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很多次，他们两个擦肩而过，可当时的沐橙从未注意过。
公交车慢悠悠地发动。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驶进南安一中站，沐橙提着行礼箱下车。
一中还是老样子，大理石墙面上的烫金大字显露出岁月的痕迹，门前的石狮子一如既往地威严，连门口的大爷都还是那副模样。
一手紫砂壶，一台老式收音机，在阳光下悠哉悠哉地听着苏曲评弹。
学校正值假期，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见她站得有点久，大爷拉开保卫室的门走出来，问她找谁。
沐橙解释自己曾是这里的学生，难得假期过来看看。
这样的人经常有，大爷也不觉得奇怪。
见她推着行李箱，猜她大概从外地回来，想了想，便同意了让她进去转转，只是不能待太长时间。
沐橙高兴地道了谢，把行李箱寄存在保卫室，拢了拢身上的围巾，提步往里走。
一中还是有些许变化的，教学楼却是没怎么变。
沐橙记得那位校友说，萧时钦是高二中途转走的，她找到高二的教学楼，走上台阶。
二班的门大敞着，桌凳还是学生离开时的模样。
她径直走到教室最角落的位子，猜测萧时钦是不是曾在上面坐过。
沐橙手指抚过桌面，课桌半旧不新，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她有些失望。
又站了一会儿，沐橙才离开。
回到保卫室，大爷突然问她，以前是不是经常出去跳舞。
沐橙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她，有些惊讶。
大爷笑着摇摇头，随后跟她说起了旧事。
第277章 走
原本他也不记得的，每天来来回回多少学生进进出出，他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只是后来，有一次学校给他配了个学生，说是勤工俭学的，让有什么事就使唤他。
那会儿，他就发现那小子每次放学都要先离开一段时间，半个多小时后再回校。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还以为这小子偷懒，但问了他，对方又跟锯嘴的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他仔细观察后才明白，哪里是什么偷懒，分明就是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每天都要送人家回家。
谁都有过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打趣，只是没想到从来阴郁沉默的小子头一次跟他说那么长的话，却是让他保密。
还说有一次，让他去给各年级老师办公室送教辅资料，谁想去了半天也不见回，后来倒是回来了，就是怀里抱了一叠花花绿绿的信封跟卡片。
那东西大爷熟，当时还调侃说小伙子挺受欢迎的。
话刚出，却看到对方的脸阴沉地都快能滴水了。
后来无意中瞥见碎卡片上的内容才反应过来，那都是给人小姑娘的情书，俗称“情敌”。
沐橙想象着萧时钦吃醋的样子。
男人的醋劲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
估计撕情书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的，笑着笑着，沐橙突然又觉得心酸起来。
曾经不知名的岁月里，有个人隐忍而又深沉地喜欢着她，对此，她却一无所知。
沐橙也暗恋过，明白那是一种怎样苦涩的味道。
可这些，萧时钦从未跟她提起过。
“知道那小子喜欢的姑娘是谁吗？”大爷笑吟吟地问。
沐橙唇边扬起一抹笑，“大爷，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好好好，这小子终于出息了一回。”
突然就很想萧时钦。
跟大爷道别后，沐橙一边推着行李往外走，一边给他打电话。
往常两三声之后就能接通的电话，今天却响了很久。
沐橙心想大概在忙，就先打算叫辆车。
等车的功夫倒是先接到了单敏的电话，告诉她已经把比赛资料发到她邮箱，并提醒她今早定下舞曲节目。
沐橙花了几秒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只是《桃李杯》的事她尚在考虑当中，但听单敏的意思，怎么像已经定下了。
“怎么，不是萧先生说你要参赛的吗？”单敏皱眉。
沐橙倒是没多想，也没责怪他自作主张，只以为萧时钦是怕她又错过了这次机会。
她语气轻松，“没事，资料我会看。”
挂断后，又给萧时钦打去电话。
一直到坐上车，电话才接通。
“在忙？”
手机那端，男人沉默了片刻，“嗯，有点事。”
到了此刻，沐橙依旧没有多想，她此刻脑子里充斥的都是甜蜜和幸福，说话的时候嗓音里都是愉悦的娇气，“我知道了，时钦。”
萧时钦一惊，以为她发现了，几乎下意识地抬头去扫四周。
他喉咙发紧，提心吊胆地问：“什么？”
“你的秘密。”沐橙眉眼飞扬，笑着补充，“等我回来告诉你。”
萧时钦呼吸一滞，半晌才回，“好。”
话音落，老贺在边上打手势，示意他登机手续已经办理成功，可以进去了。
萧时钦看了他一眼，老贺往后退开几步，站到边上。
沐橙说了句“等我回来”，正准备着挂断，萧时钦突然喊住她，“乖橙，如果我有事隐瞒了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这会儿，沐橙心情好，她看了眼窗外的的路标，再过去两个路口就该到众信了。
“那要看你瞒的是什么事了。”
手机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候长久得终于让沐橙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时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
沐橙低头笑，但依旧忍着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海市的事，想着他看到自己时的惊喜。
“我也是。”
出租车驶过医院大门，停在骨科住院部。
沐橙推门下车。
刚过导医台，就看到住院部的护士们结伴下来，大概是去吃饭的。
见到她时，还主动跟沐橙打招呼。
“怎么过来了？”
沐橙觉得他们这话问得奇怪，萧时钦还在住院，她自然得过来。
“他一个在这儿，我不放心。”
“萧先生已经出院了，你不知道吗？”
沐橙一愣，敛了脸上的笑，“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
看出她神色不对，几个护士面面相觑，没再多说，快步走了出去。
之前没有在意的细节在这一刻，突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男人的沉默、吞吞吐吐、迟疑，一切都是那么可疑。
沐橙面无表情地点击温柔的电话，很快被接通。
“萧时钦现在人在哪儿？”她冷声问，“别骗我，温柔。”
应对的话卡在喉咙里，温柔顿了片刻才说：“萧先生交代，先不告诉你。”
沐橙冷哼了声，“现在我已经知道，还不肯说吗？”
“对不起。”
“好。”
沐橙利落地挂断电话，再次拨打萧时钦。
接通的瞬间，她连珠带炮，“萧时钦，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话音落的同时，对面的背景音刚好通过电波传导过来。
“……旅客，您乘坐的飞往F国的MU570次航班已经开始检票，请您尽快前往检票口。”
沐橙冷声道：“所以你要一个人去F国？”
“顾铮已经过去了，老贺也会照顾我。”
沐橙的声音更加的冷，“所以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吗？萧时钦，到底为什么？”
不仅瞒着她，还自作主张帮她报名了《桃李杯》。
好大一盘棋。
萧时钦喉咙发紧，半晌才说：“把温柔留在身边，让她保护你。”
“她是你的人，我不需要！”
“听话。”萧时钦恳求，“最多半年，橙橙，等我回来。”
沐橙已经被委屈和愤怒冲到了顶点，说出的话理智全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等你！萧时钦，你混蛋！”
沐橙抓着手机，整个人蹲在医院门口哭得不能自已。
她想不通，他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让她陪着一起去F国？
第278章 醉
来来往往的行人盯着她，窃窃私语，沐橙充耳不闻。
直到过去很久，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抬头，视线内出现一包纸巾，是一个长得很温柔的阿姨。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对方还包容地冲她笑了笑，“擦擦吧。”
沐橙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双眼又红又肿，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抬手接过，“谢谢。”
“姑娘，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难事？”阿姨说完就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在医院门口哭成这样，还能是什么事。
想起自家的老头子，她默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姑娘你都要坚强。”说完就匆匆往食堂去。
沐橙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背影。
发泄一通后，她已经没之前那么失控了，只是情绪依旧很差。
沐橙打车去了“绯夜”，到了之后却得知店面过年歇业的消息。
以往除了大年夜，夜夜歌舞升平的地方竟然关了门，整条酒吧街都是如此。
她只是想喝个酒，怎么就这么难。
后来的后来，沐橙打车去了“锦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声色犬马的锦瑟。
她要了个包间，让人送来两扎酒。
包厢暧昧的灯光照在脸上，沐橙一杯一杯往嘴里灌，喝得视线模糊的时候，丢在台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眯眼去看，是萧时钦打来的。
想来人现在已经到了F国。
可她不想接。
凭什么他一声不吭地就出了国，还要她在原地乖乖等着他。
沐橙又烦又委屈，索性把手机丢进沙发里，眼不见为净。
可振动的嗡鸣声就像烦人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停下来之后不过两秒就又响了起来，周而复始。
怒意上涌，沐橙把酒杯重重砸在台几上，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摸索着直接接了起来，也没看屏幕。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萧时钦的声音。
“谢天谢地，你终于肯接电话了。”程漫激动地说：“你现在人在哪儿？”
“漫漫？”沐橙不确定地喊了声。
程漫：“是我，你人呢？”
沐橙眼眶瞬间就红了，抖着哭腔，“漫漫，萧时钦他走了……”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程漫在电话里恨铁不成钢地大喊。
沐橙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她难受极了，刚才酒喝得极，这会儿酒精开始发作，不停地顶着她的胃。
沐橙突然想吐。
她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程漫听着电话里隐约的动静，急得冲着电话大喊大叫。
她真的被萧时钦气疯了，一路上不知道问候了他祖宗多少遍，可无论她说什么，哄也好，骂也好，电话这头就是无人回应。
程漫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这大过年的，谁能知道沐橙跑去了哪儿。
整个下午沐橙都没怎么吃东西，吐到最后就剩下泛黄的胃液。
她漱了口，又洗了把脸，感觉整个人清醒了一点。沐橙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肿，头发散乱，脸上一片颓色。
这不是她。
等再出去的时候，手机已经黑屏。
她摸索了一阵儿，见没什么反应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没电了。
沐橙倒在沙发上，这一天奔波让她心力交瘁。
睡意朦胧间，外面传来砸门声，吵吵嚷嚷的，让人睡也睡不安稳。
沐橙不想动，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橙橙！沐橙！……”
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映出城墙高的几团黑影，将头顶的灯光都罩住了，沐橙看不清他们的脸。
她以为是服务员，沉着嗓音赶人，“出去。”
“橙橙，是我。”
有人蹲下/身，沐橙觉得来人声音有些熟，极力聚焦后才认出，是程漫。
“漫漫……”她眨了眨眼，下一秒又闭了上去。
程漫凑过去将人扶起，烂醉的人不是一般的重，她扶了两下就觉得费力，连忙给蒋颂使了个眼色。
对方无奈上前，凑到她耳边先打了一剂预防针，“过后可别找我秋后算账。”
都到这时候了，还讲这些废话。
程漫横了他一眼，“矫情。”
蒋颂摸了摸鼻子，扯过沐橙的手臂，正要往肩膀上搭，陆湛上前按住他的手，“我送她去酒店。”
程漫现在看他，跟看萧时钦是一路货色，都不是好东西。
“怎么，你还想留在酒店照顾她？”她毫不客气地嘲讽。
这话多少有点缺了边界感了。
虽然说“朋友妻不可欺”，但谁知道这渣男有没有底线。
陆湛动作一滞，恼怒道：“胡说八道什么。”
要不是看在萧时钦的面子上，谁他妈愿意三更半夜地跑出来理一个醉鬼。
他皱眉松开手，“算了。”
程漫哼了声，拍了拍蒋颂的手臂催促。
两人带着沐橙往外走。
陆湛落在后面走出包间，扫了眼陪着过来的经理，“记我账上。”
“好的，陆少。”
男人偏头看了眼屋内，难闻的气味让他嫌恶地皱了皱眉，“走了。”
刚走出几步，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意料之中，是萧时钦。
“喂。”
“沐橙她怎么样了？”
“放心，她没事。”陆湛视线外放，程漫一行已经出了旋转门，正往停车场去。
“程漫把她带走了。”他补充。
那头沉默了一瞬，萧时钦才说：“谢谢你，阿湛。”
陆湛手机放在耳边，单手揣兜往外走，语气漫不经心，“有没有发现，你每次对我说谢谢都是因为沐橙。”
上次剧组出事是，这次也是。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陆湛实在想不通，好好的事为什么非得搞成这个鬼样子。
这一次，萧时钦沉默的更久。
F国的雪下得很大，才不过半天就堆了厚厚一层，整片天地都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他在外面待的实在有点久了，老贺过来提醒他。
萧时钦摩挲着腿上的毛绒毯，这段时间他的腿萎缩得更厉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