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这样,他还是很擅长这样,在我剑拔弩张的时候温顺地示弱,但人不能永远不长记性,我不会再被他打动了,因此冷笑一声说:“我知道我们这点资金不上台面,还不够劳驾林董事长喊一声邓总,那就麻烦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何必这样?”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原则。”我说,“要么就谈合作,要么就谈感情,不要混在一起。”
“那就谈感情。”
“我没有感情和你谈,只要你愿意,我们立马民政局见,签字离婚,我说过你可以找二姐转达,这三年是你没有找我。”
“因为我不想离婚。”
“我想离,林董,我们见一面不容易,不如早点把该办的事情一起都办了。”
说实话今天不是遇见他,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这件事,虽然客观上没有联系了,但公民得尊重法律,我确实该早点处理好这件事,恢复为法律意义上的“单身自由人”。
“能换个称呼吗?”
林州行看起来反应不大,只是这样问了一句,看来他用三年时间消化掉了“林董”这个称呼,这可不行,我想了想,说:“你想让我叫什么,前夫?”
林州行瞳孔放大,僵硬了一下,骤然缺氧似的,轻轻吸了口气。
这个反应我很满意,极为开心。
“那就先谈合作。”他缓了一会儿,艰难开口,收起了那套惺惺作态的柔软姿态,浅浅看我一眼,语气不重但是很强硬,“你给不起我要的价格,反而是我可以给你们一张无上限的支票,邓清,你的筹码是什么,凭什么和我谈合作?”
“好,既然谈不了合作,那还是谈感情吧。”我粲然一笑,马上语气柔和,眼波流转,“大家夫妻一场,也算好聚好散,这份感情,值多少股份啊?”
林州行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笑了一下说:“你变厉害了。”
“经过你的亲身教育,总得成长一点。”我看着他说,“我现在很认同你说的那句话了。”
“哪句?”
“任何东西都有价码,区别只在于到底有没有人出的起。”
林州行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说:“我现在不认为是这样。”
我没有回答。
“我卖给你两个点的股份,不增资,从我这里转。”林州行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从口袋中拿出金笔,填好文件,用两指推过来给我,“只要你点头,我立刻签字。”
虽然少,但比没有强,但凡是莫名其妙的好事,就不可能完全没有代价,我没有立刻翻开文件,而是问他:“条件是什么?”
“你要回深圳。”
这条件让我十分意外,同时又觉得好笑,搞什么霸总豪夺戏码吗?幼不幼稚,我忍不住嘲讽他:“有意思吗?把我绑回深圳,又有什么用呢?再关起来一次是不是?”
“我常年在深圳,现在友达的行政总部也在深圳,只是因为设备搬不走,所以把生产厂区仍然保留在这里而已。”林州行神色冷淡地看着我,“你们想控股恐怕不止是想每年躺着拿股东分红吧,你父亲的公司,你不想直接管理吗?我可以任命你当友达的 CEO,但你必须待在深圳,必要时向我汇报。”
“呵,你要是猜错了呢?我不想当什么 CEO。”
“是吗?那我可以随时转卖设备,拆掉重组,友达就不复存在了。”
“你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邀请你。”林州行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我有主控权,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非常无语,我咬牙切齿,我无能狂怒,为什么几年过去,我还是被他轻易牵制,林州行的确提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要求,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邓清,你还不明白吗?”林州行最后以胜利的姿态进行总结陈词,走到我面前利落地签好文件,“我们之间不可能只谈合作,也不可能只谈感情,一定是混在一起的,永远是这样。”
“好,我答应,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林州行站在我身前:“你说。”
“我们办离婚,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去深圳,大不了友达不要了,就让你主控又怎么样?林董这么厉害,每年一定能赚不少利润拿来分红,我们好好享受就是。”
林州行咬咬牙,很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很低:“就算要离婚也要去深圳,很多财产没有写在婚前协议上,我的律师在深圳,你要去和我的律师谈。”
“可以。”我签好文件,把甲方那份拍在他身上,他本来就脚步虚浮没有站稳,被我拍的趔趄两步。
走到门口,我回头笑了笑:“别跟着我,也不用你安排行程,我自己去,等到了深圳再联系,林董,回见。”
然后我直接出去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
人生是一个循环,林州行再一次成为了我的老板。
只是这一次,我非要和我的老板离婚不可。
135 故地重游
【 回忆有时候是一种主观感受,有时候一种客观播放,但城市的变化能够帮助你掩盖这一点 】
——
算着时差,加州那边刚刚清晨,老邓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谈判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让他别急,我想了想,决定把真实理由告诉他。
因为……是林州行。
老邓好像并不是很意外,而且还有点高兴。
我问为什么。
小林一直在和我们合作啊,我爸居然说,这几年都是,百乐是大客户,当年重新恢复生产之后的第一笔订单,也是小林介绍来的。
什么?我有点懵,我怎么不知道?当年我明明交给陆鸣东善后了,怎么会是林州行?
一提小林你就不高兴,就没和你说,你妈让我少提!再说公司的事,你姑父在管,我和你说什么。
听我爸叫得这么亲热,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别扭又难受,故意问,那你要不把友达就卖给他好了。
那……我爸噎住了,痛心地说,那不行。
不行能怎么办,我说,我们的资金实力能和现在的百乐比吗?人家是大公司,想吞并我们一个小厂子不是轻轻松松。
友达不一样,我爸一把年纪了学会了哼哼唧唧地耍赖,你多谈谈,多和小林谈谈。
我正要去深圳。
去深圳好,我爸一改焦急态度,嘿嘿笑说,你们慢慢谈。
我突然觉得很烦,随便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国内我已无处可去,隔天我就上了去深圳的飞机。
二姐曾经说,深圳这个地方败我桃花,和我相克,最好不要再去,我当时笑她玄学迷信,如今想来却是一语成谶。
这是个高速发展的城市,每一天都在变得不同,永远不缺年轻面孔,暗色黄昏下面,我看见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
人在故地重游时总是会有些感慨的,回忆有时候是一种主观感受,有时候一种客观播放,但城市的变化能够帮助你掩盖这一点,车道更宽,街区更加繁华,百货商场上永远挂着最新的海报,没有一点旧的痕迹,没有一点旧的时光。
透过车窗的反光我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长久地与自己对视,然后目光慢慢地穿过玻璃,看着逐渐退去的陌生而崭新的店铺和街道,城市没有离开,但是却换了样子,我虽然再次来到这里,却再也不是为了旧事。
虽然不知道要在深圳待多久,但总之肯定不长,不过也肯定不短,所以我决定还是去住当初林州行的那栋房子,时至今日我已经是全然的理直气壮了,一点点抱歉和愧疚都没有,说好了送我的,也过户了,房本上写得是我的名字,我想住就住。
而且我想到林州行有可能也住在里面,但是不重要,让他走就是了。
不过我也不至于那么过分,我已经想好离婚时候的财产分割可以去掉这栋房子,我就不要了,这里面是他的成长回忆,而有一些……对我来说,可以不必想起的事情。
我拎着一个简单的小箱子进了院子,一眼就发现当初被撞碎的护栏居然一直都没有修复,几年过去已经和新长出来的灌木野草纠缠在一起,导致地面车库的护栏只有完好的半边。
我不知道林州行留着这个狼藉现场是个什么行为艺术的用意,因为显然他就住在这里,但却一直不处理。
车库里面停着他的车,一看就是林州行的车,虽然不是当年那辆,但总之还是路虎。
他还真是从一而终。
钥匙掏出来却没有作用,林州行换了密码锁,我放下箱子思考了一下,果断摁下一串数字——我的学号,这一招已经用了多少遍,我再上当那就是个傻子——居然错误,我有点怔住了,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几年过去,没想到我也变得这么自恋了。
但门口的响动和异常大概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很快有脚步声响起,来人首先是谨慎地通过猫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又一把拉开门,猛地扑进我怀里。
吓了一跳,我本能地抱住了。
“嫂嫂!”
九岁的孩子,抱起来还是软软的,珊珊的确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往林舒琴的模子那个方向去了,还有三分像林州行,个子很高,已经到我胸口了,扬起脸来眼睛亮亮的一笑:“嫂嫂你终于回来了!”
我有点适应不了,且不说我之前见她的时候,她只有这么点,现在猛然这么高了,再说那时候的最后一面,她的态度也不是这样,明明哭着不让我靠近来着,虽说不要和小朋友计较,但突然如此我也转换不过来,还有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我有点尴尬,实在没想到他妹妹也住在这里,那这样我也不好把他和他妹妹都赶出去,于是马上改了主意打算去包酒店,抓住行李箱拉杆就准备走,暂时忽略掉那个称呼,胡乱打了个招呼,勉强笑了笑说:“珊珊,好久不见呀。”
我拔腿——就被这孩子抱住了,拖着就往屋里走,我不好拧着她的劲儿,只好先进去了,林意珊兴奋地朝厨房嚷着:“哥哥,你看呀!”
那人便转过身来。
虽然说这个屋子里面出现林州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我的视觉在捕捉到厨房的背影再传输到大脑进行分析的时候,完全不认为那个人是林州行,还以为是珊珊的家教或者陪伴老师之类的。
他穿着一套布料柔顺的灰色家居服,半卷起袖口在剥豆角,像刚刚毕业的男大学生,或者幼儿园的生活老师,而且——
林少,豆角。
这两个东西到底是怎么被放在一起的。
但林州行一转过来他脸上的那个表情就很熟悉,是他惯常忍不住的那种“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知道我会来这,一定如此。
我被激起斗志,虽然现在的林州行并不像前几天我们刚刚重逢的时候那样,是一副完全没有攻击性完全无害的样子,但是我很有攻击性。
我说:“既然你们住在这里,那我另外找地方好了。”
“我们不住这里。”林州行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是过来过个周末,等一下就走。”
他妹妹绝对也有他们林家的基因,在完全没有被暗示的情况下无师自通地猛点头:“是呀,我明天要上学了,要回家去。”
林州行看着我说:“我们马上就走,你别走。”
珊珊抱着我的胳膊摇了摇,扁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真是好可怜,我后悔我还是缺少一副钢筋做的铁石心肠,此时此刻想不出什么强硬话语反驳,愣愣地说:“哦。”
又很尴尬,就补了一句:“那好吧。”
林州行得寸进尺,又问:“那我们能吃个饭吗?吃完饭再走。”
我僵硬地说:“行。”
然后他笑了一下,转身回了厨房。
小姑娘微微偏偏头看我,甜甜一笑,又叫:“嫂嫂。”
我还是很难适应,浑身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尖,轻声商量着问:“珊珊,你以前怎么叫姐姐的,还是那样叫,好不好?”
“小清姐姐。”珊珊小声叫了一声,但是细软的手指轻轻地缠过来,大眼睛望着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赶紧说没有。
“我那时候还太小了,是小朋友。”小姑娘贴着我轻轻地说,“姐姐,你原谅我,好吗?”
“当然。”我郑重地点头,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我们还是好朋友。”
母亲去世,手足争斗,父亲入狱,想了一遍她曾经经历过的变故,即便是大人也很难有多么强韧的心智,但值得欣慰的是看起来林州行把她养得很好,能感觉到性格变了很多,还是很乖很亲人,但是没有原来那么安静懂事。
九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珊珊点点头说:“那你就是生哥哥的气。”
我不能否认,但也不想肯定,就说:“也不是这么说,你还是小孩子呢,不懂。”
小孩反而特别认真地说:“我懂。”
我真的招架不住小孩子,起身跑了。
林州行在厨房剥虾,挑挑拣拣,把一盆活虾拿到水龙头下面冲,单薄的背上凸起两片飞扬的蝴蝶骨,他虽然痩但是有肌肉,露出来的小臂的线条很好看,流畅地隐入挽起的袖口,戒指很细致的摘下来了,放在一旁。
看起来做得很熟练,细长的手指拈着一只活虾,在尾部掰断,直接拉出虾线,随后三指一拧,搅断虾头,滑溜溜地甩进旁边的碗里,我看着这一幕,看了好一会儿,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以从前林少的娇气程度,一点腥味都不能闻,生肉根本不沾手,碰都不可能碰的,看来世无定事,人是一定可以改变的,无论是往好的方向,还是往坏的方向,都有可能——也许变了,但是变得不多,我看见林州行一处理完虾就去摸不锈钢肥皂去掉异味,这样还嫌不够又去洗手,拧起眉头轻啧一声,忽然就觉得好笑,又很有趣,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弯了起来。
林州行终于发现我在看他,视线挪过来,我立刻收起笑意,他却笑了笑说:“看什么?”
我淡淡地说:“稀奇,所以观赏一下。”
林州行说:“我也想学着照顾人,所以试了一下,以前总是你……”
“别提以前的事。”我打断他,林州行顿了一下,很安静地点点头,“好。”
然后他不说话了,就是真的完全不说话的那一种,但是神色很平和,有条不紊地备菜,往虾碗里倒上淀粉,空气宁静,只有很稀少的器材磕碰声,这让我无所适从。
我现在比较适应和他剑拔弩张地讲话,比如前几天重逢初见的那个气氛就很合适,若不提以前只论以后,那我们能聊的事也不多——要么是友达收购,要么是离婚,但以眼下的场景来说,我根本就说不出口。
“你陪珊珊看电视行吗?看英语频道,有单词听不懂还可以问你。”林州行终于开口了,语气很轻柔,我无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