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市值的四倍,一分钱都不能少。”
陆鸣东想了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
“可以,并且再加一千万。”他很快笑道,“如果你能现在就签协议的话。”
“那我也再加一个条件,东哥……”话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我要去美国陪爸爸治病,友达经营停滞,希望你能帮我们善后,只要恢复正常了,我姑父会接手的。”
“好,没问题。”陆鸣东很干脆地答应了,“小清,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没有交易,这点举手之劳,作为朋友,我是一定会帮的。”
“我相信。”我笑了笑,“东哥,我从来都觉得,你不是个坏人。”
陆鸣东笑了:“听起来不是夸奖,意思是说我不是好人吗?”
“这世上没有好人。”
人人都有目的,谁不是为了自己?
“哦?”陆鸣东挑眉,偏偏问道,“那州行呢?”
我没有回答。
林州行。
是好人,也是坏人。
是我深深爱过,又只能忘记的人。
我做了一个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决定,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但是我不后悔。
不仅仅是不后悔这个决定而已,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后悔任何事。
过去的所有事情我都应该认下,我并不后悔认识林州行,也不后悔来到深圳,只是现在,我要离开了。
钱真的很重要,有了钱很多事情都能安排得又快又好,我们家内部商量了一下,决定我先飞美国租好房子联系好医院和医生,等一切妥当,再把爸爸妈妈接过去,在机场,我接到林州行的电话。
133 我原谅你
【 拔掉电话卡扔进垃圾桶,我把手机塞进包里,匆忙地向登机口跑去。飞机隐入云端,我彻底离开了现在的生活 】
——
机场的免费杂志好像特别喜欢提供财经方面的内容,也许他们的核心用户画像就是面向这些每天盘算着数字的“高端人士”的吧,我关上标题为《南洋信托强势加盟,零售巨头百乐港股起死回生》的封面报道,站起来接通锲而不舍响着的手机,机场广播清晰地传进话筒内,林州行问:“你要去哪?”
我告诉他说:“我不会回深圳了。”
“把票退了,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那我们谈谈离婚,怎么样?我去拿罗海韵的钱!”听起来他是想故意说些狠话来刺激我,又好像是真心的,毕竟我把股份卖给了陆鸣东,在他的视角是毫无疑问的背叛。
“我同意,如果离婚对你有帮助的话。”我说,“这可能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了。”
“离婚前总要谈谈的,你在哪,在机场?我来找你……”林州行声音急切,但我打断了他,“我不在深圳,我不在宝安机场。”
“那……”
“不用谈了,婚前协议写得清清楚楚,你亲自写的,我们都签了字,直接按协议分割就可以。”我一口气把话说完,“但我现在有事,马上要飞了,没办法立刻办手续。”
林州行几乎是喊道:“友达呢?你不管了吗?”
“东哥会帮我们善后的。”
“你找他帮你?你答应过我不会去找他!”
我平静地承认:“我食言了。”
“爸爸生病了,需要做手术,还要复健很多年,我现在也没有更多精力去管友达了。”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向他解释了,林州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那天你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告诉我的事情更多。”
但我现在也没有兴趣知道了。
“我们不离婚。”林州行哑声说,“我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根本就不欠你,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你自己承认的,我处理自己的资产,并没有错。”
“那我欠你的怎么办!”
“你也不欠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逼迫过我,那天我说的是气话,其实我不后悔。”
“我说的也是气话!兰堂出了点事,心里觉得烦,喝得太多,那一天我原本是打算去找……”
登机提醒已经响起来,我不得不打断他把话说完:“我们不用再联系了,林董,需要办离婚手续的话,可以留一个时间给二姐转达,我会尽量配合的。”
嗓音沙哑,语调颤抖,林州行低声求我:“清清,别这样叫我。”
“好。”最后一次,我答应他的要求,接受他的任务,我说,“林州行,再见。”
拔掉电话卡扔进垃圾桶,我把手机塞进包里,匆忙地向登机口跑去。
飞机隐入云端,我彻底离开了现在的生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陆鸣东的那一笔交易已经让我实现了财务自由,我这辈子都不用上班了,我们在加州买了一套小房子,借助这里丰富的医疗资源为爸爸做手术,辗转花去一年时间,其后的两年,我们陪爸爸复健疗养。
圣莫尼卡的海滩十分出名,沿着太平洋海岸公路,足足有两英里长,著名的砂岩峭壁有一个制高点,可以俯瞰太平洋。
这座城市还是一个繁华的购物中心,受到很多上层名流和明星的追捧,艺术气息也十分浓郁,丰富的街区活动应有尽有,但爸爸妈妈在这里仍然过得不是特别开心。
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我很明显能感觉到,特别是爸爸,比起身体上好转和恢复,反而是国内三姑父传来一些公司的消息更让他欢欣鼓舞。
我妈虽然每天逛街游玩沙滩散步看起来已经融进了当地生活,但只和华人社团的朋友一起,我不在不能帮助翻译的情况下,我妈甚至不愿意一个人走出家门。
在国内生活了几十年,让他们骤然到如此陌生的环境重新适应,实在是太难了。
但这样的生活平静且令人安心,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好,熬过最初的排异反应,经历了细心又细致的看护之后,爸爸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很好,只需要五年一次做一下复查。
友达的经营状况也十分良好,当年硬上马的生产线不仅没有荒废,反而产能都被消耗掉,销路打开,业绩翻了好几倍,每隔三天和三姑父的视频通话往往是我爸最高兴的时候,还特别喜欢避开我们跑到阳台去接,我妈就嗤笑说,谁稀罕偷听啊。
是的,在我爸身体逐渐恢复的过程中,我妈的斗志也在逐渐恢复,想来这几年轻声细语地哄我爸已经耗尽了她库存并不多的温柔,逐渐放飞自我。
两人已经在我看不见并且自以为我不知道的地方吵过好几架了,中心思想主要是我爸想回国,我妈不让。
真论起来我妈也是心疼我爸,为了他好,怕他太累,毕竟老邓想回国的理由就一个——就是想捣鼓公司,天天在屋里搓着手走来走去,只想着再续辉煌。
我妈实在不敢提之前是怎么栽坑里的,就尽找一些边角事来怼,这两天找到了新角度,说要女承父业,老邓该退休了,躺在功劳簿上,老老实实当大股东领分红就行了。
我妈的意思是,只要回国不管公司,让我管,就允许老邓回国。
但是老邓不干,老邓说自己还很强壮。
他俩较劲地很投入,没人问我的意见,也没人问我想不想回国。
幸好没问我,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三年我也短暂的回国过,多数是拿一些东西办一些手续之类的,每一年林阿姨忌日的时候,我会去一趟广州祭拜。
其实有一次,遇见了林州行。
虽然隔得很远,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他,站在他身边的花白头发的老人是 Wilson,林州行穿着全黑的衣服跪在墓前,伸出手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
我远远站着,等了很久,等到他终于离开,也是这一次让我发现原来我再遇见他时竟然是可以心无波澜的,内心很平静,感到自己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我没有在逃避任何事情,所以回不回国也无所谓,只是暂时没给自己找到很强的目的和目标,没有动力一定要去做什么,或者一定不做什么,我的本性又暴露无遗,就是个投机取巧又小富即安的人罢了。
这回老邓的电话接的久,接完了一脸严肃地冲回客厅说要召开家庭会议,攥紧拳头说出大事了。
给我妈吓了一跳,但友达两个字一出来又明显松了口气,她和我爸已经形成了完全相反的评判标准——我爸认为友达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妈认为友达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因此我爸认为他非要回国不可,我妈认为完全没必要。
这事其实还是挺大的,那就是我爸的股份额度已经不是友达的最大股东了。
追溯起来还是要说到当年穷途末路,拿股份出来融资的时候,当时为了凑钱,股份打得稀碎,员工、亲戚、朋友都出了一点,十分分散,因此老邓最终保留的股份虽然不足 50%,却仍然是最大股东,但这次,却突然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不知道哪来的一个外资机构居然盯上了友达,花了一两年时间极为耐心地收购了友达所有散落股权,据三姑父说,溢价十分之高,除了三姑父坚守阵地,其他股东基本全部沦陷,高高兴兴拿了现金转股。
如今一朝发力,以大股东的姿态撤掉了三姑父的管理,对公司结构也做了重新整肃,而且最神秘的是,这个外资机构的项目负责人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最常出面的是代理,并且,这个机构还提出,希望能全资收购友达,迫切盼望能和老邓谈一谈。
我妈当机立断地说,挺好,就卖了吧,难得有个冤大头,价钱喊高点。
老邓恨不得马上飞回国内,站起来在屋里面走圈,说我不可能卖!我不仅不卖,我还要买!我要把股权买回来,这是我的心血我的事业!
你有完没完,我妈呵斥他,你那心脏都装上机械动力当钢铁侠了还事业呢!再说你买个屁,你哪来的钱!
我爸居然谄媚一笑说,清清有钱。
我扶额黑线,极为无语。
噢哟,好稀奇,我妈大声讽刺道,别人家都是啃老,咱们家是啃幼,姓邓的,你挺有创意啊。
我妈这嘴也是太狠了,老邓被她气得都要冒烟了,也不转圈了,站住了就要冲过来理论,我说停!
这样,我说,我回国去看看,我出面和那边谈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我爸说不行。
不行也得行,我说,钱在我手里,你要买也得我出面。
我妈先发制人马上说,我觉得这个主意好,老邓,见好就收,咱俩各退一步,都别吵了。
二对一,老邓觉得自己弱势,于是同意了,但是嘱咐我说,一定要把公司拿回来。
可以,我让他放心,我答应你。
135 我非要和老板离婚
【 看来他用三年时间消化掉了“林董”这个称呼,这可不行,我想了想,说:你想让我叫什么,前夫? 】
——
我之前就说过了,我聪明的很有限,反应又很慢,其实但凡能认真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事的蹊跷之处和一些可能性。
但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按部就班地通过代理联系到了那家外资机构,机构很专业地表示,会安排负责人和我见面,我应下了,而且很傻地去查了好几天的机构资料,发现没什么头绪。
所以那一天,我走进大厦里的洽谈室时,不免吃了一惊,站在门口愣住了。
三年了,我再没有见过林州行。
当年他赶走父亲,再吞股权,重新领衔百乐,熬过股价危机,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一战成名,成为资本操作的经典案例,风头无两。
但百乐前后经历了前董事长入狱风波等一系列事件,换帅之后版图收缩,一改从前大张旗鼓的作风,行事低调,逐渐淡出市场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些年林州行也很少发表公开言论,不做个人曝光,我人在美国,只要稍稍注意一下避开相关消息,就能对他一无所知。
他坐在那里静静看我,许久不发一语,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去,别人眼中的我是否有所不同,但看在我眼中的林州行却是熟悉又陌生的。
他穿着一身昂贵行头,细节处也十分精致,宝石袖扣闪着很细密的光,外套上扣着一枚沉甸甸的胸针,还是那么好看的一双手,手指细长,无名指上叠戴着两枚戒指,黑色的碎发半遮着那双我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但其间的神情却是我所陌生的。
曾经的林州行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有一种懒洋洋的少年气,心思细致,眉眼一弯也就显得温柔,如今这份少年气已经全然褪去,细腻沉淀成为缜密,脸上神情淡漠,更让人难以看透。
无论如何,曾经的林州行看上去总归是个安全无害的人,而现在,眼前无疑是个从第一印象就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角色。
他坐的位置对面孤零零的摆着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杯柠檬水,一份空白的股权文件,我没有坐下,只是走进来看着他说道:“您好。”
林州行眼神闪动,其中的情绪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了,我们分开的太久,我现在也早已没了心情和好奇心,不愿像以前那样不停地猜测他的表情、他的话语,我不想管他实际上可能是什么意思,现在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他说:“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是你。”我说,“今天的见面也是我意料之外的。”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林州行淡淡解释道,“我一直通过机构代持,没有直接出面过。”
“没关系,无论是谁,我方的诉求都是一样的。”我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我父亲是友达的创始人,对公司有深厚感情,不愿意放弃控股权,无论是增资入股还是出资收购,我们都愿意付出最大的诚意。”
林州行看着我道:“几年没见,你对我只有这些话说吗?”
我神色平静:“那你想让我说什么。”
“在美国过得还好吗?”
“还是很不错的。”我微笑道,“毕竟用的是你的钱。”
林州行也勾起一抹淡笑:“所以,现在你还要用我的钱,买我的股份。”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初我们说好了再不相欠,给我的就是我的,你不会又不认了吧?”
“当然认。”
“那就好。”我做了个手势,“请您开个价吧。”
林州行不为所动,只是说:“如果是谈这个,我今天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来。”
这么多年过去,林州行这个说话的习惯还没有改,又把句末的问句吞掉,说了一句四平八稳的陈述句。
他的隐含意思很多,第一是质问,质问我“你到底明不明白”,第二是否定,否定我的提议,因为他想聊的话题并不是这个,但是他并不直接拒绝,也不直接亮明。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讨厌他这样,我恼火起来:“我没有其他话要跟你谈。”
林州行的姿态忽然柔和,身体前倾更加靠近桌面,抬眼用上目线看人,低声道:“清清,我们谈点别的,好吗?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