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玩游戏需要聪明,成为恋人就不必,成为工作伙伴需要聪明,成为另一半就不必。毕业后林州行创业做公司,我问他为什么找我,他的回答也是这样。
因为你比较聪明。
我真当他是夸我,直到进了他那个家徒四壁的办公室之后才知道我聪明的其实很有限,但中国人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我还是坐了下来放下电脑,从那天起,我改口叫他林总。
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学生会换届,隋欣阳压榨我快两年总算有点良心,保我当了部长,学生会的最后一次团建,送别上一届学长学姐。那天大家都喝了很多,几个先下桌的人跑去打麻将,蔡璇输了好几百之后一叠声娇滴滴地喊林州行帮她报仇,林州行一坐下就胡了好几把,我那时候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看了这情景也只是很平淡地想,原来他会打麻将。
隋欣阳喝多了之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抱着我的肩膀狂哭不止,我无奈又不敢推开她,搂着她给她擦眼泪,我的前部长眼泪汪汪的骂街:“那个狗日的李晟死哪去了!”
港男外联部长正和林州行他们打麻将,都分手这么久了,我当然不能把人叫过来,只当她是喝醉了,连忙捂住隋欣阳的嘴:“别骂了别骂了。”
“我都这样了他都不管我吗?”隋欣阳一下子又很清醒似的,但下一秒又开始哭,“我只是想要一个交代,我很过分吗?”
“不过分。”我默默摸她的背,散场了大家要走,我一个人架不起来她,港男犹犹豫豫在我身后问,“要不我来?”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送你们回去。”林州行是跟着李晟过来的,我以为他是指隋欣阳,就说了谢谢,走了两步林州行看我没动,又转身过来催:“你不走?”
“我就算了。”我说,“我避嫌。”
林州行马上皱眉。
“没关系!”蔡璇跑过来很亲热地拉住我的手,“你们三个人刚好坐后座,我们开车过来了。”
林州行站在她身后几步,手插在兜里。倒是不用他女朋友这样强调,都知道他们开了车来,用这个理由林州行一晚上没喝一滴,在场的五个人里面最清醒的就是他了。
“不用。”我松开她的手,挥挥手笑道,“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周明祎的奥拓很应景地闪着它的大眼睛慢吞吞地开过来,林州行不发一言,我也没空关心他的心情和表情,看也没看,转身下了楼梯,周明祎跳上车就把外套披给我:“没喝多少吧?晕不晕?”
“没事。”我钻进副驾,摸摸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走吧。”
奥拓也是车啊,开在一样的路上,还不是有四只轮子,我曾经全心全意的投入过这场恋爱,在多数时间都感到幸福,就像周明祎说的,喜欢是可以叠加的,爱情并不神秘,神秘的只是时间。
林州行和蔡璇是什么时候分手究竟因为什么分手的我并不清楚,后面陆续又有几任,当时的我并不关心。但有一个人因为我认识,所以不由得非常好奇,多问了两句——隋欣阳和林州行谈过,我提起她不在学生会找男友的旧话来揶揄,隋欣阳眼都不眨地给自己辩护说:“我已经离开学生会了嘛。”
“而且他太好追了。”隋欣阳说,“我忍不住试试。”
只要你长得不错,态度不错,愿意主动,多半是能追到的,我也是万万没想到林州行作为一个又帅又有钱的富二代,最后落出来的是这个名声,听起来不错,又有点不对。
其实隋欣阳在恋爱中是非常为对方着想的类型,所以只要她愿意,追到林州行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这段恋情只持续了两个月,而且是隋欣阳提的分手。
说像机器人不太贴切,隋欣阳说林州行是挑不出错的那种男朋友,你的要求他多半能办到,买礼物出手也大方,但情感波动实在太小,学生时代的恋爱谈的不就是感情吗?你要看着我,你要关注我,夜晚会想念,白天会担心,可林州行会吗?
“他完全没有一点喜欢我,我又不傻,体验一下算了。”我的这位学姐,在不涉及到港男的情况下爱情观都是非常洒脱的,再说她已经大四了,大三没有考研,校招才是正经事,我问她会不会跟着李晟去北京,她只是笑了笑,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我和周明祎安静地度过了几乎整个大学时光,毕业时不可避免的来到了分岔路口,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只是求学的地方,但对周明祎来说那是他的事业所在,二姐问我有没有想好做桌游店的老板娘,我下意识的摇头。
我们也一起规划过未来,但那个未来还没有那么远,分手那天我哭了很久,过去的时光和积累的喜欢不是假的,培养一个习惯要二十二天,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决定却只在一瞬间。
我不想被人安慰,没有待在宿舍,拿了几罐啤酒上了青山的天台,青山是我们学校里面的一座小丘,在山顶的平台能够俯瞰整个学校全貌,夕阳把建筑边缘涂上一层毛茸茸的金黄,晚霞洇出绚丽的烟紫色,期末考完,寒假假期已经开启,学校里人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教学楼中交错的小路中,鸟鸣的啁啾声中,我看着远方,希望自己的心境能和浮动半空的云层一样平静。
在这样安静和谐的氛围中,林州行的声音响起来就格外突兀,我浅浅回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他倒是并不客气的直接在我身旁坐下,拉开一罐啤酒抿了一口。
从学生会换届后我们几乎没有再见过面,偶尔擦身而过遇到打个招呼的那种不算,这个人的身影和气息在我心中已经渐渐变得模糊,但林州行只要一开口我很快就找到熟悉的感觉,这人不咸不淡地评价:“你们果然还是分手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副“我就知道”的口气,我今天心情不好,没心思和他弯弯绕绕的拉扯,而且是他来找我,就由不得他,我直接说:“彼此彼此吧,你不也分手了?但没关系,下学期还有四五个月在学校,算一算。”我弯起手指,微笑道,“林少还能再谈两个。”
看不出来生气,但他很少被这样冒犯,林州行眨了下眼睛,舔了口后槽牙,才说:“你也太不客气,我本来打算来安慰你。”
“不用你安慰。”
我发现沉默的确很好用,某些时候可以当一种武器,林州行喜欢这样,那么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当时我连和他针锋相对的心思都没有,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呆滞,连林州行为什么非常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这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心情探究原因,我听见风卷过树叶,我听见林州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是我问的柳唯你在哪里。”他开口说道,姿态很柔软,慢慢地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我,我淡淡道:“找我有事吗?”
“问问你毕业之后的计划,会留在这里吗?”
“回家。”
“是因为这个原因分手的吧。”
“你既然猜得到,又何必这样迂回。”我喝了一口啤酒,也把视线转过来看着他,也许是想着即将毕业再无联系,我终于把话推过界:“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林州行,对你来说直白就这么难吗?”
“我直说的话……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他垂了下眼睛,“你和周明祎在一起,不是因为吸引,而是因为舒服,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个结局,是不是?只是难过当然是难过的,人总有感情,相处久了也会不舍,但你的不舍不是舍不得他,你只是……”
“别说了。”我打断他,林州行似笑非笑地咧开嘴,舌尖舔过他那颗碍事的虎牙,阴森森地说:“你太独了,邓清,你性格就这样,周明祎改变不了你,谁都不行。”
无论是谁被武断地评价都会恼火,但林州行很平静地承接着我愤怒的眼神,我其实有点慌,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了解我可能比我自己更多,我有那么一点后悔,也许不该让他说出来的。
“总要有一个人妥协,也许他可以跟着你走,可惜他不敢。”
“那也不怪他。”我说,“别说他了,我都不敢,谁敢在这个时候就负担上别人的人生呢?如果他跟着我回家,万一过得不好,只怕日日年年都要怪我。”
“你分得好清楚。”林州行突然说,“你不够喜欢他。”
“别随便评价别人的感情行吗?”
“你让我说的。”
“我……”
我现在确实是后悔了,让林州行坦诚开口很难,但原来让他闭嘴可能更难。
“如果是我,我会愿意。”林州行说,“我可以为喜欢的人改变人生轨迹,只要我觉得值得。”
“那是因为你的人生容错率很高。”我慢慢地说,这番话我不带尖锐态度,也说的很真诚,“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随时可以重来,普通人拥有的太少,不可能全部放弃。”
“是吗?”林州行只反问了半句,神情有点落寞,视线看向别处,喃喃道:“是因为我有的太多了?”
我不知道这话到底触及了他哪层心事,但我很少见他这副表情,的确有点说错话的慌乱,便找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他转而看着我,晚霞的颜色倒映在很浅的瞳色中,我说:“你的付出当然也是很珍贵的。”
他说:“哦。”
然后又是沉默。
“秋招有结果了吗?”林州行主动换了话题,我接着这个台阶也缓和了下情绪,如实道:“拿了两个 offer,但还没签三方。”
“都是你家那边的?”
“嗯。”
“考虑一下第三份 offer。”林州行把啤酒放在旁边,轻描淡写地说,“考虑一下我。”
我以为他这是不知哪学来的俏皮话,皱了皱眉没说话,林州行继续说:“我打算去那边开公司,邀请你加入,可以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比较聪明。”
022 薛定谔的猫
【 就像悬停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你终于决定手握剑柄劈开自己时,也许会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畅快 】
——
这其中有一个重大误会,那就是我一直以为是百乐有分公司的计划,所以还真的认真考虑比对了很久这份 offer,直到飞机落在机场我去接林州行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创业计划,和百乐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坐在他四面白墙的办公室,我冷漠而平静地说:“我要离职。”
“你才刚入职一天。”林州行很诚恳,“再考虑看看。”
“有什么东西让我考虑?”
“我的业务前景。”林州行拖过来一面白板,挽起白衬衫的袖子,态度良好,弯着眼睛,敲敲板子,“邓老师,这是我的初稿 BP。”
讲完他居然还很端正的鞠了个躬,能够让百乐的林公子折腰,不得不说真的很难得,林州行在某种程度上也很能屈能伸,居然还说:“帮帮我吧。”
又说一句:“人生地不熟,我只认识你。”
“半年。”我比了个手势,“六个月满,我要离职。”
“好啊。”
林州行满口答应,第一个半年到来时我还是记得的,但那个时候系统平台的初步开发刚刚完成就接到了超市系统的大单,前景一片大好,林州行用钢笔敲着桌面笑眯眯地说,邓老师,再留半年。
然后又是一个半年,再一个半年,直到我们再也没有人提这件事,直到我们工作上的合作越来越默契,直到林州行把我开掉。
我喜欢过谁呢?周明祎吗?整个大学时光我们都在一起,和乔威不同,和周明祎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开心的时候居多,很少吵架,他很关心我,我也很关心他,可是我们……我们没有走下去,我有点迷茫,开始看不清过去的自己。
我们为什么没有走下去?
像一道破开虚空的箭矢,有人的话语刺穿过往,锋利地撕开迷茫,我脑海中出现林州行的身影,我听见他重复了一遍几年前在青山的天台时说过的话,他说:“你分得好清楚,你不够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是不够喜欢,所以不想承担别人的人生,没勇气共同面对以后未知的一切,因为不够,所以只能到这里了。
什么才叫够?
要怎么才够?要主动吗?还是要改变,是要放下自我,还是要努力追逐,如果我本性如此,永远无法放下自我去追逐他人,是否就意味着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迷雾重新聚拢,我听见过去的我自己,用故作老成的幼稚语调说:“我选喜欢我的。”
可是喜欢是会变的。
我选过周明祎,我选过陈珂,我也选过乔威,他们都曾信誓旦旦地说喜欢我,我也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了他们,我很诚恳,我也很认真,但是他们都离开了,爱情走入死路,留在这里的只有我。
冷空气灌进鼻腔,我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记忆摇晃起来,脑海中又是林州行,穿着白衬衫,站在白板前,弯曲的指节敲了敲,嘴唇一张一合,但他说的话却不对,时间和记忆错位了,林州行开口说:“来都来了,陪我上课啊。”
在这个时刻,晚会后台的林州行,桌游桌子旁的林州行,和站在蔡璇身边的,成为外联部长的林州行,还有开会时单手插袋,已经成为老板的林州行的身影……全都重叠在一起,琥珀色的眼睛从演讲台上望着我,他在看我,他看的是我。
够了,可以了,他出现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我把头埋进手臂,又沮丧又绝望地想,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是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的。
我喜欢过林州行。
爱不是蜜糖也不是砒霜,不是任何具体的有形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偏偏是一种客观存在,客观存在的意思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这个人的主观意志,甚至包括自己,我理解了乔威说的话——喜欢是试不出来的,它不是一种实验产物。
那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林州行,我喜欢他?
像蔡璇那样,像周琦,像周明祎,像乔威那样,他们都会说出口,可是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太害怕了,我是个胆小鬼。
我害怕什么?
我害怕被伤害。
我害怕把刀子递到对方手里,我害怕他拥有伤害我的权利——那对林州行来说又太容易,他和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太聪明,不是那种凌驾于其他人的聪明,是那种专门针对我的聪明,他本来就能看透我,而我只是凭借着姿态,才能赢他。
喜欢是会变的,那么多人都证明了这一点,也许林州行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点喜欢我,但这点喜欢不足以让我安心,何况他说过什么吗?
没有。
林州行永远是模棱两可的,似是而非的,我想我们之间若论起过错方,可能要争论个几个回合,但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算一点责任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紧了紧被夜风灌满的外套,起身拿起行李转身上楼,我想就算我是一个冷漠的糟糕的人,那林州行一定也是。
我们是糟糕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