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无法回头的游戏。如果输了,或者只是单纯的熬不下去钱烧完了,那么除了一身债务,我都会一无所有。”
“但是你不用担心。”林州行最后朝我笑了一下,“我会把它做成个人投资类债务,万一失败,不会影响到你。”
“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皱眉问道:“那万一百乐的股价一直跌不下来呢?”
“它会的,它一定会,而且就在三个月内。”林州行双眸幽深,笃定地看着我,“兰堂拥有百乐所有核心数据,我测算过无数次,几年来为百乐建立了上百个模型,隐患早就显现出来了,但是没有人发现,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研究得更透彻,大厦会坍塌下来的,是某一天,只要我坚持到那一天。”
“如果……”
“没有如果!”林州行说,“我相信我自己。”
这就是在赌,我还是这样想,他已经拥有常人眼中难以拥有的一切,但却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像落叶一样点燃,自信自己能驾驭住熊熊大火——不,他并不是自信,他只是做好了所有准备,甚至是最糟糕的那种——他已经准备好让大火焚毁自己,一无所有,而他最后的理智和温柔,竟然是用来告诉我——快跑。
第一次,他说,邓清,不要和无耻的人在一起;第二次,他给了我一周时间考虑;这一次,在启动那个无可挽回的计划之前,他同样留出了让我离开的空隙,他想做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所以自愿抛弃所有绳索,这就是一直以来林州行真正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变过。
那么我呢?
我不能走。
像某种魔咒,这个念头在心念中环绕,坚定到连我自己感到讶异,也许我现在应该劝他停下,不是吗?总会有更好的方法,也许要花更多时间,但更平和,更安全……
不。
我马上否定自己,连试图说出口的想法都没有,林州行不会接受的,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根本就不平和,不安全,他会利用一切达到目标,不惜代价,甚至是自己。
我明知这一点,却还是来了深圳,从那一刻起,就无法回头了——如果我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这就是他要做的事,这就是他谋划数年、孤注一掷也要完成的事情,那么我……我能做的就只有……
“我也相信你。”我说,“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深圳,我会陪着你。”
看着他的眼睛,我鼓起勇气说:“就算失败了,你也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眸光闪动,林州行愣了很久,忽然张开双手将我揽入怀中,他抱得那么用力,好像要把人揉进骨血一般,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低声说了一句话,很短,狂乱的心跳声贴着胸膛充斥着耳膜,我差点都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我还是听清了,他说,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一定会赢。
对,我轻声说,会的。
081 冰山的阴影
【 在一片看似繁华热闹的歌舞升平中,升起远方笼罩着的巨大的冰山的阴影,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否来得及跳水获救,又或者,粉身碎骨 】
——
林家安排的专属航线直到中午都有,因此大多数客人都并不急着离开。我们也起得很晚,因为睡得太晚,原本想再详细商量一下具体计划,但说着说着林州行就说明天再考虑也不迟,然后莫名其妙歪了主题。后半夜醒了两次,睡得断断续续,还不辨时间,直到二姐一个电话耐心而持续地将我震醒。
林州行还在睡,因此我用气音应得很小声,幅度很小的靠在床板上支起身体。他还是醒了,但不是很彻底,嗓音微哑,半闭着眼睛道:“怎么醒得这么早?”
我专心听电话,没顾上理他,这人的手搂上腰身,模模糊糊地又说:“昨晚弄疼了吗?”
我一听差点吐血,脸色急变,使劲向他摇头,我的意思是大哥你别说了,却被他理解成否认,居然继续说:“那你叫那么大声。”
“别说了!”我用气音大叫着捂住他的嘴,“你知不知道我在打电话!”
林州行的瞳孔睁了睁,骤然放大,应该是被我这下子的突如其来弄得彻底清醒了,我心想幸好,幸好电话那头是二姐,虽然尴尬得想死,但还能抢救一下。
是二姐的话就没事,但也不能说完全没事,二姐听完这一段怎么会毫无反应,大声问道:“小清,你旁边是谁啊?”
她存心笑我,我当然不回答,二姐自顾自笑了一阵,忽然说:“我要跟林州行讲句话,你开免提。”
我不明就里的照做,就听见二姐响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揶揄。
“林老板。”她客客气气地称呼道,“这样听起来,你技术好像不行啊。”
“柳唯!!”林州行挣开我的手骤然暴起,我完全摁不住他,从来没见过林州行这样急火攻心要吃人的样子,二姐恐怕也怕林州行顺着网线爬过来咬死她,果断挂了电话。
“拜拜!”
林州行吼道:“给她打回去!”
“你听我说。”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赶紧说正事,“林董昨天连夜拉起行政和人事加班,把整体结构大换血,我和李享之,范总姚总刘文全被撤了,几个重要点位和大区老总也换了人,估计很快就要发全司公告了。”
林州行果然骤然冷下来,皱了皱眉:“李享之是个挂名无所谓,但姚叔和范思丽的任免是需要董事会决议的,他凭什么这么快?”
看起来林州行并不意外,只是觉得突然,林平舟出手直接凌厉,在有的人还在想着明天再说的时候,他已经雷厉风行的走马换帅开始拔掉钉子,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失去职位,姚叔和刘文对公司的直接影响力就很小了,我说:“决议已经拟好但是没有公布,所以二姐赶紧打电话给我们,他应该会即刻召开董事会。”
林州行马上说:“现在周武这个情况肯定会缺席,剩下的几个独立董事都是他的人,他是想抢在这个时候搞肃清。”
林州行虽然是股东,但是林平舟并不允许他进入董事会,股东对公司的人事任命并没有直接权利,由此一看,此事就算提前知道,也无力回天。
林州行想了想,摸出手机给亮哥打电话,亮哥精神抖擞,表示他已经提前想到了,并且兰堂昨晚的确接到了百乐的合作方电话,要求停掉一切的常规数据监测和服务行为,关闭所有对外接口,他已经组织技术人员连夜加班照做了,但是林总,那个小口子还在,你放心,你的账号仍然是最高权限。
林州行笑了下,你知道我要问这个?
当然,那不是我们早就藏好的吗?
那就好。
看来林平舟纵使是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也不免对新技术一知半解,兰堂向用户提供的的确是一体化独立部署系统,完全可以脱离环境在企业内部自运行,关上所有“保险箱”和“防盗门”,但林州行可是制锁的人,想给自己留下一把不着痕迹的钥匙,太容易了。
说完了公事,林州行突然又说:“你给我管好柳唯。”
“你闲的吧?手那么长。”既然不是公事,亮哥也毫不客气,“我老婆又怎么惹你了?”
“你问问她自己,怎么说话的?!”
“哎!”亮哥夸张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亲爱的爸爸一个电话,我们两个都从半夜加班到现在?你倒是睡得好,应该的,应该的,你是老板嘛,哥们给你分忧,唯唯说你两句,就当扯平了吧,怎么样?”
林州行脸色阴晴不定地挂了电话,然后阴森森地看着我,问:“你觉得呢,柳唯说得对吗?”
“谁大早上聊这个!”我红着脸掀开被子跳下床,顺便敲了他一枕头,抱怨道,“这下我又失业了。”
“不。”林州行从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被弄乱的头发,纠正我说,“你忘了南海韵美。”
对哦,我这才想清楚,我现在在百乐本来就是挂职,主岗是南海韵美的总经理,丰海的持股比例高于百乐,罗海韵才是董事长,只要她不撤我,林平舟也没有办法。
林州行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让我去见罗海韵,林平舟发力太快,如今这种局势,不借罗家的势,恐怕撑不住,他自己要回一趟香港,让 Wilson 把手上他妈妈和外公还留存的所有产业都尽快出手,林平舟已经抢下起跑线,他也要赌上一切,梭哈进场。
而且,无论再怎么稳住舆论,高管大换血的消息一出,百乐的股价必然动荡,林平舟为了稳固投资人信心,势必会全力抗住股价,甚至逆势上扬一段时间。这样不但对林平舟的资金池是一种消耗,而且这个时候林州行进场看空,收益会更大,但风险也已经更大,远超他现在手上资产的总额,甚至数倍不止。
我恍惚觉着,就好像电影里登上了驶向远洋的巨轮那样,在一片看似繁华热闹的歌舞升平中,升起远方笼罩着的巨大的冰山的阴影,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否来得及跳水获救,又或者,粉身碎骨。
周家父女俩独自离开,在回去的游艇上也并没有看见汪兰、李享之和 Haley,这个女人心中有盘算,并不急于公开林平舟的私生子丑闻,大概打算捏在手里伺机而动,林州行手里有点路子,查出来李享之追着女友暂时飞回美国去了,而汪兰,也要去香港。
而我带着林州行给我的谈判底线,独自去约罗海韵。
罗海韵没有约在办公室,这让我有点不自在,说实话无论是对上罗海韵还是林平舟,我还是更习惯用上下级的关系来定义和对话。在更加宽松和真假掺杂的社交场合,我远不如林州行那样游刃有余。
他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可是我不是,就如同这家很贵很难订的餐厅,虽然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但仍然很难适应,拿捏不准自己对罗海韵是否要像当初林州行那样谦卑。
罗海韵大概看出了我的无所适从,反而笑了笑说:“你就当我们两个是聊得来的朋友,或者当我是一个姐姐,好吗?出来吃饭,就不要叫我罗总了。”
“好的,韵姐。”我稍微放松了一点,主动提起道,“听说您喜欢这家店的和牛。”
“有心了。”罗海韵含笑道,“这家店的主厨可是以不设菜单不接受指定而出名的呢。”
我略去细节,直接笑道:“总有办法。”
“州行确实很会想办法。”罗海韵慢悠悠地喝红酒,“也很招人喜欢。”
所以这就是默认是林州行为她想的办法,是林州行为她用的心呗?还真说得没错,当然是林州行想的办法——我哪有这个人脉这个本事呢?
我心想罗海韵这招化劲真是用的了无痕迹,瞬间就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传声喇叭而已,难怪林州行神经兮兮地说他害怕,这女人真是借力打力的高手。
“是。”我干巴巴地赔笑,“他出差了,不然肯定亲自来。”
“小清,你真大方。”罗海韵放下酒杯,眉眼含笑,问道:“你不担心吗?”
我收起脸上笑容,淡淡道:“工作上的事情,我从不疑心。”
“未必只是工作。”
她这话说得很自在很轻松,句句意有所指又蜻蜓点水,说林州行陪她骑马打高尔夫,吃松露潜水摸海参和鲍鱼,去澳门赌场一掷千金,大部分我知道,也有一些林州行或许提过,但细节模糊,和罗海韵的相处,他从来都说的很少。
罗海韵讲了一两个无关痛痒的小趣事来夸奖他,说他礼貌可爱,温和耐心,我深知林州行本性并非如此,因此心中波澜不显,笑了笑说:“韵姐,在我眼中看来,这也是工作。”
罗海韵冷了片刻才回答:“你说得也对。”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粤海天地店吧?”罗海韵突然道,“而是在这里,是不是?看到台上的钢琴我才突然想起来。”
“嗯是,那时候罗总您还不认识我,我不好意思贸然去打招呼。”
“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方便?”罗海韵含笑道,“毕竟州行也在,只是他没向我介绍。”
在她面前,他不认我,她是这个意思吗?我一时不语,罗海韵反倒过来劝慰我说:“当时我们的确在聊合作,你别多想。”
“其实早就想合作了,只可惜和林伯父有些误会,一直也没能和州行联络,再说这些年,大家都当他要和周琦订婚。”罗海韵笑道,“谁知道回了趟香港,突然就带回来了一个你。”
罗海韵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含义十足,原本以为林家上下一心,和周家姻亲稳固,没想到林州行忽然跳出棋盘,这盘棋也就活了。
微妙的局面被我一个外来者打破,自此之后,各方都动了起来,如今回想,林、周、罗、陆四家动势,在那一场看似无事发生的游轮晚宴,已经初显端倪。
而我本人,却懵懵懂懂,后知后觉,入局甚久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082 守好我们的兰堂
【 林州行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来替我守好我们的兰堂 】
——
那场晚宴罗海韵虽然没去,但却对发生了什么知道的清清楚楚,陆家也是从那时开始靠近我——靠近我这个唯一的“外来者”。
但我想他们都高估我了,我真的白纸一张,身后没有什么秘密,我们家老邓的那个小厂子,在这些人眼里,不过一根小指头罢了。
“看起来是意料之外,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罗海韵道,“如果我是州行,我也不会娶琦琦的,股份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一向不赞同周叔叔那一套,也经常劝阿东,自己坐实了才是最扎实的,总想着摘别人园里熟了的桃子,再聪明也容易摔跟头。”
我附和着点头,没什么好说的,罗海韵又夸我说:“小清,我觉得他找对了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在那么多店长中我偏偏也挑中了你,我和他的眼光是一样的,我们都很看重你。”
这话初听是好听,但怎么想怎么让人别扭,他们两个倒成了站在一起的,对我挑挑拣拣,说得我好像个工具人似的。一会儿说结婚,一会儿说公司,转换得不留痕迹,两件事明明是不能混在一起讲的。
但罗海韵的意思我也明白,她在告诉我,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所有的选择包括婚姻,和利益都是绑定的,且利益高于一切,林州行从来毫不掩饰地表达这点,连周琦最初满满的信心也来源于这点,周琦说,林家在他心里是第一位,你能帮到他什么?
我心中有短暂失落一闪而过,但马上调整情绪,决定跳出这个话题圈,不能再跟着罗海韵走了,迟早会迷路,我把战场拉回工作场合,坦率地说:“韵姐,百乐方面已经把我撤了,可是我还是很珍惜这个岗位,想为自己继续争取一下,也谢谢您当初给了我这个机会,挑中了我。”
“没有问题。”罗海韵畅快地说,“你这样的人才百乐不要,我们要,小清,你放心,丰海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谢谢韵姐。”
“不怕你笑话,打个比方的话,丰海就像我的大哥。”罗海韵笑道,“从父亲手中接过丰海,我不能让它倒下,丰海必须永远是罗家坚实的后盾,但南海韵美才是我亲自养的小女儿,是我真正的梦想,小清,你就是她的直接抚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