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幼儿园老师。”我打趣道,顺势也开玩笑说,“只希望这个小女儿的爸爸妈妈,千万别打架闹离婚。”
企业之间不存在永恒的合作和对抗,南海韵美暂时想借力百乐长大,但罗海韵一定想得更远,若南海韵美经营不善,那负债划分免不了拉扯,若做大做好,又一定会面临分家。
所以林州行打算和罗海韵谈判的筹码是,若他最终执掌百乐,可以减持百乐在南海韵美中的控股,卖给罗家,同时保留独家渠道合作,条件是,他现在需要钱,罗家要借。
“如果他输了,那他就欠我的。”罗海韵问,“怎么还?”
“我们会还的。”
“小清,听姐姐一句话,别为了男人陷在里头。”罗海韵言笑晏晏,眼中神色不辩真假,“让他自己还,你回去告诉州行,我答应了,但是得算他自己欠我的,如果输了,他要想好怎么还。”
我咬了咬牙道:“好,我会转达的。”
“你把我卖给罗海韵了?!”林州行刚从香港回来就听说这个消息,震惊不已,我觉得他有点反应过度了,“这又不是卖身。”
“这就是卖身!”
“那……”我其实不是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总觉得有点隐情,林州行在屋里走来走去,“罗家的钱不能要了,这个女人的钱不能要。”
我看他神色,轻轻皱眉问道:“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没有。”林州行先是否认,但后来又很老实地说,“不好说,你别问了,但我真的没有瞒你。”
“真有什么吗?”
林州行难得语气强烈:“绝对没有什么!你相信我!”
“好吧,那我问别的。”我压下心中疑虑,道,“现在怎么办?”
“所有能卖能出手的我已经全部出手了,但还是不够。”林州行道,“除了那个小岛,我不能卖,不然我妈她……就真的……真的什么都没留下了。”
“你外公给你妈妈的结婚礼物?”
“嗯。”林州行朝我笑了笑,“明年,我们一起去潜水。”
我现在却笑不出来:“还是先顾眼前吧。”
“我卖掉兰堂。”林州行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得很缓慢很清晰,同时认真地看着我,“但我不能卖给陆鸣东,我要分散股权,清清,那样你手里的持股就是最多的,你来当兰堂的大股东。”
“我?”
“对。”林州行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来替我守好我们的兰堂。”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好。”
林平舟虽然对我们有疑心,但是总体来说,也是有安抚的,汪兰和李享之已经让他后院起火,他当然不希望剩下的这个儿子也和他反目成仇。他分出一小部分林舒琴的遗产划到林州行名下,作为所谓的“迟来的结婚礼物”,并希望我们可以去吃个饭,林州行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虽然他已经不想在林平舟面前演下去了,但毕竟那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他亲妹妹林意珊。
珊珊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次林州行来,都要拉着宋姐牵着她,在路口等哥哥,林州行也一如既往地提前停车,把小家伙接上来。我抱着珊珊坐到了后座去,宋姐也一起坐了上来,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开车的林州行,有点拘谨地捏了捏衣角,我看出来她好像有话要说,便问道:“宋姐,怎么了?”
宋姐迟疑着开口,却不是对我说话,而是对林州行,小心翼翼道:“少爷,你最近很忙吗?”
林州行应道:“还好,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们最近来得太少了,珊珊小姐总是念着盼着呢。”
“我知道了。”林州行沉吟片刻,但没有再说什么,停好车之后拉开车门,牵我出来时低声说:“把珊珊带到旁边等我一会儿。”
我听话照做,摸了摸小姑娘头顶毛绒绒的软发,她就把小手放进我的手心,我们一起走到门口的,在花坛附近慢慢散步,珊珊好像知道一些什么,又好像不知道,奶声奶气地说:“小清姐姐,兰婶婶搬走了。”
小孩子总是无辜的,林意珊被林平舟扣在身边,长年见不到妈妈,汪兰成了她很熟悉的人,妈妈离开了,婶婶也消失了,我蹲下来,看着她清亮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想念她吗?”
“嗯。”珊珊又浅又乖地点头,小声说,“但是有宋妈妈陪我,而且,宋妈妈说,不能问爸爸婶婶去哪了。”
“她说得对,珊珊要听话。”我捧着小姑娘微热的掌心,细声细气地说,“不要惹爸爸生气。”
宋姐在车前和林州行说着什么,我隔得远,又是眼角余光,不太清楚,只看见她好像感恩不已的连声道谢,林州行淡淡垂了下眼睛。
“珊珊小姐!”宋姐扫去愁容,满脸笑意地招呼人,我松了手,让珊珊回到宋姐怀里,两个人先进去了,林州行主动过来解释道:“每次来都会塞点红包,最近来得少了,宋姐手头有点紧。”
我疑惑道:“她在林家这么多年,工资应该很高吧?”
“给弟弟了。”林州行道,“她有个弟弟,在百乐当保安,不大争气。”
那这不是无底洞吗?我心里有微微的不赞同,但又不好说什么,林州行对妹妹的事情一直很上心,多给点钱也并不算什么,毕竟林舒琴从生下女儿就去了香港,林意珊几乎可以算是宋姐带大的。
窗户纸已经被彻底捅破了,林州行面对父亲的时候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冷眼以对,从进家门开始到吃完饭为止,把林平舟完全当成空气,只和妹妹讲话,管家和保姆叫他他也应,唯独林平舟跟他说话他一声不吭。但林平舟并没有发作,也没有生气,转而跟我讲话,我也不好无视他,只好浅浅应和,直到林平舟突然起身说:“小邓,我们单独到书房聊一聊。”
我还没有答话,林州行骤然出声:“有什么好聊的?”
“小州,我只是想解释一下,给小邓一个交代,你要是担心的话,那我就在这里讲。”林平舟好声好气地说,“你也一起听。”
“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我确实有对不起你妈妈的地方。”林平舟说着说着,话口却又不在我这边,眼睛却还是看着我,怪让人别扭的,我浑身不自在地忍受着,“但眼下公司是第一位的,百乐是爸爸和华哥的毕生心血,也是我们林家共同的产业,不能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坏了大事。她跟在我身边多年,恐怕在公司上下打点的眼线也不少,我都清掉了,但这样一来,小邓就不好在公司留了,毕竟是我的儿媳妇,这次我撤了这么多人,如果还留着这样的关系,怕落人口实。”
林平舟这个话说得云遮雾绕,峰回路转好几个弯,起头冲着林州行,结尾居然又对着我,不用点心思还真听不明白。
嘴里管林老爷子和内兄叫着爸爸和华哥,又口口声声说着“我们林家”,陪了他十几年的人被叫做“来路不明”,最后显得是自己为了防范汪兰才搞肃清似的。可姚叔和刘文明明白白就是“我们林家”的人,算起来,我不也是“我们林家”的人,怎么就全撤了呢?
但我就算在当下呛他脸上也没意思,口舌之快没什么用,我简短应了一下:“林董,我理解的。”
“你在海韵那里做得很好,我也会提点她多照顾你。”林平舟又道,“原本就是双岗双薪,百乐这边的职务给你撤了,但薪水照发,从爸爸的年金里面给你出,算是赔罪,好吗?”
好像是应着我刚刚叫得那声“林董”,林平舟亲昵地给爸爸两个字咬了重音,听得我后背恶寒一片,林州行冷眼望过来剜了他一记,我硬着头皮道:“谢谢您。”
083 倒计时开启
【 我们是绑在一起的剑和鞘,到了此处,才恍然发觉,我的谨慎,也完全不知所终了 】
——
“让珊珊跟我走。”林州行开口了,声音又紧又冷,“你以前说过,只要我结婚就可以带走她。”
“啊,可以啊。”林平舟似笑非笑道,“但是你们两个都这么忙,怎么带小孩?”
“宋姐也跟我走。”
“小宋不能走。”林平舟咳嗽一声,招手把人叫过来,“小宋?小州想让你去他那里照顾,你想去吗?”
这种养在家中多年的保姆,当然是绝不会放走的,朝夕相处,保不齐就知道些什么贴身的秘密,林平舟疑心甚重,更是如此,宋姐好像很怕他,一眼都不敢看我们,但是怯怯地摇了摇头。
林州行紧紧皱着眉。
林平舟挑眉道:“你看,小宋也不愿意走。”
“珊珊。”林平舟和缓地放软了声音,又搂住林意珊问道,“你是想和爸爸住,还是想和哥哥住啊?”
珊珊转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爸爸,又看着哥哥,林州行眉头顿松,厉色消散,眼中温柔似水,小姑娘望着他就笑了,鼓起勇气小声说:“哥哥……”
“好。”林平舟松开手,“去吧。”
对这个林舒琴拼命生下的小女儿,他果真没有多少怜惜之情,半分舍不得都没有,挥挥手叫让人打包行李。珊珊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安排有种后知后觉地害怕,紧紧攥着林州行的手,晕乎乎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正要被牵着走出门口。
可小脚刚刚跨过门槛,突然从林州行手中挣出来,扭身就跑,林州行追了两步路,够着了小孩子的后领子,又惊又急:“珊珊?”
珊珊放声大哭道:“我不要去了,我不去了,我要宋妈妈,我要宋妈妈!”
她哭得可怜,让宋姐一听也滴下泪来,哽咽着劝道:“珊珊小姐,你跟少爷走吧,少爷会照顾好你的。”
林州行也蹲下来低声哄道:“你要是想她,我们常回来看她,好不好?”
珊珊还在挣扎,使劲抹着眼泪:“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坏哥哥!我要宋妈妈!”林州行一怔,手上的力气松了一下,珊珊一下子扑进宋姐怀里,抱着她的大腿,“宋妈妈!”
林州行喃喃道:“珊珊……”
“坏哥哥,骗子,你说会回来,都是骗人的。”珊珊委屈万分地抱着宋姐,一双大眼睛还在往下淌眼泪,“宋妈妈陪我。”
林平舟在旁边瞧着,倒是一声不吭,气定神闲,我想这小姑娘从小见不到几个亲人,一直跟着宋姐,就算和林州行亲近,但要朝夕相处,恐怕心里还是害怕,宋妈妈和哥哥,哥哥总归是会输的。这个年纪正是小女孩敏感的时候,环境稳定最重要,我轻轻碰了碰林州行的胳膊,小声道:“算了吧。”
林州行垂下眼睛。
他慢慢起身,勉强笑了笑,对宋姐道:“宋姐,那还是多麻烦你。”
“放心吧少爷,我会好好和小姐说的,等她缓过来了,再送过去。”
“嗯。”
回去的路上林州行一直怔怔的,也不说话,我有心哄他,就劝了一下说:“突然搬家谁都不适应,何况这么小的孩子,你得给珊珊一点时间。”
林州行好像自嘲般地惶然,问道:“我就这么让人没安全感吗?”
我故意揶揄,想让他心情好点,就笑道:“你想太多!小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下一秒就忘了,你愣什么,比小女孩心思还细?多大了?”
“也是。”林州行勉强笑了一下,但表情松弛下来,等红灯的时候掌心贴了过来,指尖摸到我的手腕间,摩挲了一下那枚镯子。
他大概又想起林阿姨了。
这次再约周武,就是在很正式的茶室了,不过是几天未见,周武身上那股子神采奕奕的轻快劲儿就已经不见了,鬓间白发夹杂,像是苍老了好几岁,也不再有推拒和故弄玄虚,开门见山道:“你们是为了百乐的股份来的吧?”
林州行坦诚地点头道:“周叔叔,你一定也问过琦琦,李享之这样害她,汪兰也知情,林平舟会不知道吗?你千万不能把股份给他。”
听他这样称呼父亲,周武当然了然,但心如死灰般平静,疲惫地说:“小州,你也不用再多说,楚云堂是什么人,琦琦哪有那个本事认识到他?事情我会查的,但不是现在,我现在什么别的事都不想,只想把女儿治好,我们打算离开国内了,我会带她走的,找最好的医生和疗养院,至于这些股份,你放心,我不会卖给你父亲,随便什么人都行,只要出钱,我都可以卖。”
林州行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一怔,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恳求道:“周叔叔,如果谁都行,那你可不可以卖给我?你也知道我外公……”
“小州,感情牌不用打了。”周武打断他,“从你外公和我父亲开始,周家跟着你们林家做了几十年,也看着你们林家斗了这么几十年,从你外公,到你舅舅,你父亲,最后得了这么一个结果,琦琦已经如此了,现在轮到了你,你还要争下去吗?”
林州行敛眉沉默,我屏住气息在一旁倒茶,沸水入杯,一片松涛之声,第一道茶润茶洗茶,第二道茶方出成色,酒要满杯,茶倒七分,操之过急,盈满则亏,周武终究是个心软之人,他在劝。
可林州行说,林州行终于开口说:“我不会和林家人争,可他不是林家人。”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周武长叹一声,“从前他总说你像琴姐,柔顺懦弱,看来是错了。”
当然错了,我看着面前的清茶,静静想道,林州行明明尖锐,只是“不显”,也因敏锐,能感受他人心中所想,所以藏得很好。或许连林舒琴都未必能察觉儿子性情如此,偏偏我就像有种预感似的,从一开始面对他就胆怯谨慎,可如今也越走越深,我们是绑在一起的剑和鞘,到了此处,才恍然发觉,我的谨慎,也完全不知所终了。
我抬手奉茶,微微欠身,四指并拢,拇指微张,周武接下这茶,道:“小州,我原本以为你刚刚知道李享之身世,因为琴姐而一时情急,所以恨他,没想到你筹划已久,是下定了决心了,那你开价吧。”
林州行恭敬地取出一张纸片,倒扣着推向周武,周武掀起一角,神色不动瞥了一眼,道:“你出得起?”
“两个月内,我会筹到钱。”
“可以先签意向书,两个月内我要见到钱。”周武颔首道,“生意场上不讲感情,只要你赢了,我的股份一定给你,百乐就是你的。”
“会的。”林州行微笑道,“谢谢周叔叔。”
林州行在客厅的立柜里面放了一个很大的沙漏,从某天起就时常盯着它发呆,白色的细沙从细如苇茎的玻璃孔中落下,一刻不停地落在流沙池内,积攒起薄薄一层。
白天、黑夜、睡觉、吃饭,一分一秒都不会停止,他的钱正在用具象化的方式在他眼前燃烧和消失,模型已经测算过千万遍,现在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必须在两个月内倒塌,不然林州行的沙漏,就会被推倒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姚叔被撤职在他自己的意料之中,也明白不急于一时的道理,韬光养晦,在家养鸟浇花。但刘文就不一样了,房贷高压在身,孩子又小,虽然百乐给了他巨额的补偿金,但也签了极为严苛的竞业协议,竟无处可去。
他性格直接,在这一场战斗中虽然站了队,但是耐不住性子,三五天就来催一次林州行,恨不得看到林平舟立马倒台才好,后来干脆接受媒体采访,扬言有内幕要爆,《财经 X 报》当即专访,推出一篇业内传阅的辛辣采访来,痛陈这一批高管离职内幕,大聊百乐内部乱象和业务隐患,掀起舆论轩然大波,股价应声而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