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灿担心我？”褚蔚脸上露出难以置信，恶寒地抖了抖，“不行，只是想想我的鸡皮疙瘩都蹿起来了。”
“我骗你干嘛。”静喑还是那么温柔，她缓缓抬手，“她就在这啊。”
耳边晃荡着锁链的声响，褚蔚疑惑抬头，视线落在静喑脸上，缓缓下移。
她的手上握着灵锁。
就是他们御鬼时用的那种。
灵锁的另一端延伸到床下，是视线死角。
褚蔚隐隐意识到不对，一把掀开被子，翻到了地上。
地上趴着一个女人，脸朝地，身上穿的衣服褚灿也有一件。
她很有可能就是褚蔚。
那条被静喑抓在手上的灵锁就系在她的脖颈处。
褚蔚呼吸一滞，垂落双侧的手心死死攥成拳头。
再看静喑，她不避不闪，浅笑自若，似乎是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歇斯底里。
褚蔚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他沉声问：“你干了什么？”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追问是不是她做的必要。
静喑意外挑眉，没想到褚家最不靠谱的家伙反而是最清醒的。
“想知道就跟我来吧。”她施施然往外飘，手里拽着灵锁，毫无阻力地将地上的褚灿拖着穿过房门。
那个褚灿也是魂体。
褚蔚攥住的拳头松了又紧，反复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穿上拖鞋打开卧室门，朝着静喑的背影追了上去。
一路走来，他看到御鬼门的人以各种姿势趴在地上，所有人都没有魂魄，只剩下一具躯壳。
脑海中紧绷的弦正在一根根断裂，理智告急的褚蔚飞奔起来，就在他要追上静喑的时候，看见的是她把手上的灵锁交给一个面色灰白的青年。
那个青年是静喑没出现前，褚灿手上最厉害的御鬼。
数十道锁链碰撞的声音交错响起，褚蔚机械地转过头，冷汗顺着鬓角下落，身体僵定在原地。
偌大的庭院阴风大作，飘着数十道黑飒飒的厉鬼，他们手持灵锁，居高临下，嘴角噙着狰狞笑意，将御鬼一门尽数踩在脚底，肆意践踏。
那些厉鬼褚蔚全部认识，他们本应都是褚家人的御鬼。
这是梦吧？
褚蔚凄厉一笑，深黑的眼眸逐渐失去神采。
“没想到你们也有今天吧。”说话的厉鬼扯起灵锁，他脚下的男人被迫仰起头。
俊郎的面孔上有数道被撕裂的伤口，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灵魂遭到重创，就算能回到身体，也会变成废人。
褚蔚双眼通红，发狂地冲了过去：“你们……”
才跑两步就被阴风打飞了出去。
“没有御鬼，你们这些御鬼师就是废物。”
“自作孽不可活，你们到处抓鬼，逼得我们互相厮杀，进化厉鬼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天！”
“今天我就要让你们尝尝被人御的滋味。”
数十道讥讽的声音先后响起，褚蔚的眼前闪现过很多画面。
绝望的，呼救的，怨恨的，暴怒的。
每一张脸，都是他们御鬼家的杰作。
褚蔚痛苦抱头，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流向全身，冻得他瑟瑟颤栗。
玄门上下皆知，顺城褚家行事极端，不好相予。
这个极端不仅指的是褚家人的人品，还有他们御鬼的手段。
为得到更厉害的御鬼，褚家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设下一处密闭空间，将抓到的所有鬼放进去，让他们互相厮杀吞噬，最后留下来的，才资格成为御鬼。
然而在得到更厉害的御鬼后，手里弱小的那只就会被淘汰，沦为食物。
从小到大，褚蔚见过无数次厉鬼嘶嚎的画面，他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抗拒这样残忍的变强方式。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反抗只有逃避。
“啪”地一声，有东西落在地上。
褚蔚麻木低下头。
是他的御鬼牌。
应该在卧室里才对。
“喵——”灵巧的御猫从御鬼牌中窜出，转瞬化出巨大身形，落在了褚蔚对面。
褚蔚忽然觉得脖子一紧，意识恍惚起来，灵魂仿佛要被拉扯出身体。
“抓住它，把他的灵魂拉出来，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主人。”静喑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异样蛊惑。
“喵——”巨猫露出獠牙，一爪子朝她挥下。
灵锁碎裂，褚蔚的意识恢复正常。
静喑退到安全位置，笑着感慨：“看来你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
“难得你们褚家也有个好人。”
她将好人两个字咬得极重，就像在看一场笑话。
褚蔚狠狠瞪大眼：“我承认，我们家御鬼的手段有些极端，但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修改原来的做法。”
他抬手指向褚灿的御鬼：“那个男人生前就是个变态，恶心事可少干！”
所以他当初附身时才能表演得那么惟妙惟肖。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如今的褚家能做的就是尽量抓捕恶鬼，这也算是他们恶有恶报。
褚蔚自知无法对付他们，救人更是天方夜谭，只想尽可能拖延时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片狂欢。
没有鬼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惊得回头，所有厉鬼腾空而起，拉拽着灵锁争先恐后地向外飘去。
褚蔚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去，大脑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迈出大门，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沉下来，无数黑影在街巷横冲直撞，行人若有所感地停住脚步，挥手驱赶。
此时，顺城办事处乱作一团，负责人匆匆将最新监测到的情报往上汇报。
数以万计的孤魂野鬼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疯狂涌入城内，顺城很有可能将要面临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万鬼围城。
第128章
顺城上空, 四面奔涌而来的黑暗朝中心汇聚，尤如腾云的怪兽正在蚕食天光，低压压倾覆向大地, 浮云卷蔼, 鬼声厉厉。
狂奔在路上的褚蔚脸色陡然一变，目光扫向四周, 看见越来越多的鬼影在街道上窜行, 它们追逐着行人, 肆无忌惮地散播阴气。
随着阴气密度不断加大，察觉到黑影的行人也在逐渐增多，他们暂时还看不清全貌, 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徘徊于周围，本能地挥手驱赶。
意识到事情正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褚蔚脚下的速度越来越慢, 挣扎数秒过后，含泪放弃了去寻找被厉鬼们带走的家人, 停在原地拿出手机向外界求救。
朋友圈、交流群、玄门论坛，只要是能想到的地方，他通通发了一遍。
他把消息传得越广，就能有更多人看见, 召集来更多的帮手。
五分钟过后, 顺城办事处向外发布公告, 他们将顺城分成十三个区域, 召集当地所有修者前往当前最近区域，联合展开保护结界。
褚蔚点开公告, 放大分区地图，确认自己离第七区最近, 果断前往集合地点。
汽车拥堵在路上无法动弹，行人东躲西藏，孩童不知所措发出哭喊，男人女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街道乱作一片。
褚蔚争分夺秒，好不容易赶到集合地点，却只见到一名负责第七区的办事处成员。
各地的玄门修者人数本就不多，御鬼门又离第七区最近，必然会第一时间赶到，所有人脑回路撞到一处，最开始就将第七区排除在外，转而支援其他区域。
“已经有两个区展开结界了。”办事处的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孤身出现的褚蔚，脸色旋即一变，“你们褚家的人呢？”
情急之下，他已顾不得语气和态度。
褚蔚大致猜到当前状况，他迫不及待赶来，来不及思考，忘记将御鬼门出事的情况对外公布，登时面如死灰：“他们都出事了，过不来了。”
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狼狈模样不像作假，办事处的人心头一紧，急忙向上面联络，请求调派人手支援。
然而其他区域的人手尚且不够，周边城市赶来的支援也会分配到最近区域，第七区位于顺城中心，一时半会儿很难有人能赶来。
办事处的人急得团团转：“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褚蔚低垂着眸，面如死灰。
顺城常住人口将近六百多万，中心区域至少住有六十万人，仅凭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守得住！
“已经有八个区域展开结界了！”
褚蔚心头一颤，他已经可以预见，无法展开结界的第七区被万鬼包围的画面。
“我刚刚接到指令，上面已经通知民警过来支援，由他们疏导中心区域的人前往其他区域。”办事处的人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帮忙，降低伤亡。”
他们有心，但两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事到如今只能竭尽全力，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随着各大区域展开结界，游荡在顺城上空的孤魂野鬼不断朝第七区方向涌入，似是察觉到人类的计划，一股脑蜂拥而下。
它们钻入人群，没有攻击，而是驱赶，以包围阵型把所人聚集在一处，让他们无处可逃。
熟悉的身影从高空斜斜扑向人群，褚蔚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抬手甩出灵锁，一道影子从他身上窜出，化出巨大身形，将那个发动攻击的家伙咬住，甩飞出去。
“哈哈哈哈哈——”愉悦的笑声从更高处传来，在一众惊恐的尖叫声中格外突出。
“褚蔚，你没认出来吗？刚刚被甩飞的那个，是你的大师兄。”悬于高处的厉鬼放声大笑，无数鬼影徘徊在他周围，就像是在簇拥着他。
话音刚落下，又一道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袭向人群。
褚蔚冲了过去，缠斗片刻才将偷袭者打飞。
“刚刚那个，是你堂哥！”又一道声音从高空传来。
“这个是你们褚家的当家人，你悠着点打。”
褚蔚双眸含泪，拼尽全力将他的父亲打飞。
先前围聚在褚家的厉鬼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以车轮战的方式发动攻击，于最高处欣赏着褚蔚对自家□□打脚踢的画面。
他们尽情享受，放肆大笑。
五分钟、十分钟……四十分钟过去，体力告急的褚蔚全身就像是浸泡在水里，竭力跪地，大口喘息。
“这就完了？”
“褚蔚啊褚蔚，你平时要是能多用点功，也不至于就坚持这么一会儿。”
“你要是没力气了，那么我们也要动真格的了。”
“大家久等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褚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鬼吃鬼，确实是个不错的修炼方式。”有只厉鬼落到褚蔚面前，眼窝深深向里凹进，唇角近乎咧到耳根，满脸疯狂，“在场的人，都将被你们褚家人杀死！”
褚蔚瞳孔颤动，木讷地僵在原地，陷入绝望。
他们将自己放在活人的对立面，操控褚家人杀人，再用以鬼食鬼的方式变强。
这个计划不仅能报复褚家，还能建立出一支强大的队伍，倘若真让他们如愿修炼出数以万计的厉鬼，将再无人能抵挡。
有了足够的力量，玄门的人又能奈他们如何。
褚蔚往前飞扑，恨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他无力嘶吼：“你们这么做，不怕遭到天谴吗！”
厉鬼轻盈逃开，放肆讥笑：“要遭天谴的也只会是你们褚家人。”
在他们的计划中，所有的杀戮都将由褚家人完成。
褚蔚扑了个空，身体躬起双手撑地，狼狈得如同丧家犬。
欣赏完最后一个褚家人的崩溃绝望，厉鬼抬起手，一道黑影从他身后跃起，于高空处扑向褚蔚。
璀璨的亮光如流星般闪现，蜿蜒起伏跳跃，将黑影打落后，转而凌厉劈向褚蔚面前的厉鬼。
那道雷又急又猛，裹挟着万夫莫敌之势，厉鬼跃上高空，堪堪躲过。
见救兵到场，位于高处的厉鬼们抢先出手，扯动灵锁发起进攻。
同一时间，五道灵气化成的钢鞭从空中落下，点线连接，展开结界，将被操控的褚家人困于其中。
突袭失败，悬于上空的厉鬼们危险地眯起眼睛。
来人看着很是年轻，要真是小孩子，他们倒是愿意陪着玩一玩，可惜，这两位救兵的手段可比他们的年纪要凌厉许多。
他们两个会出现在这里，玄门的支援也远不到哪去，再继续玩耍下去，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漂浮于高处的一众厉鬼当即收起轻蔑之心，摆开阵势，铺天盖地的鬼气席卷开来。
霎时间，阴风过境，撼天动地。
这阵仗一看就是要动真格了。
面对强压，文清榕和谭叙知坚定的站在了褚蔚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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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塔是顺城最具代表性的超高层建筑，从上往下能够俯瞰大半个顺城，此刻的塔顶上坐着位气质优雅，面容慈爱的老太太。
视线被游窜的黑影遮挡，静喑嘴角噙笑，悠哉感慨：“真热闹啊。”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桨叶转动的轰鸣声从后方传来，意识到有人从高空处接近，静喑不慌不忙，将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姿态从容的等待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惊喜。
直升机从后面绕到前方，舱门大开，看清里面人的模样，静喑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处变不惊地挥手打招呼：“我该不会是你第一个看走眼的吧？”
时至今日，姜芜仍旧看不透她，她一如初见时那般，干干净净：“你身上确实没有害人的因果。”
直升机临近对冲而来的气流对只有魂体的静喑造不成丝毫影响，她抿唇轻笑，抬手将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眼尾多出几道折痕：“你说的倒也没错，老身自始至终修的都是正道，近百年来也从未害过任何人。”
不动手，不纠缠，不害人，因果怎么都落不到她头上。
她只是站在局外人的位置，充当红尘中的看客。
明明深陷其中搅弄风云，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局外人，姜芜眯起眼：“你和御鬼门有仇？”
“真动起手，用不到五分钟，老身便会败在你手下吧？”静喑做出怜悯神色，答非所问，“只是你多和老身纠缠五分钟，下面又会增加多少伤亡呢？”
她的话音刚落，滔天鬼气从下方翻涌而上，游荡在顺城上空的孤魂野鬼仿佛接到了什么指令，齐齐发出兴奋的吼叫。
直升机应声向下。
在抓捕静喑和救人之间，姜芜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静喑刚刚的话多少有些谦逊，倘若她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负隅顽抗，姜芜还真不能保证在五分钟内解决她。
在数以万计的恶鬼同时进攻下，延迟五分钟救援带来的损害将无法估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