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第一不过是个头衔,她不是圣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地宫里的那位和她有血海深仇,她怎么可能不恨。
然而现实中的她顶着响亮的名号,却必须顾全大局,什么也不能去做。
“要肩膀的话,我现在还可以借你。”久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姜芜没有回头,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我只是在等看夕阳而已。”
久渊走到姜芜的身边,抬头望天:“山里的空气很好,待多久也不会腻烦。”
无论你想待在这里多久,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听出他的画外音,姜芜嘴角的弧度加深,低头看了一眼,索性就地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静静等待不知何时才会落下的夕阳。
当天空布满彩霞,姜芜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侧目望向已经把身前那一片草都薅光的久渊,眉眼间染上笑意。
他无聊的紧,却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埋头折腾无辜的小草,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姜芜喜静,比起令人不知如何回应的安慰,默默的陪伴反而更令她舒心。
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姜芜回到了办事处安排的住处,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热闹的响动。
“没得商量,我接到的命令就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褚灿拿了条领带将褚蔚的双手捆在一起,“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上面没追究你,你以为事情就能过去?放心吧,回家后一顿打肯定逃不了的。”
褚蔚摆出生无可恋脸:“咱打个商量好不好,我跟你回去,手就别绑了,你还不如给我弄个铐子给铐上呢。”
这边姐弟俩在讨价还价,那边海燕南耷拉着头,跟在来接他的办事处成员身后。
靳老紧跟其后,亲自送他出门。
与姜芜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声音还没有发出,姜芜已目不斜视地走远。
靳老抬起手搭在他的肩头,推着他往前走:“如果你不是海掌门的孙子,我也不会搭理你,更不会带你来见识另一个世界。”
海燕南眼睫轻颤,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是啊,他连被说教的资格都是因为有个厉害的爷爷。
只是触碰到真实世界的冰山一角,就让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变得那么滑稽可笑。
幼时,他常常听人提起爷爷修补龙脉的丰功伟绩,以此为傲沾沾自喜,理所当然享受盛名带来的好处,仿佛所有功绩都是他作为。
事实上,那些盛名敬仰,全是他爷爷用命换来的。
而他什么也不是。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来接你容易吗,你最好跟我老实回家,要是再出幺蛾子,我就……”余光瞥到一抹身影靠近,褚灿眸光骤然发亮,一把推开面前碍事的褚蔚,欣喜若狂地追了过去。
她的大脑已经被尖叫声刷屏,想要呐喊,又担心不够矜持,什么都不做,又显得她这个粉丝不太称职。
“霸、霸、霸……”真正走到姜芜面前时,她又语无伦次卡了壳。
姜芜疑惑挑眉。
褚灿低头娇羞扭捏。
不远处的褚蔚见到娇滴滴褚灿,不自在地抖了抖。
察觉到身后传来视线,他扭过头,发现谭叙知站在楼梯口,眸光晦涩,似有话要说。
四目交汇数秒,褚蔚率先败下阵来,往楼梯方向走去,迈开大步,一步跨上两个台阶,几步到达谭叙知跟前。
若有所查地侧抬起头,文清榕站在右侧往上的楼梯中段,单手搭在扶手上,高冷范十足。
谭叙知垂眸看他被领带捆起的双手。
褚蔚两只手掌抱拳,直往谭叙知脸上怼:“看到没,都是你害的。”
谭叙知声音沙哑:“抱歉。”
褚蔚瞪眼挤眼色:“你下次要做这种事情就应该偷偷去做,不应该叫上我。”
文清榕咳嗽提醒。
褚蔚果断改口,义正言辞:“你就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文清榕一针见血:“你母亲并没有把我们算在计划里,所以你为什么要叫我们过去?”
褚蔚呼吸一顿,同样的问题他也想问,只是顾虑太多开不了口。
谭叙知垂着眸,嘴角溢出一抹荒唐的苦笑:“临时起的念头,大概是觉得,把你们叫去,那位姜前辈一定会来救你们。”
把他们叫去的目的是为了让姜前辈来救他们?
褚蔚皱起眉:“你是想让姜前辈出现,救你?”
谭叙知抿紧唇,他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
在单如玉的计划里,他们会在玄门的人赶来前死在地宫。
褚蔚扯动双手,始终无法挣脱,语气急躁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直说!不对,你既然不想去,就应该阻止你的母亲复仇!”
他可以理解单如玉的疯狂,但这并不是她要拉着自己儿子一块去送死的理由。
“不,我和我的母亲想法是一致的,只是内心不是那么坚定而已,大概率是因为我怕死。”谭叙知仔细想了想,努力阐述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天灵山的时候,我如果开口,这次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说出来,只是在要离开前,内心忽然感到很恐惧。”
恐惧的来源是因为死亡。
他的内心很矛盾,一面想要坚持做这件事,另一面又害怕得想退缩。
正如褚蔚所说,他并不是好人。
就是个骗子。
褚蔚见他神色不对,双手握拳朝他脑门敲了下去,敲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慌忙忙向文清榕求助。
文清榕还是那么一针见血:“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我早就让他去看了。”姜芜从他们身边路过,边往楼上走边摇头叹气,“看把孩子逼的。”
这时,褚蔚的耳朵被向后拧,褚灿拽着人就要走:“走了,再磨磨蹭蹭下去动车都赶不上了。”
褚蔚被拧得嗷嗷叫:“疼疼疼——”
“知道疼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什么地方都去,给我乖乖回家继承家业。”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
文清榕望着被家长拖走的褚蔚,心里默默祝他好运。
视线不经意和谭叙知对上,又听他说:“抱歉。”
“和你关系比较好的是褚蔚吧,我只是想提升自己而已。”文清榕扭头往楼上走,“我顶多算倒霉摊上了,他可是真真切切被你欺骗了感情。”
“胡说,谁被欺骗感情了!”被拖走的褚蔚顽强地跑了回来,“不要以为把自己摘出去,你就比我聪明……”
声音逐渐远去。
文清榕:“……”
这个笨蛋怕是连记仇是什么都不知道。
翌日,姜芜和靳老再次同谭叙知母子进行面对面交谈。
靳老瞅了眼边上的姜芜,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及时清了下嗓子,肃然道:“这次的事上面商量了一下,我们不打算追究责任,但又不能完全不追究责任。
从今天开始,谭叙知就跟在我们姜大师身边干活,以劳抵罪。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她让你往西,你绝不能还往东。”
上面的人说话就爱弯弯绕绕,姜芜接过话头:“玄门目前正在锻造一样法器,专门打僵尸的,我想把他培养出来,到时候带他打僵尸。”
靳老无奈:“姜大师,你怎么又把秘密往外说?”
姜芜不以为意:“你们要是早告诉他们,他们还能闹吗?”
靳老默默叹气:“十几年了,法器不是还没炼出来,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
字面上是打僵尸,但又不是普通僵尸,普通法器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不普通的法器又不是那么容易能打出来的。
没把握的事情提前给人家希望,要是最后没成,不等于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姜芜忽然佛系:“船到桥头自然直。”
靳老哽住,话已出口,现在想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单如玉愣愣望着对面二人,十指交叉扣紧,或许玄门还没有忘记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他们这些年无所作为也是事实。
一件虚无缥缈的法器,谁知道有没有可能存在。
然而他们却没有权利拒绝。
穹山事件最终处理结果,谭叙知留下,单如玉跟着仙师家的人回到家中,闭门思过。
为防止意外发生,会有两名办事处成员全程跟送。
“算我求你了,别再折腾了,眼看我们仙师家就要崛起,你非要搞事情。”得知还要和单如玉一块回去,苏仙姑像只炸了毛的贵妇犬追在她身边碎碎念叨。
“崛起?靠你那个半桶水的孙子?白日做梦还比较快。”单如玉面无表情,语调甚至没有起伏,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薄凉到充满讥讽。
“我孙子怎么了,我孙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四级天师了,再过两年……”
“再过两年恐怕连半桶水都没有了。”
苏仙姑被她气得脑袋胀疼,走起来来都东摇西摆。
背着手目睹全程的靳老忍不住咂舌:“这仙师家从里到外都像拿着反派剧本,怎么在我看来却有点大冤种的意思?”
姜芜见怪不怪:“大概是因为那位阿姨不好惹吧。”
果然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第124章
午饭还没结束, 靳老忽然冲着姜芜露出弥勒佛般的慈爱笑容。
他这幅模样姜芜再熟悉不过,索性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汤碗, 不紧不慢喝了两口。
骨头汤炖到微微泛白, 汤头味道鲜美,入口带着菌菇的清香, 令人回味无穷。
满足发出一声喟叹, 姜芜放下汤碗, 边上的两小孩见状,很有眼色地放下了筷子,默默注视着两边的动静。
姜芜拿起汤勺要给对面舀汤:“靳老, 有话您就说,你现在这幅笑眯眯的模样, 怎么看都像是在不怀好意。”
靳老双手托着汤碗递上前, 美滋滋接受姜大师亲自舀上的骨头汤。
汤头味美,但还是正事要紧。
靳老放下汤碗, 余光扫向周围,眼底浮现几分慎重:“你应该知道岛国那对师兄妹被办事处的人带走的事情了吧?”
终于轮到岛国那对师兄妹了,姜芜来了兴趣:“怎么,你们审出东西了?”
靳老微微摇头:“没有, 他们只承认是出于好奇前往的天灵山, 其余什么也不承认, 咬死来旅游的。不仅如此他们的师门觉得我们是胡乱抓人, 已向外交部发出抗议,要求我们把人放了, 我们手上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
要么怎么说他们外国人的身份好用, 拿不出涉嫌犯罪的证据,就是官方也不能做什么。
姜芜:“所以,你们已经把人放了?”
靳老还是摇头:“还没有,外交部那边顶着很大的压力,最多拖到明天。
先前办事处的人跟了他们一段时间,他们应该是察觉到了,每天只是旅游逛街,现如今我们的盯梢已经放在了明面上,我猜他们离开后很有可能会选择回国。
不过根据他们的行动轨迹,我们大致分析了一下他们的目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借着旅游的名义在找什么东西。”
或许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是任务的执行者,而是搜查者。
打着旅游的名义走遍各地景区,既可以蒙蔽办事处的眼睛,又能够快速达成目的。
“找东西?”姜芜捏着下巴,心中浮起一个想法,“难不成他们是在找我们国家的神明?”
如果结合久渊被一分为三,其中一半元魂还在岛国师兄妹手上这件事,他们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
靳老眼中划过厉色:“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情。我们还怀疑组建七星社,袭击风水门的人也是他们,目的是为了制造混乱,掩人耳目。”
姜芜轻声重复着:“风水门的事情也是他们干的?”
从时间上看,这个可能非常合理,但也只是个可能而已。
只是,真的就这么简单让他们找到幕后黑手了吗?
文清榕猛地拍向桌面:“臭不要脸的东西,绝对不能让他们逃回国!”
单是岛国人惦记夏国的神明这件事就不能忍!
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但毕竟对方是外国人,具体行动方案还需要从长计议,姜芜对对面使了个眼色,希望靳老能代表官方阐明态度。
“没错,绝对不能让他们回去。”靳老做了个不明显的抹脖子动作。
姜芜:“……”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外交部压力很大的!
姜芜迅速调整好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震惊:“你们该不会想让我去暗杀他们吧?”
靳老身子往前倾,轻声谋划:“他们肯定还有帮手,只是我们现在找不到帮手在哪,如果能将他们逼到绝境,他们或许会去找同伴求救,到时候就能一网打尽了。”
明着动不了就下阴手,原先他们没有把七星社的事情跟岛国师兄妹联系到一起,顾忌着他们外国人的身份,所有行动都很克制。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确定他们是在夏国地界兴风作浪,就必须还以颜色,让他们有来无回。
“经过商议,我们还是觉得让你来完成这件事,首先保证一击必中,不会有节外生枝的可能,其次要是发现他们的同伴,还能顺手一锅端了。”
“万一他们的同伴打算弃车保帅怎么办?”
“那两位不仅是门派亲传弟子,藤田静还是门派掌门唯一的亲孙女,甚至有可能是下任继承者。”
藤田静身份不一般,同伴会对其进行搭救的可能性极高,只要他们出现,办事处就可能顺藤摸瓜,全盘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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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寥无人的街道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两个道人影一前一后狼狈狂奔,他们喘息不止,极力呼救,然而所有声音皆石沉大海,伴随着凌厉的杀意裹进夜色之中。
他们身后,跟着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人非人,身形如同鬼魅,穷追不舍。
两人不知逃了多久,张大口竭力吸气,胸腔传来挤压式的窒息感,又闷又重。
体力消耗到极限,藤田静伸着手缓慢前进,当手掌贴到路边的广告牌时,顺势借力靠了上去。
虚软的双腿微曲,街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伴随着急促的喘气声,让她浮出夜色,犹如发光的靶子那般显眼。
脚掌踏在地面的声音陡然响起。
藤田静胆颤偏头,眼前空无一物,如死般沉静。
川木中芥去而复返,拽上她的胳膊就跑。
“啊——”藤田静发出惊叫,反射性抚上脖颈,皮肤上传出如针刺般的疼痛,她抬起手,指腹沾了鲜血。
另一边,手臂同样感到刺痛的川木中芥顾不得疼,放开藤田静的手,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然抬头,瞳孔瞬间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