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那样的灯光下,在蕴满了湿漉漉的水汽的浴室,林州行背对镜子,问我的那个问题,他问:“那结婚之后,还只是合伙人吗?”
他的确那样问了,但是我没有回答,于是林州行慢慢靠近过来,我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靠在冰凉的墙壁,凝结的一层水汽沾湿了我的衣服。可是林州行没有停下来,他就那样子贴近了,微微俯身下来,我不想输了气势,于是也鼓起勇气对视,深深凝望进他的眼睛里。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映着我自己,调整了半天心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说:“干嘛这么问?”
“因为我在思考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林州行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们结婚,是哪种结婚?”
他没有说下去,静静看着我的表情,显然我也已经想起了当时谈判时我自己说过的话,我问他结婚的定义,我问他我们结婚,是上床的那种,还是不上床的那种?
这种话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好像很帅,被对方提出来的时候只会让人心慌意乱,在那个瞬间我的确有点后悔。
浴室的雾气把体温蒸腾得更高,我攥着掌心调整着呼吸,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我看见他垂下来的发梢,被放大的鼻尖,还有那颗显眼又碍事的虎牙,探头探脑地从微微张开的唇边探出一点尖尖——林州行就要吻下来,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吻过,但是……
我偏开视线,大口喘了一下,轻咳一声,但声音出口却发虚:“反正……你不能强迫我。”
林州行低声笑了,笑声沙沙的,我有点怀疑他又在逗我,不免想转回视线狠狠瞪他,就在那时他很快印下来一个很轻的吻,我躲闪不及,侧脸草草地贴了一下,林州行笑说:“不会。”
然后他直起身子,放出一点空间来。
然后我就跑了。
049 戏假情真
【 当他绕过桌子模糊掉泾渭分明的界限开始靠近时,我却在最后一刻叫停 】
——
遇到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逃避,可人就是这样,好奇心作祟,跑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我抱着被子悄悄去外面的套间,想知道躺在沙发上的林州行睡着了没有。
这家酒店的套房是两个房间,外面是会客室,里面是卧室,会客室的沙发虽然很大,但是是那种五星酒店最常见最爱用的豪华欧式,表面并不平整,睡起来也不舒服。林州行搭了一张毯子闭着眼睛,长手长脚地缩起来,看起来有点可怜,我凑近了一点,这人却忽然睁开眼:“干什么?”
我眨了眨眼,林州行看着我。
我说:“要不然你还是去床上睡吧。”
林州行很利索,根本也没有跟我推脱和废话,拎起枕头就起身,毯子直接滑在地上,我像少爷的女佣似的,忙不迭地帮他捡起来。
林州行腿长,走得又快,我一路小跑跟进卧室,却发现这人已经抖开被子躺上床,安安稳稳地合上眼睛,还看似贴心的面向床沿一侧,留下另一半给我,倒显得我像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傻瓜。
是啊,话是我说的,是我把这位爷请到床上来的。
我心里激烈地交战半天,把毯子放到一边,终于还是轻手轻脚地摸上床沿,掀开被子的一角缩了进去,尽量减少响动,有点怕林州行做出点什么来,但发现他真的完全不为所动之后,又生出一些自己也不理解的气愤来。
这么心念杂乱,怎么可能睡得着,四周静极了,我甚至能听见林州行浅浅的呼吸声,我也尝试着闭上眼,但是大脑和意识又无比清醒,徒劳无功一阵子之后,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林州行听没听见,总之还是毫无动静,大概是已经睡着了,两个人这样背对着,隔得又远,说实话,确实觉得有点……冷。
我不想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拉动被子,想把自己裹紧一点,下一秒,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林州行翻身过来从背后抱着我,我紧张地攥紧了被角。
“还冷吗?”
空气浅浅地震动了一下,太安静了,他刚刚说的那三个字好像一个幻觉,瞬间就消失不见,我总觉得我一开口会打破什么似的,吞咽了好几口也说不出话来,动作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林州行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我想我从耳根连着脸颊一片一定都红的发烫,但奇怪的是就算这样他的体温还是比我高,暖意像洇入纸面的墨迹一样渗进骨头里,修长的十指滑入我的指缝,浅浅扣了一下,两只手便一起握紧在我的掌心。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转过身来,用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林州行很快反应过来,松开手扳着我的肩膀压了上来,马上占据了主动权。
那感觉好像溺水一样,如果要呼吸,只能抱紧水中浮木,我只能紧紧扣着林州行劲痩的腰身,忍不住去舔舐那颗突兀的虎牙,但是却被尖锐处扎痛,颤抖着缩了一下。
林州行像是低声笑了,大概是笑了,我听不太清,只觉得心跳都震动在了一起。方才是冷,现在是热得几乎要浸出汗来,林州行放开了我一点,低声喘了几口,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引导着我,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挣了一下,挣脱钳制,林州行震惊地看着我。
“别……”
夜色太暗,我在他眼睛里看不清我现在的样子,但一定糟糕极了,我知道我糟糕极了,我知道是我不对,明明已经站在悬崖边上还要勒紧缰绳,我以为我不会怕,但原来到了最后一刻还是会怕,我在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使劲喘了几口才打开声带,嗓子却是哑的,有一点讨好,有一点道歉,但一定是在拒绝。
“林州行,别。”
林州行停下所有动作,一言不发,我垂下眼睛,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之后起身离开了,随后洗漱间亮灯,响起了水声。
林州行拿走了自己的枕头,还是睡了沙发。
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当然不可能入睡,脑中的千思万绪杂乱地搅在一起,我以为我想清楚了,其实根本没有。
当初我一心想赢他,想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时,我以为我想清楚了,其实我没有,我想清楚的是当林州行坐在对面时,我该怎么做,但是当他绕过桌子模糊掉泾渭分明的界限开始靠近时,我却在最后一刻叫停,这是为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二姐说的,戏假情真。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我知道他用心是真,在乎是真,但他的谋划也是真,思虑也是真,连周琦都看得清楚,林家在林州行心里,才是第一位。
是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简单不纯粹了,我们结婚的理由彼此也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装模作样地心心相印。
我承认是我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总是被他有意无意间的所作所为牵动心念动摇一时。
但是谨慎是我最后的傍身武器,林州行心思幽深,我没有把握猜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许他可以在这种混乱模糊的状态中来回切换游刃有余,但是我不行。
所以我拒绝。
打不过,就掀翻桌子,我承认我有点无赖。
心思太重,就算后来睡着了也没有睡好,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被闹铃崩溃地叫醒,洗漱完毕却发现林州行醒得比我还早,穿戴整齐行李已经收好,靠在外面的沙发上玩手机,从酒店打包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
“快点吃。”林州行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又把屏幕上的时间转给我看,“马上要登机了。”
我们都没提昨天晚上的事。
头昏脑涨地上了飞机,因为耽误了一晚上,落地后行李都没放我直接打车去了公司,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偏偏遇上花枝招展的周琦,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遍,得意地嘲笑说:“我早就说过你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分手。”
我神色恹恹地说:“嗯,等到那天我一定亲自把这个喜讯传达给你。”
我很少这样顺着她来,连周琦都觉得哪里不对劲,迟疑了一下居然安慰我说:“其实陆鸣东蛮好的,你选他也不错啊。”
“那你怎么不选他?”
“他又不喜欢我。”
“林州行也不喜欢你。”我今天心情很差,说话也直接了些,得罪就得罪吧,随便,但周琦居然没有跳起来甩我一巴掌,反而噎住半天,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倒是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一点,说实话我是真心发问,并没有讽刺意味,“你到底喜欢林州行什么啊?”
“你懂什么?你认识他才几年?”周琦很快恢复了那种趾高气昂的姿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多久以前?大概是说林州行高中毕业离开深圳以前。
“我知道陆家人都瞧不起我,我还懒得理他们呢。”周琦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和陆鸣西混几天,就能跟着她嘲笑我吗?你是哪来的?你也配?”
“嗯,我是不配,但我们暂时还没分手。”这对话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我拨开她的手,侧着身子走过去,“急着开会先走了,周助理放心,无论是结婚还是分手,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哼,你以为你能嫁给他?”周琦最后轻蔑地笑了,“做梦!”
结合了陆鸣西的话,我也大概明白了一些,周琦说林州行以前不是这样,大概说的是性格,陆鸣西也说周琦以前不是这样,大概说的是长相。
从小是周家的掌上明珠,可是在小孩的圈子里算不上漂亮、算不上聪明,性格跋扈娇纵又不讨喜,便总是黏着林州行,只有林州行愿意被她拉着陪着。
想一想也合理,林州行的性子一向把无所谓的人和事平等的看做空气,何况他那个时候比现在应当是要可爱和柔和一点,陆鸣西说林州行小时候从长相到性格,都更偏向林阿姨。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李泽平对他的这个儿子,才更是情感复杂吧?
我看了看坐在会议桌正中的林平舟,强打起精神揉了揉太阳穴,我这样急着赶回来,这个会议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每月一次的进度碰头会,林平舟几乎从不缺席,所有高层和各部门总监更是一个不落,我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消失,无论如何也要出现。
前面是一些例行报告,王姐在她的汇报里面提到我引入系统的事,林平舟没有太多反应,也没有详细询问,简单过掉了。
各部门汇报完毕之后是今天的重头戏,罗家的丰海提出要在旗下某个全新的产品线与百乐展开合作,今天的会议要选出适合担任该项目总负责的人选。
丰海和百乐的合作不少,比较起两家商业方向的区别,可以总结为丰海更注重于拓展上下游,独立开发了不少品牌和产品,但百乐的渠道端口更加强大,注重做整合和平台。
这件项目之所以被拿出来讨论,是因为可小可大,说它小,是因为这个项目是丰海试水新领域的一个小尝试,金额和规模都不大,要谈的合作逻辑也十分简单,无非就是丰海希望它这个新兴的子品牌能摆上百乐的货架而已,但说它大,是因为它在丰海内部的策略层级很高,据说是罗海韵在亲自负责,意义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罗海韵,那么这种新增货品种类的事情,就算是丰海,综合业务部的总监亲自出面完全就可以安排。
但罗海韵亲自盯,百乐这边最好是出一位副总,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眼下的这个项目事小,但直接建立起和罗总的关系,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未来丰海对该项目做深入拓展时,那么之前的负责人就是最好的人选,别人是插不进来的,到时候操盘的局面和金额,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打小闹了。
翻译过来就是,这是抛头露面,挣资历拼业绩拉关系的最好跳板。
050 杂物间风云
【 众人互相了然地笑起来,下三路那点事,说来说去不就那样子 】
——
在座的明眼人一眼便知这是林董给自家侄子亲自铺好的一条明路,但显然第一个提名李享之的话,既名不正言不顺,又太过直接难看了些,我心里算了算差不多快到我成炮灰的时候了,果然就听见姚叔心平气和地提议:“小邓总说不定可以试试看。”
林平舟一抬眼皮:“啊,怎么呢?”
“化妆品线嘛,年轻小女孩用的多,我们这种老头子哪了解啊。”姚文苑道,“小邓总不是正合适。”
“哦。”林平舟往下抛话,“你们觉得呢?讨论讨论。”
“就是怕邓总对业务不是特别熟悉。”综合业务部的总监第一个发言,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由他出面反驳再好不过,我顺着他的话,笑着说,“是啊,用是一回事,业务逻辑是一回事,我也不好托大。”
也有人迅速跟上:“是,这事也不好凭感觉来。”
但也不能全都欺负我,王姐和刘会计适时的帮我撑撑场子,开玩笑说:“男人哪懂化妆,你们就不是目标客户!”
我虽然明白我的提名一定是挡枪的,但是对于谁会冒出头来提名李享之却感到好奇。
姚叔提我,是算准了我会被否决,所以与其让别人来提,还不如让他来提,显得被人驳了一层,林董并没有给他面子。
可是李享之不同,提他是一定被通过的,那么会是谁,第一个这样旗帜鲜明的出来站队呢?
汪兰虽然进不了百乐,但触角是一定会伸进来的,负责招商的范副总是她的好姐妹,所以提名李享之的会是她吗?
结果我猜错了——都不是,李享之忍不了了,大方举起手说:“Uncle 我想推荐我自己。”
林平舟皱眉道:“在公司注意称呼。”
“林董。”李享之赶紧改了,“我想我一定可以。”
林平舟道:“你别不自量力,到时候可没人帮你。”
姚文苑垫了句话夸道:“国外回来的思维就是大胆自信,林董,这很好嘛。”
林平舟却道:“我看他还没有邓清适合。”
“我有方案的。”李享之兴致勃勃地抱着笔记本电脑起身,在大屏上接上了演示 PPT,一只手潇洒插兜,另一只手掏出一根翻页笔,清了清嗓子,“我这里有几组数据,请大家一起看看。”
李享之做的方案很有水平,思路新颖,数据也是最新的,是有备而来,林平舟给他透题,他是开卷,定他成为项目负责人是实至名归。
但林平舟却不止于此,突然提出要给李享之再配个副手,这其实是有点尴尬的,因为这项目就已经够小的了,主项目人已经是副总级别,还要配个副手的话,怎么配?
林平舟让李享之自己选,李享之挑来选去,选了综合业务部的总监刘文,也是刚刚第一个出言驳回我的人,本该是他的业务,这种事交给他估计几天就谈完了,李享之选他,自然也是想用一用他。
但刘文却不太服气,其实我知道他们两个一直不是特别对付,当初选主管部门,我选了行政,而李享之选了综合业务部,这是实打实的一线业务部门,事务多且杂,刘文平时自己忙得够呛,还要应付李享之天马行空的想法,私下里翻了不少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