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州行的事,除了父母,我还能讲给谁听?当然是二姐。
这件事不同寻常,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二姐邀请我去她家,在夜风吹拂的露台上摆上了两瓶果汁——她这几个月开始备孕,被勒令忌酒,听完之后无从发泄,焦灼地在露台走来走去。
为了身体健康,亮哥也被禁烟,没有烟抽,只能坐在椅子上,被她晃得头晕,无奈道:“你歇一歇。”
我和二姐讲的版本比较坦诚,其实基本说了大半,除了林董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情是林家最重要的秘密,我没有讲,剩下的我都大致说了。当然,细节对话我肯定没有复盘出来,二姐听完一句就摇头,听完一句就摇头,听到后面干脆站起来了,在露台上走了好几圈。
毕竟再重大的选择也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我想二姐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好直说,便问道:“你觉得不合适是吗?”
“我知道他现在很可怜。”二姐郑重地说,“但是小清,永远不要可怜男人。”
说得真对,我无能为力地想,可是我不是可怜他,我是喜欢他。
“阿姨去世之后,州行就只有自己了。”涂亮亮叹了口气,“我有点怕他一个人撑不下去。”
“那也不能让小清就这样搭上一辈子。”
“啊……也不是这么说吧,又不是个火坑。”亮哥讲话还是有水平的,把老婆拔得极高的气焰缓和下来,“州行哪里不好了,又有钱,又帅,性格也可以。”他笑着看我说,“他喜欢你很多年,我做他这么久的兄弟我保证。”
我说:“你怎么保证?”
“这不好说。”亮哥道,“反正如果不是的话我倒立吃皮鞋。”
我差点被他逗笑,对二姐却起了反作用,骂道:“别在这嘻嘻哈哈的。”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亮哥不知悔改,继续火上浇油,还押起韵来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朋友劝和不劝分。人家两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哎?别别,轻点!”勇敢涂总惨遭殴打,二姐过来拧他耳朵他才住了嘴,二姐气不消,愤然教育我:“看到了没有,这就是男人,薄情寡义得很,雷劈到你身上他还在旁边笑呢!”
“别整这一套,谁不是先考虑自己?”亮哥有点恼,其实我很少见他生气,但语气一压凶起来,皱起眉来也怪吓人的,“州行是州行,我是我,少在那里扫射。”
二姐道:“你就是站他那边,你们一伙的。”
亮哥看我一眼:“我不该站他那边吗?”
就这一眼,我知道了他什么意思,默然道:“他妈妈的事的确和我有关,亮哥,你心里怪我。”
这点我逃脱不过去,我也认,我心里当然有愧,亮哥做了林州行那么多年的朋友,替他不忿,心里怪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二姐不同意,二姐说:“意外就是意外,结婚就是结婚,别搞道德绑架那一套。”
“前一秒是谁说谁薄情寡义?”亮哥好像真生气了,他也只是圆融,但从来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一旦要给人难堪,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怎么,小仙女的道德标准和我们普通男的不一样是吧?”
这话太刺了,偏偏还是二姐最听不得的那种,当即柳眉倒竖开始对线,以往两个人在我面前也拌过嘴,但半真半假的,亮哥递台阶二姐也就下了,白秀一顿恩爱。这次是真认真了,两个人吵得你来我往,桌子拍的砰砰响,我夹在中间实在无所适从,这对也好,我爸妈也好,是不是每对夫妻都有这种特异功能——能做到在第三人面前吵得浑然忘我,全情投入,我只能像小说里的绿茶女配一样两边服软求情,不停说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们别为了我吵架了。”
“和你没关系。”二姐一挥手把我拍开,“你先去客厅去。”
我不放心道:“那你们别吵了。”
“没事去吧。”亮哥对我一下子换了个脸色,笑说,“你在这,我哪好意思跪下。”
“好,那你们两个心平气和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二姐一边挽袖子一边招呼老公,“继续啊,刚才不是很能讲吗?”
我关上露台门,还是听到外面砰砰砰一阵响,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晚上我在二姐家睡,像大学时候那样把枕头靠起来,穿着软绵绵的睡衣我们躺在一起,我抱着二姐道歉说,没想到会惹得他们吵架。
“经常吵。”二姐说,“夫妻总会吵架,这又没什么。”她笑着安慰我,“你别自作多情。”
我说:“要不是亲眼见到,真的很难想象亮哥会和你吵架。”
“那有什么。”
“他对你很好。”
“都这么说。”二姐很平静地说,“但是怎么可能在外在内都是这样,永远是一方付出的话是长久不了的。”
“我知道。”我想起刚毕业二姐跟着去北京的那阵子,也吃了很多苦,以二姐的性子来说不会撒娇卖惨,可也是受了委屈,或许这就是我妈说的,要忍得了吧,想到这里我一阵心疼,搂紧了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你们可得好好的啊,你们俩要是出什么事了,我肯定不相信爱情了。”
二姐笑道:“那你的相信可真脆弱。”
我听出她这笑意里像是有点别的意思,直起身子望着她的脸看了看,问道:“怎么了?涂亮亮干什么事了?!”
那种感觉稍纵即逝,那一点点异样很快在她脸上消失不见,二姐又笑:“没事啊,他敢?”
“二姐,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我放下一点心,于是重新又躺下,“想生儿子还是女儿?”
“Y 染色体决定的,我又决定不了。”二姐很讲科学,无所谓道,“管他男的女的,只要像我就行。”
“长得一定要像你。”我点头道,“性格还是像亮哥好一点。”
二姐骤然拔高音量:“我性格怎么了?”
我忍笑道:“你性格很好。”
“你想得比我还多。”二姐也笑,“先想想自己吧。”
可是一想自己,我又陷入郁闷的纠结。
“你和老周联系上没有?”二姐突然问,我闪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说已经加了联系方式,但这几天变故太大,我心境不稳,暂时也就没有再多聊。
“小清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
“记得。”
那个晚上,我们看完演唱会,然后在校外临时开的房间里,也是我和二姐,也是林州行和周明祎,这么说来简直鬼打墙一样,我的人生过了七年回到了同一条分岔路,简直毫无长进,月光从窗外缓慢地溢进来,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它们行进中的流水般的影子,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你怎么选。”二姐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说,“不要后悔。”
“怎么才能做到不要后悔?”
“首先,永远都不要假设,不要回头看。”二姐说,“其次,选择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怎么经营你的选择,是很漫长的。”
“最后?”
“最后,一定要选你自己真正想选的,不要将就。”
真正想选的……
其实我知道,我真正想选的只有林州行,但为什么很多时候,明明只有两个选项,我还是选了别人?
林州行和周明祎,林州行和陈珂,甚至林州行和乔威。
因为他们给出的条件更舒服,更轻松——忽然就在此时,我明白了自己的心,也明白了从过去到现在问题的真正关键所在——我被林州行居高临下的牵制太久,因为不能接受他给我的选项,所以总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其他人。
我想选林州行,但我不能认同林州行给我的选项,宁愿选择拒绝,但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提出自己的选项呢?
我不能再让林州行在桌游里做我的法官,在宴会中做我的考官,在我人生的重大选项中,我自己才应该是那个出题人,我纠结的不是选不选林州行,而是选了他之后他给我的附加条件,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林州行拿感情做筹码是他的事,我不能接受,如果你喜欢我,就要尊重我,如果你不想谈感情,那我们就谈合作。 我不要居高临下的姿态和自作主张的安排,我要赢他,只有赢了他,才能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如此,才不枉他一直说我聪明。
035 一击必胜的谈判
【 我不会给你永远掌控我的安全感,也不会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永不离开永不背叛 】
——
林州行从深圳回来了,突然在公司出现,把王瑶吓了一跳,员工们都以为老板遭受如此变故,会耽搁消沉很长时间,没想到他一回去就开会查进度,挨个让管理讲 PPT 汇报,又发全员公开信,清晰解释了他个人遇到的一些问题及公司所处的境况。林州行一向不是骂人的那种老板,但神情里经常有一种刻薄,有时候看着你揶揄地一笑,你很容易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便显得很蠢,但王瑶说,从这次回来开始,基本很少有人见他笑过。
“我们都以为他要回去继承家业了。”王瑶惊讶道,“结果他怎么又回来了。”
“从积极的一面想。”我安慰她说,“现在你不用担心公司倒闭了。”
“林总的气场好像变了很多,又说不上来具体的,就是有点阴森森的。”王瑶说,“现在没人敢惹他。”
没事,我心想,我去惹他。
林州行回来并没有向我透露只字片语,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找他,我约他出来,去市郊的一家私厨,每个包间都是单独的独栋建筑,建立在山石之间,仿造赖特的流水别墅,室内空间自由延伸,溪水从脚下留过,四周竖起纱帘,隔绝视线,但并不阻断风声和鸟语,水流和花香,又有开阔性,又有私密性,是谈判的好地方。
是的,我把这次见面,已经当做一击必胜的谈判。
这家私厨提供的是创意素食,精致是精致的,但应该不太对他胃口,林州行还是那样,每样吃了两口就推到一边,我也掌握了一些跟他沟通的技巧,故意捡起最不重要的话题来说,说为了你的伤口着想,还是不要吃那么多荤腥。
“一点擦伤。”林州行无语道,“早就好了。”
“哦。”
也许是东西不好吃,林州行就没什么耐心,倒是很直接:“所以你想好了是吗?”
“大概吧。”我说,“但是还需要一点定义。”
“什么定义?”
“你说的结婚,是哪种结婚?”
他有点不解,微微抬眼,我举例子说:“比如,需要上床吗?”
林州行猛然睁了一下眼睛,他看着我,我特别平静地看着他。
“邓清。”林州行露出一种很头疼的表情说:“你能不能控制一下用词。”
“那你想怎么用词。”
“别说这个。”
“那你回答我。”
“我回答不了。”
“好吧。”我浅浅点头,“那再问个别的问题,如果我不答应,你会不会随便选一个人?”
林州行显然不喜欢被我追问,此刻也不是夜晚,没有酒精,他浑身的防备坚硬,于是不理我拿起杯子喝茶。于是我告诉他,不管实际上的核心意义如何,从最简单的层面上,你已经向我求婚,现在是我在考虑答不答应,所以林州行,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他放下杯子忍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一定要结婚。”
我加重了语气问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晰:“我在问你会不会随便选一个人。”
“他们有很多人。”林州行答非所问,“我还要考虑珊珊。”
他们有很多人,他只有一个人,妹妹还太小,是他的软肋,也是他不惜代价也要藏起来的弱点,在他的境况下他认为他别无选择,答案显而易见,不用多余再说几遍。
对,我听得懂,但我要他回答。
“这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我的语气很直接:“林州行,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他抬眼冷冷地盯着我,怒意旺盛,也许他会突然伸手掐死我——但他的眼神渐渐落下去,指节分明的手拧在一起,长长地吞下去好几口气,再抬起头来时是很平静的眼睛,语调也很平,他说:“会。”
“那么。”我继续问他,“你要和那个人上床吗?”
“邓清!你说话有点分寸!!”林州行骤然起身,撞到桌子,碗碟碗筷锵锵作响,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怕的,林州行不是没疯过,但我稳住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也站起来,藏起自己颤抖的声调,我说:“是你的要求过分。”
“你高估自己了林州行,其实你也没准备好,你没你自己期望的那么狠。”我看着他说,“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又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以为说自己两句无耻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自私,让我把感情和人生都交到你手上,太狂了吧?”
林州行看了我一会儿,眼中有些许动容和歉意,然后说:“那你想怎么样?”
“谈感情就谈感情,谈合作就合作,我不喜欢把两件事混在一起,更不要拿感情当筹码。”
林州行垂了下眼睛,坐了下来,又喝了一杯茶,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时间。”
所以他拒绝了谈感情,感情太纠缠,也太慢,我理解。于是我也坐下来,干脆地说:“那我们就谈合作。”
“嗯,你要什么?”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说出这些天我考虑已久的答案:“我要成为你的合伙人。”
林州行拒绝:“我不可能给你百乐的股份。”
“我不要百乐的。”我说,“我要你自己的那个公司。”
“我说过那个是……”
“对,武器。”终于轮到我打断他,很客气地称呼道:“所以林总,我占一半股,如果你想做什么,也都要问过我。”
林州行好像直到这时候才真的明白我要什么,所以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露出那颗虎牙:“原来是这样的合伙人,嗯,很聪明。”
其实林州行手中的筹码不多,唯一算得上可以依仗的就是他自己那个小公司,也许体量不大,但可以当做一个小小的锚点抛出去,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位置撬动百乐整个牌局,因此在每个重要节点,他做出的决定都会与之有关。
我说他每做一个决定都要问过我是一个代指,其真正的含义彼此都心知肚明——最重要的是态度,我要的不是具体的股份,而是一个身份——是计划的制定者和合伙人,而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我可以为了你做你的帮手,但我不会为了你做你的傀儡,我不会给你永远掌控我的安全感,也不会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永不离开永不背叛,我们的关系由我们两个共同决定,谁都不会是唯一的主导者。
而我,即使爱你,即使站在你身边,也始终都将是我自己。
我坐在他对面,身姿很正,微笑道:“所以还是不要随便选一个人了,就选我吧。”
我说:“起码我比较聪明。”
林州行说:“聪明就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