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智心知事态严重,仔细回想起来:“寺内近来确实有几位僧人出现头晕的症状,夜间的虫鸣鸟叫似乎也比往年少了不少,只是贫僧平日里不曾留意这些,并不能肯定。”
“只是有些头晕,那事情还不算严重。”姜芜冲着文鳐鱼勾了勾手指,“既然如此,那就拜托神明大人陪着我这个人类到后山走一趟吧。”
文鳐鱼把脑袋往水里缩了缩,说话的声音也带起了咕噜声:“我就不去了吧,我是鱼,不能离水太久。”
姜芜可不管它那么多,态度强硬:“你既然是管辖这片的山灵,就应该担起肩上的责任。”
神仙又怎么可能离不开水。
灵气充盈的土地上,大概率会有守护着这片土地的神灵,既可以被称作山神、水神、河神,也可以叫做土地神。
它们都是地界的神仙,所以也称之为地仙。
当一片土地无法再让地仙生存下去,也就意味着这片地域的灵气正走向枯竭,随之而来的就是自然灾难。
提到责任,文鳐鱼不情愿地往池水下面沉,不一会儿水面就滚起了小泡泡。
姜芜眼疾手快,两只手指捏住文鳐鱼的翅膀,直接从水里提了起来。
浸着寒意的声音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响起:“神明大人,你是想跟着我一块的后山转转,还是我带着你到后山转转呢?”
文鳐鱼僵直着身体,它听出姜芜言语中的威胁,识趣的做出选择:“我都行,随您的心情。”
鱼脸虽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谄媚的很。
第17章
法陀寺所在的这片山叫做离山,因所在地界为离县得名。
山头郁郁葱葱,空气清新,放眼望去皆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林木溪流皆有灵,天生就拥有自我净化的能力,寻常浊气遇到这片崇山茂林,不假时日就会原地消散。
如今浊气渗入溪水中,要想查明原因,就得找到源头。
后山方向与姜芜来时的那条路相反,但从法陀寺后门穿过,很快就能找到与许愿池相连的那条小溪。
拒绝了禅智提出让寺中僧人领路的建议,姜芜带着文鳐鱼从后门进入后山。
为了表现自己,飞在半空中的文鳐鱼喋喋不休起来:“我认得路,从这条路一直走,遇到岔路右拐,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小溪了。”
很快,他们就到达文鳐鱼所说的岔路,姜芜刚向右踏出两步,若有所感地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朝左边那条路望去,指尖微动,随即毫不犹豫调转方向,大步朝另一头走去。
“诶诶,不是那边——”已经飞出一段距离的文鳐鱼见姜芜朝相反方向离开,用力扑棱翅膀大喊,“你走错方向了,小溪在这边,你慢点,等等我啊!”
然而姜芜却连头也不回,明明看着只是在大步前行,身体却如同瞬间转移般,眨眼就到了十米开外。
再看,便只剩下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文鳐鱼望着那转瞬就出现在远方的背影,惊得目瞪口呆:“卧槽,这个人类怎么回事,走路比我飞的还快!”
同样被甩下的久渊听不得它咋咋呼呼的声音,皱着眉道:“少见多怪,这是神行术,人类修行到一定等级都会。”
文鳐鱼被他气得像个炮仗,伸着翅膀指向前方,说话声都噼里啪啦:“人类的神行术我又不是没见过,顶多就是比跑步快点,哪有这样咻咻咻跟瞬间转移一样!”
“蠢。”久渊向前飘去,幽幽的声音传来,“只要足够厉害,瞬间转移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个元魂都被拆掉的白毛狐狸,有什么资格说我蠢!”文鳐鱼扑打着翅膀,龇牙咧嘴地在后面追。
运用神行术,姜芜走了五分钟左右停下,山中景物多差无几,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何处。
姜芜闭上眼睛,分离掉山中自带的风声、鸟声、虫鸣声,很快便锁定一道急促的喘息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寻着喘息声走去,没过多久就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一抹矮壮的身影。
那人手握锄头,正卖力在树下挖土。
久渊是一缕元魂,没有重量的他很快就追上了姜芜,扫了眼不远处正埋头挖土的男人,声音没有起伏:“让这座山上充满浊气的犯人是他?”
姜芜施展神行术不久便发现离山上的浊气远比她想象中多,制造浊气的源头不止一处,而是上百处。
这些地点巧妙地避开了行径法陀寺的道路,大山的面积宽广,每天都在自我修复,若非靠近一定距离,就是姜芜也很难发现。
姜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应该是他。”
“那你还在这等什么?”
“等他把坑挖好。”
“然后人赃俱获?”
姜芜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从他的举动来看是准备把什么东西埋进地底,如果是想用浊气污染整座山,至少得把东西埋到地下一米以上的深度,要挖出一米以上的深坑再填上可不容易,我们先等他耗耗体力,到时候就跑不动了。”
久渊一眼看穿:“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折腾他。”
姜芜眨眨眼:“不然我还应该请他坐下来喝茶?”
猛然被这般俏皮地注视着,久渊愣了愣,遂即将头歪到一边,不断眺望远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姜芜只当他是在寻那只会飞的鱼,也不管他,找了块阴凉的地方,漫不经心的围观犯人挖坑。
那犯人个头虽然不高,但背影非常健硕,连着上下挥舞锄头都不带歇口气,他看起来很有经验,没过多长时间就挖出一个大坑。
确定过深度,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撕开最外面的包装纸,翻过手掌,黑色的不明物体掉入坑中。
男人随手把包装纸塞进口袋,又朝两只手掌各啐了一口,拿起锄头往坑里填土。
一顿忙活结束,男人在刚填满的土坑上踩了两脚,将锄头扛在肩头,猛一转身,忽然看见几步外站着一个样貌出众的女孩子。
男人下意识僵在原地,心虚扫过左右,确定周围没有第三个人,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下。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就算看到他往地底埋东西又怎么样,只要吓上一吓,保准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时,被他定义为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先开了口。
“这山上上百处的东西都是你埋的?”
男人闻言瞳孔微颤,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她怎么知道他在这山上埋了上百处?
难道是他每天往返离山被人看到,引人怀疑了?
男人的心虚全写在脸上,而姜芜也注意到,他看不到久渊的存在。
这就表示,眼前这个不间断在离山挖坑,掩埋东西的男人只是个普通人。
姜芜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地底下埋了什么?”
男人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第一反应就是放下肩上的锄头,紧握锄柄,眼神中逐渐透出寒光。
久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他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姜芜不在意地挑起眉:“从面相来看,他没那个胆子。”
“你们,你们两个等等我。”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鳐鱼努力挥舞着翅膀,“事先声明,我不是比不上你们,只是因为你们到处乱跑,连累我多走了些弯路。”
它边说边喘,明明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还要倔强地为姗姗来迟的自己进行辩解。
“鱼、鱼会飞。”握着锄头的男人忽然脸色一变,慌乱地小幅度后退,几步后狂奔起来,“啊——救命,有妖怪啊!”
“你说谁是妖怪!”文鳐鱼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同时骂骂咧咧,“你给我站住,你如果不道歉,今天这事没完。”
然而文鳐鱼越在后面追,男人跑得就越快,一路惊恐大叫,回音震得林间雀鸟四散奔逃。
也不知道过去了过久,四处逃窜的男人累得双腿发软,虚浮前行被地上凸出的植物根茎绊到,失去平衡后扑倒在地,摔了个结实的大马趴。
“你、你给我站……”文鳐鱼眼看就要追到那个对神明不敬的男人,姜芜的突然出现阻挡下它的去路。
“行了,还是省着点体力,等会儿有他忙的。”姜芜转身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说吧,你在山上埋了什么?”
在男人眼里,姜芜突然闪现,如同鬼魅一般。
荒郊野岭,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说不定少女和那只会飞会说话的鱼一样,都是妖怪。
难道是他埋的那些东西,引来了山里妖怪报复?
男人整张脸因恐惧变得扭曲,再顾不得身体上的疲惫,双手撑地起身,改趴为跪,不住地给姜芜磕头:“大仙,大人,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受雇,给人干活的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啊!”
男人害怕得什么都交代了出来。
他是住在山下的居民,半年多前有个男人花钱雇他做事,工作内容就是每天上山找棵粗壮的大树,在树下挖个一米以上的大坑,再把雇主给的东西埋进去。
日薪五百,要埋的东西每周会通过快递寄到家,要求只有避开前山和不能把事情透露出去两点。
“最开始他让我晚上来,说是不能被人看见,后来时间久了,我就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了。”
若是他听话半夜上山,今天也不会倒霉被抓个正着。
男人懊恼地垂下头,心里悔不当初。
姜芜皱了皱眉,既是从半年前开始,那这座山至少被挖有一百八十个坑。
以一天一个的频率,想要彻底毁掉一座山上的灵气,怎么也得有个三年五载。
姜芜压下眸中厉色,这幕后黑手还真有耐心,愿意花这么多时间慢慢布局。
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响起:“行了,别趴着了,既然是你埋进去的,就还是由你挖出来。”
男人茫然抬起头:“挖出来?”
“我今晚会在发陀寺留宿,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我离开前,你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姜芜缓缓扯开一个笑容,笑意不达眼底,“放心你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这条鱼会陪着你。”
“我要你,怎么埋的就怎么挖出来。”
被连带的文鳐鱼心虚地移开目光,拒绝的话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男人倒像是豁出去了般,厚着脸皮干嚎起来:“我埋了快两百处了,又没有什么规律,我一个人挖上三天三夜也挖不完啊。要不我回去找些亲戚朋友,让他们一块来。”
姜芜冷笑:“日薪五百,每天的工作只要挖个坑,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就没有怀疑过?你埋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古怪你会不知道?
既然你为了个人小利可以不管不顾,那这罪,你就必须受着。”
第18章
修炼结束,姜芜缓缓睁开眼睛,山间灵气丰盈,对她的修行大有益处。
白色的身影从窗外飘来,他半垂着眸,神情冷冷清清,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超然于俗世之外。
姜芜从床上下来:“去找那条鱼了?”
久渊一秒破功,眼神闪烁:“我找那条蠢鱼做什么?”
也是,狐狸不能离开她太远,估摸着也就在外面转悠一圈。
“我没到许愿池前,你和它说了什么?”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姜芜眼神一动,径直走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三十来岁,个头很高,长相斯文,穿着黑色运动服,看到姜芜唇角便扬了起来,眸光偏转,斜后方那白衣白发的古装美男格外扎眼。
齐初生摸了摸鼻子,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养鬼了?”
姜芜皱了皱眉:“你再好好看看。”
以齐初生对姜芜的了解,这个皱眉不是肤浅的生气,而是在表达不悦。
还有老师对学生不成才的失望。
齐初生当即虎躯一震,再不敢敷衍了事,看向久渊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没有阴气,应该不是鬼。”
“头上有耳朵,应该也不是人类。”
“长得还不错,我都脸红了。”
姜芜:“……”
齐初正也有些尴尬,没点提示,他还真看不出那白发飘飘的帅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姜芜微微叹息,也不告诉他正确答案,用这么长时间观察连元魂都分辨不出来,让人忍不住为祁城的未来表示担忧。
对上姜芜的视线,齐初生心虚地摸着鼻子,支支吾吾道:“我看着像是精怪的元魂,不过又有点不太像。”
似想起什么,姜芜眉眼舒展看:“算了,你已经转入文职,我不能再以助手的水准来要求你。”
突如其来的评头论足令久渊非常不快,他冷着脸飘过来:“他是谁?”
姜芜只是习惯性对齐初正进行考试,见当事狐出声,随手介绍道:“齐初正,我以前的助手,现在转入文职,在当后勤员。”
齐初正忙着纠正:“我是玄门在祁城的负责人。”
玄门负责人在姜芜心中就是文职工作,她没再继续这个无意义的话题,遂即转入正题:“你既然到了,山上那个男人抓住了?”
齐初正示意姜芜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抓住了,听说我们要抓他,激动地直接跪了,说是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挖土,连口饭都没得吃,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姜芜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转为严厉:“你来得太早了,应该等他全部挖完再抓人,那个家伙品行不正,小偷小摸肯定没少干,好好调查调查,让他多吃几年牢饭。”
放在过去,给两个铜板那家伙就能去做汉•奸。
齐初正明白她的用意,笑道:“明白,你放心,这次的事情不简单,那小子的祖宗十八辈我们都得给他翻出来。
还有,多亏你让那小子把先前埋的那些东西挖出来,不然现在扛着锄头满山跑的就是我们了。”
两人并肩而行,步伐几乎一致,像是有着纯天然互相吸引的磁场,和谐到容不下第三个人介入。
久渊盯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下眸,非要形容的话,他们之间的感觉就像是——母子。
还是儿子把母亲当做领导,时时刻刻都在汇报工作的那种。
许愿池前,在山上监督了十几个小时的文鳐鱼累瘫在地上,挺着白花花的肚皮,两边的腮上下开合,一副累到喘不上气的模样。
法陀寺主持禅智拿着水瓢从上给它淋水,旁边还放着个水桶,盛着的是晨间从山上提来的清泉。
他们的正前方还有个竹筐,里面堆着大半框黑如煤球的石头。
竹筐四面各贴了张符纸,几步外还有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人在旁边看守。
姜芜到达后直奔竹筐,阴寒的气息瞬间化作凶兽扑面而来,她抬手一挥,扫开那不详的黑雾,半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拿筐里的煤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