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着那视线毫无畏惧,发自内心地笑道:“敢!”
“不错。”林平舟对林州行道,“你这个小女朋友比你强。”
林州行缓缓转向我,眼神很空白。
忍了一路,开出林家的车库上了高架林州行才忍不住说:“你怎么什么都敢答应。”
“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快乐地说,“百乐的副总啊!这写在简历上多好看啊!!再说副总的实权可大可小,多少个亿的上市公司,还能被我玩垮了不成?”
“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这样空降也是脸着地的份。”林州行一边开车一边道,“董事会没有一个人会认。”
“那李享之不也去吗?”
“是啊。”林州行像个划重点的老师,“他也去。”重音在“也”字上。
“哦,原来是让我垫背。”我明白了,既然都脸着地,那一定让我垫在下面,人都是对比出来的,同样是空降,如果一个明显很蠢,那另一个不就反衬出来了吗?但我未必就比李享之差啊,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我还是说,“就算被架空只能当几天花瓶也挺好的。”
“他们母子两个愿意被架在火上烤,那就去。”林州行很残忍地拒绝,“你不行。”
“不行也行。”我也拒绝,“我要当副总。”
这是我职业生涯的重大突破,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到了我这个职业阶段,薪资都是次要的,履历才是更实在的,这是哪怕和林州行离婚了也能写在简历上一辈子的东西啊!
停好了车我也不解安全带,林州行过来帮我打开车门,我不动,就这样看着他,偶尔眨眨眼,林州行敲了敲车顶:“邓小姐,请您下车。”
“我要当副总。”
林州行忍无可忍,直接俯身进来跨过我解开安全带,我尝试着跟他捣乱,无奈男女之间的力气差距没法比,他一只手就把我摁住,半拖半抱地扛出来,双脚悬空,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声音闷闷地说:“你放我下来。”
“你不闹了我就放你下来。”
他心跳声好大,不过也可能是我自己的,我小声说:“不闹了。”
林州行果然放下我,我赶紧松开搂紧他的胳膊,一边要跑一边说:“我就要当副总。”可惜跑不了,林州行一只手就把我拉回来,把我的背抵着关上的车门一下子圈住了,挑眉道:“说了不闹了,说话不算话?”
我心里知道他说得是对的,可是实在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一咬牙放下脸面小声说:“求你啦。”
林州行重重叹了口气,很少见他这么愁的表情,我忽然有点想笑,就听见他特别无奈地说:“不是不让你做,你从底层做不好吗?有一线业务经历才能站得稳,一开始靶子竖那么高干什么呢?我会帮你的,很快的,最多一年,绝对让你直升副总,还不行吗?”
“那好。”我心花怒放地耍小聪明,“你保证吗?”
林州行又叹气:“我保证。”
“婚前协议签不签这一条啊?”
“你想签就签。”
“要签,你就写,向邓清女士承诺从即日起算起一年之内达成副总职位!”
“行。”
“无任何附加条件。”
“行。”
太好了,幸福得简直无法入睡,我马上就能走马上任,成为上市公司副总了,虽然大概率只有几天的体验卡,根据林州行的安排,我得找到一个机会,从副总坐电梯,直降到一线,当业务员。
想到这里突然更睡不着了,我邓清从拿到第一份 offer 起就从来没当过业务员!凭什么为了他的安排就……我抚了抚心口……又想着,算了算了。
忍一时海阔天空,我决定把这笔账狠狠记在林州行头上。
越是大型公司,越是有自己的一套管理逻辑,业务和结构并行缺一不可,从百乐总部的组织架构来看,林平舟是个毋庸置疑的独裁者,不设常务副总裁,而是铺开十余位副总,全部向董事长直接汇报,下辖各部门总监,还有一个独立出来的监察部门。
而且据林州行说,百乐内部其实还有一个半官方的管理组织——高尔夫俱乐部,这个的高尔夫俱乐部当然不是专门打高尔夫的,而是当年林州行的舅舅林舒华遗留的一套“隐性管理”方式,以兴趣俱乐部的形式凝聚起企业内各个层面层级的高官、中层、主管甚至一线人员,确保最高管理人的思维能够达到上下统一。
当年,空降百乐的太子爷林舒华就是凭借着这一套移植于国外的“兄弟会”制度,迅速在公司上下积聚了一批心腹,避免被架空。林舒华去世后,林老爷子重回公司,俱乐部闲置,而等到林平舟作为女婿逐步接管公司时,又再次启用,甚至将其发扬光大,运用的炉火纯青,如果是管理架构是骨,那这个隐于幕后的高尔夫俱乐部,就是传输在百乐各处,暗流涌动的脉。
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和多次股权重组,百乐现在的股东构成相当复杂,基于林老爷子生前安排,林平舟本人直接持股的比例非常小,主要是通过机构代持,个人持股的最大股东是已故的林舒琴,其次是周武,现其他大股东混杂着机构投资、风投、内资股东、H 股合并持股……
“等等。”我不得以打断林州行的科普,感觉已经眼前冒金星了,“能不能别讲这些了,讲点我能听懂的。”
林州行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把手里的资料卷成筒,轻轻敲了我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所以让你认真听。”
“速成填鸭式教育不可取,你要因材施教。”
我和李享之这个副总位置严格来说还不是正式的职位,只走了人事内部流程,没有发外部公告,简单换算一下,相当于还在“试用期”,但已经需要在股东大会上亮相。为此林州行说要给我补课,但是看着他拿出近四年来百乐的年度财报来我就已经开始头疼了,勉强听了二十分钟更是什么都没有记住,林州行被我气得去喝水,回来的时候卷起衬衫袖子,仿佛要好好收拾我一顿似的,挑了挑眉道:“继续吗?”
“你能不能就直接点告诉我,我明天会见到谁,叫什么,特征是什么,重要性如何,剩下我随机应变,不要再跟我讲谁的占股比例是多少多少精确到小数点三位数以后了!放过我。”我双手合十趁机提出建议,“林老师,拜托你。”
林州行又开始叹气,我很有眼力见地又帮他倒了杯水,他抿了一口又放下,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那就休息会儿,等下说。”林州行放下杯子,转身去吧台开柜子,之前讲得口干舌燥,当然也可能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被我气的,他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一弯腰便露出领口锋利嶙峋的锁骨,细长的手指夹出来两只碟型香槟杯,我有点惊讶:“你还会调酒?”
他浅浅看了我一眼算是回答,利落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开冰箱取酒,5 毫升 Grenadine Syrup,加冰 Stir,最后加香槟,冰块在杯中快速转动,杯璧升起白雾,这样调出来的酒口感的层次更分明,最后呈现出一种温暖而沉稳的粉红色,这酒很好入口,是甜的,我问林州行叫什么,林州行说,叫贝里尼。
在意大利,腌制桃子是一种传统,每年的 5 月到 9 月,威尼斯的酒吧都会供应用应季的意大利白桃调制的贝里尼,红石榴糖浆的甜味会平衡柠檬汁的酸和橘调,也会使酒液呈现暧昧的粉红,让人联想到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 Giovanni Bellin 画作中浓厚的带有宗教气息的红色色调。他端起自己那杯,示意我跟上,我们一起推开通往天台的木门。
042 空心的花瓶
【 是啊,我笑了笑说,男人总是习惯性忽略女人 】
——
夜晚的风带了些寒意,吸入心肺后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我深呼吸了几口气,觉得清醒了不少,林老师再次开讲,这次他谨慎选择了下教材,考虑再三,只给我点名了三个人。
第一位,是周琦的父亲周武,很会站队,长袖善舞,谁都不得罪的乐天派,追溯到百乐创立之处,周家可以算半个合伙人,投资了最初的原始股,周武和林州行的舅舅林舒华同为太子党,多年以来地位稳固。林舒华执掌公司时周武出力颇多,林舒华英年早逝后,周武就好像变成了只拿分红的逍遥人,陪陪老婆宠宠小女儿,和林平舟的关系也保持的不错,算中立。
第二位,董栎,河津投资公司现任总裁,河津是在很早就参与进来的老牌机构,董栎能坐上现在的位置和林平舟的相互支持密不可分,可以算是董事会中林平舟的坚定支持者和后盾,拥护林平舟的一切决定,那么,就是我们的对立面。
第三位,姚文苑,员工持股比例最高的人,和其他几位不同,他在百乐是有实际职位的,是公司副总之一,事实上,他的股权认购全部来自于当年林老爷子在儿子早逝重回百乐时的员工激励,可以看做是林老爷子留下来的一枚钉子,根基极深。林州行喝完他杯中残酒,告诉我可以将姚先生视作长辈,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是林家的人。
“等一下。”我举手提出疑问,“汪兰呢?”
“没有汪兰。”林州行语调很平地说,“没有股份,没有职位,没有名分,他没给她。”
“除了百乐呢?林董名下那么多财产,都没有汪兰的份吗?”
“没有。”林州行肯定地说,“我全部查过。”
难怪,我要是汪兰我也接受不了,不明不白地跟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落到,怎么,儿子是自己家的,女人是身外之物呗?这未免太寡情了,汪兰在林平舟身边白待那么多年,心理不扭曲才怪。
“但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你现在要认识要担心的,随手提两个副总进来,又不对外,多数股东不会反对。”林州行话锋一转,说,“你和李享之两个吉祥物,先好好想想怎么在公司找到地方站稳吧。”
“我有我的办法。”我举起杯子轻轻和林州行手里的空杯一碰,玻璃一声好听的脆响,我朝他笑道,“总之我绝对不会哭着回来找你的。”
“好啊。”林州行也笑,“等邓总的好消息。”
百乐有十余名副总,分管不同部门和业务,但并非人人都在深圳的总部,全国总员工数虽超过万人,但各地商超占了其中大部分。总部的核心职能部门大约二百余人,在市郊的独立园区大楼中,分出两层办公,另外林董事长的办公室再独占一层,内含专供内部会议的会议室,一个简单的股东见面会就在这里举行,我和李享之先分别做了自我介绍。
其实我们两个人的履历都是薄的不够看的,李享之的学历纵然金光闪闪,但毫无实操经验,我虽然上过几年班,但管理的都是百余人的小项目,同时最重要的,我们两个在百乐内部的资历,全部是零。
李享之是董事长侄子,自然无人微词,到我这就不一样了,并不掩饰轻慢的目光,来来回回在我身上梭巡,甚至有人直接提出:“这个人选有待商榷。”
我本以为林平舟会开口捧捧我,把我架得更高一点,但他眉眼不动,一声不吭,倒是周董事说话了——周武在香港见过我,也知道我和林州行的关系,他笑呵呵地说:“是小林总推荐的吧?”
因为是在半公开场合,又是股东会议上,所以周武对林州行的称呼很正式,这话一出全场响起一小阵嗡嗡议论声,又很快平息,林平舟点头夸我道:“对,聪明大方,胆子大,请大家给个机会。”
我不失时机地站起来,鞠了个躬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周董事率先起头,全场总算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想还没等我走出会议室大门,八卦和绯闻就已经飞遍了公司的上上下下,最经典的就是在听墙角的最佳地点卫生间,果然听见不知是哪个部门的几位女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我来,一个说打扮成那样一看就不是来上班的,一个说人家有本事才打扮成那样,你有本事拿下林董的公子吗?还有人说这捷径可是登了天了,真有福气,我等他们走了才出来洗手,心想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哎,说吧说吧,本来林平舟就是这个目的,只怕说得再响亮好些,说到人人都知道我是走后门进来的副总,那李享之的裙带关系,反而就不是舆论焦点了。既然如此,我们打算顺水推舟,就做一个又脆又空心的花瓶给所有人看,也消解一点疑心,顺便,也看看周家的态度。
说到周家,周琦就出现了,真是比谁都快些,我有点意外:“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呢,可是林伯伯的行政助理哦。”周琦得意地吹着指甲,扫了我一眼,“今天第一天上班。”
“那以后就是同事了,请多指教。”既然是在工作场合,那我就拿工作场合的态度对待,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周琦愣了一下,很仓促地握了握,宣战一般地压着声音说:“你们迟早会分手的。”
“嗯,我也觉得。”我点点头,“但可能不是现在,你最好有点耐心。”
我的反应太奇怪,周琦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又愣了一下,趁这个机会,我跟她挥手告别,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为了所谓的互相学习,林平舟把我和李享之的办公室合在了一间,配了全套设备,李享之很有兴致地打开电脑看了看,又在老板椅上转了两圈,问我:“我是叫你姐姐,还是叫你嫂子?”
我说:“你就叫我名字吧。”
“好啊,清姐。”李享之抬起眼睛,又问,“你说上班第一天,一般干些什么?”
“了解下公司,看下架构,学习业务。”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包放在座位上,但是人没有坐下,“打算下去买杯咖啡,你喝什么?”
“冰美式,谢谢。”
“好。”
根据手机上发来的地址,我找到了这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馆,转过重重走廊,我见到了百乐副总之一的姚文苑,林州行让我叫他姚叔。
“有些事还是面谈好,公司里讲话不方便。”姚叔指着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情很严肃,他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但不属于很和气的那种面相,清瘦而精干,说话也直入主题,“谈谈你的计划。”
“林董让我和李享之各自挑选一个业务板块去辖管,李享之选了综合业务部。”我也就直接回答,“我想管行政。”
“行政?”姚文苑问出了林州行当初听完我回答的一致表情,“那有什么用?”
我就知道他们是这个表情,虽然我一直在业务端,但是我对于这些人对行政的忽略和轻慢再熟悉不过,大多数人的印象就是“这是个做杂活”的部门,公司裁员也先从这些部门裁起,即便做到主管,也总是比别的主管矮一头似的,林州行以为我选这个部门是因为这个部门最简单,我说不是。
越不被期待的人,越希望被重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行政的工作的确不参与公司实际业务,但却是公司实际业务的侧面体现,从财务层面来说,除去人事外,行政支出占了很大部分,实际上这是个操作空间很大的部门。
而且,行政作为配套部门,是会被加入到任何会议、任何决策中的,即使在某些人看来,行政只是做其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罢了,但能够参与,就大于一切,这个位置既无处不在,又毫不显眼,作为一个外来的观察者,我觉得这是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