”他果然照做,像滑动在湖面的舟破开细腻波涛,一整片白皙柔滑的背脊散发着微热的体温,横着一条内衣带子,凉丝丝带着湿意的指尖触到皮肤,延绵不绝的雨声掩盖掉了越来越急促的气息声,我轻轻颤了一下。
林州行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我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他怕我挣扎,因此立刻低声说:“我只抱一会儿。”
这个一会儿可绝对不止一会儿,但是我没有动,他在我的颈窝嗅嗅,然后蹭了蹭,双手很老实地环在腰上,哪里都没有摸,碎发挠得我痒痒的,软唇带着一点点温度轻轻贴了几下,像只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
但我的真实感受其实没有这么可爱,他抱得太紧,周身滚烫,我眯起眼睛用气音小声说:“林州行,你顶到我了。”
他慌忙放开我,远远退到另一边,假咳了半天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我觉得他这副做作的样子很好笑,从来也不是什么纯情人设,不知道在硬装什么,其实我没所谓,如果有什么的话也可以。都这个年纪了,性和爱当然可以分开也可以合起来,没什么讲究。
从床品的角度来讲林州行算很温柔,硬件和技术不错,身材和长相也很好,唯一麻烦一点的就是身份是前夫,还没领到离婚证的那种。
真的睡了,只怕更不好甩掉。
我看了看他,他却坚持看着窗外,等我换好了,林少艰难地、狼狈地、手脚并用地爬到前面去开车,提醒我在后排也要系好安全带。
“准备激流勇进了。”他说。
雨还没停,雨势仍然很大,雨刷顽强地挥舞着,柏油马路不比沥青路面,下雨后会有积水和浅坑,有一些路段地势较低,积起了很深的一个水坑,林州行加大马力轰过去,轮胎带起一大片水花,高高溅过车窗,车子狠狠摇了一下,忽然往旁边歪去,差点撞上护栏,他猛然打方向盘急转,车子终于冲出水坑,尖利地狠狠刹住。
“怎么有块石头。”
发动机熄灭,林州行嘟囔了一句,准备再点火。
“别开了!”我拉掉安全带扑上去攥住他的手腕,“拐到岔路停一下等一等吧,新闻里已经出了很多车祸了,雨太大了。”
“没事。”林州行安抚我说,“这车底盘高。”
“林州行!”我摇动他的手,拼命想要想起一些理由来说服,“我们停在路边聊聊天,行吗?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谈谈吗?”
他缓缓地笑起来,很久没说话,眼睛亮亮的,然后终于开口说:“清清,你胆子真的很小。”
“对。”我说,“我是胆小鬼。”
路虎以二十迈的速度缓慢地爬行,拐进了一条岔路,他熄灭发动机,我信守承诺的爬到副驾来坐好,抱着双臂精神上全副武装地说,聊吧。
林州行看我一眼笑了,你这样是聊天的态度吗?
我无声地点点头。
我的架势不能丢。
我今天赢过周明祎了吧?林州行突然问,你是不是让他来接你了。
嗯,我老实承认,但是不免奇怪说,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盯着老周和他过不去。
林州行瞥我一眼,老周?喊得这么亲热。
那你想让我怎么喊司机?我故意恶心他,明祎哥哥?
林州行轻哼一声。
是他和我过不去,林州行说,他赢过我,好多次了。
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林州行不解释,林州行说了一个单字,他说,你。
“那天晚上我都准备好去接你们了。”林州行突然问,“为什么不找我?”
“哪天晚上?”
他目光融融,紧紧盯着我。
“就是演唱会那天。”
我料想到林州行会聊过去的事,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起过去的过去的过去的事,这导播回放的也太久远了,他说的是大一那个演唱会散场之后,那是十年前,那都十年前了。
那天的确是周明祎主动来接的我们,雪中送炭,帮了大忙,也是那天晚上,二姐让我选,让我选喜欢我的,和我喜欢的。
我当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时年轻又傲娇,还容易动摇,就结果倒推来看,我选了喜欢我的。
知晓他做过的一些努力和细心后,现在想想,我的确算不上用心。
但一码归一码,林州行凭什么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不找他,那时候别说我了,连亮哥和他都是刚打过几场球草率成为朋友的关系,谁敢半夜去请百乐大少爷啊?
陈年旧事,我懒得说那么多,我说:“你自己反思。”
林州行轻笑一声。
151 没有人能有那么聪明
【 没有人能有那么聪明。林州行说,我只是猜你特别准,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只想了解你 】
——
没人再说话,雨声重新占据了空间。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他突然开口开始说,有点不安地眨眼,尾音轻轻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却不看着我,看着窗外大雨,继续说了下去,“不是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照片,看照片就喜欢了,是不是很蠢?”
“涂亮亮太怂,只敢偷拍不敢搭讪,名字都不敢问,我去找主席拿了全部报名表都找了一遍才找到你和柳唯,幸好你比较上镜,证件照拍的不错。”
多此一举,我静静听着,但是在心里吐槽,随便打听一下就行的事情,林少偏偏要在几百个人里面大海捞针,但如果他打听了,我难免会知道,记忆的拼图补上了一个从未被解答打的小小疑问——所以……
他是这样知道我名字的。
“看器材那天,是大一所有干事第一次集体任务,我觉得你会去,就提前去等你,果然等到了,运气还不错。第一次带你玩狼人杀,是我提议让周明祎组的局,但他也因此认识了你。”林州行飞快地看我一眼,顿了一下,说道,“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关键绝对不在周明祎身上。”我冷静地插话指出这点,“你做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是我让你做的,你就是喜欢什么都不说,要是几年前我听到这些还能有点反应,但是林州行,别指望我现在会感动。”
“没打算让你感动,只是为了告诉你……”林州行终于把视线转过来,淡淡说道,“我以前是个白痴。”
“哪有。”我打算用十足的阴阳怪气来逃避他的剖白,因此说,“林少最聪明了。”
“如果你很会装,并且说话再少一点,你也会显得很聪明的。”林州行轻描淡写地化解掉了我的揶揄,继续说,“我只是自以为聪明,以至于傲慢。”
他的目光静静地放在我身上:“对不起。”
不同于众人注视之下手持戒指跪下的那一次道歉,这次的道歉被大雨洗掉所有浮华,朴素又简单,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什么后文。
可他越这样,我更想要逃避了,刻意忽略掉道歉,往上一句话去接,我说:“我学不来你,我忍不住,我总是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