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呆了几日后,林亦安开始有些无聊,便商量着和桑宁一块出门转转。
冬日的余威尚在,但春日的脚步已渐渐靠近,河边的嫩柳抽出了新芽,路边的迎春花吐露着花苞。
林亦安牵着桑宁的手走在穿街而过的小河边,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微微叹了一声:“可惜了,元宵佳节已过,没能与你一起放河灯。”
林亦安面露遗憾,早在过年前他就已经计划好了,陪着桑宁守岁、过元宵、踏春……
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都要和她一起过。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蒙恩寺上别说放花灯了,元宵都没吃上一碗,真是遗憾。
桑宁陪他漫步在河边,笑着晃了晃他的手臂:“没关系,只要有这个心思,又何必在乎是否过节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眨了眨眼睛,拉着林亦安的手去了街上的一个花灯店,是她小时候常来的店铺。
佳节已过,花灯店的生意有些清淡,老板难得看见两个客人,忙迎了上来。
“少爷、少夫人,两位想买什么样的花灯?”
桑宁看了眼林亦安,温柔笑道:“老板,可有鸳鸯样式的花灯?”
老板看着他二人低笑了声,忙道:“有的,有的。”他从货架上取了两盏花灯放在桑宁面前。
两只鸳鸯栩栩如生,分开时各自垂眸,带着忧伤互不言语。可把两只鸳鸯放在一起时,瞬间交颈相缠,分外缠绵。
桑宁眼睛不自觉亮了,她付了银子,从老板手中接过花灯。又向老板借了纸笔,将心愿写好后藏在花灯里。
她偷偷瞄了林亦安一眼:“你写的什么?”
林亦安轻声浅笑,避开她的目光:“告诉你就不灵了。”他将心愿条藏进花灯里,牵着她的手再次跑回到小河边。
交颈相缠的两只鸳鸯,载着两个人的情愫,顺着清澈的河水蔓延而下。
桑宁注目远眺,直到看不见的时候才收回目光,口中喃喃道:“菩萨一定要听到呀。”
林亦安垂眸看她,微笑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桑宁仰起头,故意学着他的话道:“告诉你就不灵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亦安大声笑了起来,敲了敲她的脑门:“菩萨听到有什么用,我听到了才能实现,知道吗?”
桑宁悄悄红了脸,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喃喃自语道:“确实有你才能实现。”
她的轻语伴随着和煦的风慢慢消散在空中。
林亦安和桑宁沿着河道走了小半个时辰,桑宁怕他身体受不了,提出想早点回家。
刚好林亦安也累了,两个人便回到了马车上。
回府的路上意外遇见了陆府的马车,两辆马车相互嘶鸣,渐渐停下了脚步。
桑宁打开车窗,正看见陆谦下了马车,而陆谦夫人抱着孩子仍坐在车上。
桑宁清楚记得上一次陆谦孩子满月,陆夫人对林亦安的嫌弃,因此对他俩的印象不是很好。
她看向林亦安:“陆府为何拦住我们的马车?”
林亦安却是明白的。他低笑了一声,慢慢端正了身子。
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车夫立刻撩开车帘,露出他半个身子。
林亦x安眉目严肃看向车外,声音清冷:“陆兄,好久不见,不知何故拦下我的马车?”
桑宁乖巧地坐在旁边,听着他的话语。仅凭这淡然自若的声音,就好像看见了他气质威严、目空一切的模样。
陆谦垂眸,低声道:“听闻世子爷从蒙恩寺回府,一直未曾上门道喜。上次在陆家是拙荆不懂规矩,多有得罪,今日恰巧遇上,特地向您赔罪,他日必登门致歉。”
林亦安微微挑眉,轻笑了声:“我与陆兄关系一向融洽,何来致歉一说。不过……”
他声音微顿,看了眼桑宁:“我夫人在你陆府受了委屈,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这是自然。”陆谦抬头看向林亦安身旁的桑宁,恭敬地行了礼数。
林亦安没有受礼,他听着隔壁马车内传来的哭声,轻笑道:“陆夫人是否在马车里?既不愿露面,可见并无诚意。”
陆谦忙否认。他抬头看向马车:“夫人,快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马车内并没有动静,只有婴儿的啼哭不断传来。
陆谦面上难堪,自上次林亦安与袁译纷纷离席之后,朝中官员便开始不自觉地与陆家疏远。
前些日子林国公回京,情况更是严重,害得他被父亲好一顿骂。
他也曾上门拜访,可偏偏国公府将他拒之门外,不愿接见。没法子他才趁着今日偶遇,想把话给说开。
陆谦打开马车门,看向自己的妻子,暗暗道:“快下车,向林世子与世子夫人道歉。”
陆夫人心中犹豫,若是她一人道歉也就罢了,可现在怀中还抱着孩子。
冷风吹过发梢,也吹过孩子的面庞。小孩子乍然吹了风,自然哭得厉害。
陆夫人却吓坏了,她忙将儿子搂在怀中,对陆谦道:“你瞧,咱们儿子突然哭得如此厉害,必定是因为靠近了这个不祥之人!”
陆夫人紧紧抱着孩子,神色慌张,一双眼睛里除了孩子再也没有其他人。
她的孩子出生时受了太多苦,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她决不能让任何危险靠近她的儿子。
陆谦看着妻子变成了这样,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轻轻抱住她,安慰道:“林世子刚从蒙恩寺回来,有许多高僧为他颂过经文,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陆夫人仍在挣扎,她不愿让丈夫为难,更不愿拿儿子冒险。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国公府的马车已扬长而去,只留下阵阵尘土,再不给他们任何选择的机会。
第36章
马车上, 桑宁气得不行,一个劲地拍着板凳:“道个歉还犹犹豫豫的,好像能杀了她似的。”
林亦安慵懒地笑了声,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别气, 不值当。”
桑宁“哼”了一声:“对, 为了这种人生气, 简直是浪费时间!”
她端坐了身子, 嘴上说着不气,面上仍气呼呼地喘了好几口气。
林亦安看着她的模样, 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若你被欺负的时候,也能这样生气就好了。”
桑宁微怔, 有些不好意思:“我明明是为你抱不平,你还笑话我。”
林亦安将她搂在怀里:“我是告诉你啊,以后要多为自己着想,知道吗?”为他抱不平时张牙舞爪的, 一到自己就怂了。
桑宁轻笑了一声, 慢慢靠进他的怀里。
这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并不足以让他们放在心上。可几天之后, 陆夫人却独自上门拜访。
桑宁并不想见她,便请管家推辞了去。可陆夫人不愿走,一直等在门口,执意要见到桑宁才作罢。
桑宁不禁奇怪, 她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样子,今天是怎么了?
林亦安微微挑眉, 暗笑了一声:“听说这几日, 朝中有人弹劾了陆谦。”
桑宁微微惊讶:“你做的?”
林亦安忙摆手:“别看我。我一个混着虚名的世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但我爹毕竟是手握兵权的国公, 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自然会投其所好,替他解决麻烦。”
桑宁“哼”了一声:“难怪,前几日还那样无礼,今天就服软了,原来是担心自己的丈夫来了。哼,就她有丈夫吗?我也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得意地看了眼林亦安后,才看向管家:“不见,她爱等多久等多久。”
桑宁生气地说了一句,本以为陆夫人也就离开了。没曾想从早晨一直到下午,她一直守在门前。
陆谦只是个小官,但他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好歹是个三品官。这么下去,一定会有人说是国公府仗势欺人。
桑宁叹了一声:“算了,让她进来吧。”
林亦安早知道她不是心狠的人,因此并不奇怪。他懒散地坐在摇椅上,想看看他的夫人是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
桑宁嗔了他一眼:“你倒会看热闹。”
林亦安笑笑:“我是怕你吃亏,我在这里她总归不敢太放肆。”
桑宁知道他的好意,面上莞尔一笑。
陆夫人很快进了屋子,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一场。
刚准备说话,又看见林亦安也在房间,她轻咬了下嘴唇,面上为难:“不知民妇能否和世子夫人单独谈谈?”
桑宁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了。这个时候,她还对林亦安抱有偏见?
桑宁冷笑了一声:“没必要吧,我跟陆夫人并没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况且……”
桑宁顿了顿,故意羞她:“陆夫人这是怎么了,刚进我的门就红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陆夫人面上羞愧,她用余光瞥了眼林亦安,心中的排斥与恐惧更加明显。但想到自己的丈夫深陷麻烦之中,面上一狠,径直跪了下去。
“民妇给世子爷、世子夫人请安,前些日子是民妇不懂规矩,惹得世子夫人不悦,今日特来请罪,求二位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桑宁微微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可不敢当。陆夫人屈尊光临,已经是折煞我了,我哪里受得了您的大礼。”
桑宁没有给她面子,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抱怨,瞧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怎么欺负了她了,谁能想到她才是那个气死人的!
陆夫人脸上更红,她猛地在地上了磕个头:“夫人,民妇有些心里话想单独和您说。”
她再次提出想和桑宁单独说话的请求。
桑宁当然不同意:“陆夫人说笑了,这里是国公府,谁有资格让世子也出去。”
陆夫人没有说话,她紧紧抿着唇,大有林亦安不出去她就跪死在屋里的决心。
桑宁更加气愤,刚想开口,林亦安却站起了身:“罢了,人家不想见我,我又何必在这里碍事。”
他轻笑了声,故意挖苦陆夫人。
陆夫人忙了磕个头:“民妇不敢,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生得娇小,长得柔弱,此刻红了脸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林亦安不愿与这妇人计较,又怕桑宁一个人吃了亏,便让盼茵在房间里伺候。盼茵脾气爆,至少不会让陆夫人得了便宜。
待林亦安离开了房间,陆夫人才微微直起身,看向桑宁:“我知道夫人是责怪我对林世子不敬,可我只希望您能体谅一下我的难处。我的孩儿出生时身体不好,我不敢拿他冒险。”
她搬出了自己的儿子,希望能博得桑宁的同情。
桑宁却不能理解:“你儿子身体不好,凭什么拿我丈夫作借口?你给他泼脏水时就没想过他的处境吗!”
陆夫人垂下眼眸,一颗豆大的泪滴在地上:“民妇自知有错,可夫人知道我的孩儿是何时出生的吗?”
桑宁微怔,回想了一下。上次参加宴会是那孩子满月,当时她也刚嫁进国公府一个月。
陆夫人点了点头:“我的孩子就出生在您与世子成亲的第二天。他一生下来就发烧不止,差点没熬过去。府里人都说,是我儿子冲撞了世子爷的喜事,激怒了灾星老爷,才会遭此横祸。”
“一派胡言!”桑宁怒极,“你怎么不说是你们陆家风水不好!”
陆夫人苦笑了一声:“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些。可我是他的娘亲,我不敢冒险啊!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足三斤,一出生便生命垂危。他还那么小,大夫在他的身上扎满了针,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陆夫人紧紧揪着胸口,那种锥心的疼痛此时还无比的清晰。
她跪着走上前,拉住桑宁的衣摆:“你也是女人,你将来也x会做母亲,如果你的儿子受了这样的苦,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拼尽全力保护他!”
陆夫人大哭起来,她昂起头看向桑宁:“这些话我不敢当着世子爷的面说,只求夫人怜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苦,请世子爷饶了我夫君和我的孩子。”
桑宁没有说话,她看着泪眼朦胧的陆夫人,忽然想起了袁氏。在别人说他的儿子是灾星时,她也这样声嘶力竭过。
就像林亦安所说,陆谦夫妇从前都是温厚之人,张嬷嬷也说,没嫁进国公府前,袁氏是明媚开朗的女子。
可是现在,她们都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变成了这幅样子。
桑宁垂下眼眸,看着柔弱无助的陆夫人,婉转哀叹了一声。
叹她的无助,更叹她的愚昧。
桑宁站起身来,冷下眉眼:“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并不会原谅你的行为。你因为你厌弃的人是我的丈夫!在这个世界上,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他的头上!”
桑宁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也请陆夫人理解我作为一个妻子的痛苦。我爱我的丈夫,正如同你爱你的孩子。”
她看向盼茵:“送陆夫人出去,从此之后不必再来。”
陆夫人瑟瑟发抖,还想求情时,盼茵已推开门送客。
木门打开,桑宁抬起头,忽然发现林亦安竟站在门外,没有走远。
她心中一惊,忙略过陆夫人,走到他的面前,慌乱道:“你都听见了?”
林亦安唇角勾着笑意,看不出一丝异样,他抬起手挥了挥,让盼茵送陆夫人离开。
等院子里的人全部退下时,他才将桑宁抱到怀里,微笑道:“你害怕吗?”
桑宁坚定着眼眸:“怕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林亦安露出一抹苦笑,眼神中渐渐残忍:“如果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和我一样身体孱弱呢?”
桑宁愣了愣,没有说话。
林亦安继续道:“如果他一出生就要泡在药罐子里呢?还不能走路时,大夫就要在他的身上扎满银针,甚至是放血呢?如果一阵风吹过来,他就要大病半个月呢?”
“你还想要这个孩子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狠狠地扎在桑宁的心上,让她恐惧,让她退却。
桑宁一个劲地摇头:“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不会这样,他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林亦安苦笑了一声,慢慢垂下头:“我冒不起这个险。”
他松开桑宁的手,转身离开了榭芳院。
桑宁站在原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忽然慌了神。
直到晚饭时,他还没有回来。
桑宁遣人去打听,小厮却传回话来:“世子爷今日住在外面了,他让夫人早些睡,莫要等他。”
桑宁慌了,她看着漆黑的天幕和空荡荡的房间,忽然觉得林亦安离她又远了,就像回到了刚成亲的时候。
她拉着怀蕊的手,颤抖不已:“我是在做梦吗?我一定是在做噩梦吧。”
怀蕊心疼极了,忙抱住她:“夫人,您别难过,世子爷就是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等他心情好了就回来了。我听盼茵说,他以前经常出去的。”